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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总是憋闷的令人窒息,刚刚下过一场雨,即便是深夜,天气也闷热的像是蒸笼一样。
卓方圆刚从片场出来,马路对面就停着关默存手下的车。自从她上次出了事,关默存总是会提早派人来接她,生怕悲剧会再一次上演。
她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走向那辆黑色的商务车,然而还没过马路,一个陌生的黑衣男人就揽住了她的去路。
卓方圆蹙眉看向男人,却见他毕恭毕敬的说道:“卓小姐,蒋公子有话想跟您聊一聊。”
蒋祺?
她心下一沉,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大概五十米左右的地方看到了蒋祺那辆熟悉的路虎,而后座则坐着似笑非笑的蒋祺。
上次的事情到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她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蒋公子手上有您感兴趣的东西。”男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关于一位叫岳旸先生的。”
“岳旸”两个字在一瞬间刺激到了方圆心底那道最敏感的神经。
她猛的抬头朝着蒋祺的车看过去,却发现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阴森,在深重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鬼魅。
方圆拧眉看着面前的男人,警惕的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关于岳旸先生真正的死因,卓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吗?”
“你说什么?”方圆猛然提高了声调,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真正的死因?”
岳旸死于食道癌,这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事实,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岳旸的死因有问题?
卓方圆的心跳加速的越来越厉害,她心里隐隐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陷阱,可是事关岳旸,就算是陷阱,她也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关默存的人见她久久不来,立刻下车隔着马路观望着她,生怕她会在眼皮子底下出一点事。
那么关默存怕是会杀了他们。
她转头看了看对面神色紧张的人,又看了看蒋祺的车,用力咬了咬唇,把心一横还是大步朝着蒋祺的车走了过去。
身边的手下立刻识时务的替她拉开后座车门,蒋祺坐在里面笑意不减的看着她,方圆心下厌恶至极,可是为了能探寻真相,她还是咬牙上了车,并且坐在距离蒋祺最远的地方。
见她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蒋祺邪肆的笑了笑,朝她靠过来,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怎么离我那么远?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方圆被他轻佻下流的动作弄得汗毛倒竖,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抬手握住门把,有些惊惧的喝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立刻下车!别忘了对面就是四哥的车,你敢对我怎么样,他饶不了你!”
“他关默存再厉害又能怎么样?”蒋祺非但没有退后,反倒是靠她更近了,笑容龌龊而又卑劣,“更何况我不是早就对你‘怎么样’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这么忘了?”
他抬起手挑起她一缕头发绕到指尖上嗅了嗅,卓方圆不禁又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晚,浑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她现在无比后悔自己上了他的车,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去推车门,着急的想要下车。
就在她刚把车门推开了一条缝的时候,却听身后的蒋祺冷笑着说:“你还真以为你的小男朋友是自然死亡?”
“你说什么?”方圆机械般的转头看向她。
蒋祺唇角挑着讽刺的笑,像是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看着她,“啧啧,被骗的团团转居然还毫不知情。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的就是你。”
方圆压着怒火瞪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蒋祺哼了一声,“我怕我告诉你之后你会恨不得立刻死掉。”
他一直在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废话,方圆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再次推门想要下车。
“岳旸是被关默存安乐死的。”
冰冷的声音从像是从地狱传来的一般,卓方圆的手还搭在门把上,双眼盯着车窗,脑子里却已经一片空白。
不过是简单的七个字,拆开来,每一个她都无比熟悉,可是组合成一句话她却觉得怎么也听不懂了。
她像是一个生了锈的机械一样,慢慢转头看向蒋祺,嗓子里就像是堵了一把沙,良久之后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蒋祺看她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般,心里已经很明白,他的话起作用了。
他笑笑,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岳旸其实还能再活一段时间,如果他好好配合治疗,他甚至活到明年都不成问题,就连医生都说,他其实还是有希望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死的那么突然呢?”
对啊。
为什么呢?
方圆怔怔的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都是因为关默存。”蒋祺微微眯眼,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岳旸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关默存签署了执行安乐死的协议。你应该知道,安乐死在中国是被禁止的,但就算是禁止的,这种事在关默存来说就根本不算事。”
“不可能,不可能!”方圆连连摇头,不停的向后退,像是看魔鬼一样看着他,惊恐的说道:“你骗人,不会是四哥做的,他不会害岳旸的。岳旸治病的钱都是他给的,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撒谎,你一定是在骗我!”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天真的上了蒋祺的车。
这是蒋祺啊,和关默存有深仇大恨的蒋祺!他最擅长的就是挑拨离间,他的话怎么能信?
“我不信,我不相信。”她说完就去开车门,然而蒋祺早就已经让司机下了中控锁,任凭她又撞又踹也撼动不了半分。
“圆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蒋祺慢慢靠近她,循循善诱地说道:“我才是最喜欢,最爱你的人,我才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伤害你的人。听话,离开关默存,到我身边。”
“你滚开!”方圆红着眼低咆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四哥没有害岳旸的理由,我不会受你挑唆的。”
见她一副誓死不信的模样,蒋祺也有些火了,一把扼住她的下巴,欺近她的脸咬牙道:“其实关默存这么做的理由你心里很清楚。岳旸是你和他之间最大的阻碍,如果岳旸一旦康复,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而他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岳旸死。”
“我不听我不听!你这个王八蛋,我不会相信你的话的!你给我滚!”
卓方圆闭紧双眼捂着耳朵,对他又踢又踹,见她情绪失控,蒋祺再接再厉的刺激她,“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只要岳旸死了,你就会一辈子呆在他的身边,这样他的计谋就得逞了!”
“我不信,我不信。”
方圆像是疯了一样,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不停地呢喃着这三个字。
蒋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放缓声音诱哄道:“圆圆,不要再呆在那个杀人凶手身边,回到我这里来,我帮你为岳旸报仇,好不好?”
“我不信,不信。你撒谎,四哥不是那种人,你骗我……”
她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不停地喃喃自语,失去焦距的眼中一片漆黑。
那是关默存,是宠她到骨子里的关默存,是给她一切的关默存,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她不信,死都不信。
见她情绪已经彻底崩溃,蒋祺对着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司机开了中控锁,有人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方圆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下了车,僵直的朝关默存的车走去。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渐渐融入夜色,蒋祺的手下不解的问道:“老板,为什么要放她回去?既然好不容易才把她弄上车,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她带走?”
蒋祺轻笑一声,不屑道:“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是这种水平吗?因为你脑子里面的水太多了。你想想,关默存的人就在对面,只要我把卓方圆带走,不出十分钟,关默存就会杀到蒋家大宅去。更何况我已经把这些事都告诉了她,就算她不到我身边,她和关默存之间也不会再好了。”
他说完这番话,狭长的眼尾便闪过一丝冷光。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好又这么毒的办法,大概也就只有魏伊那个毒妇才能想出来。
原本他只是准备告诉卓方圆,是关默存为岳旸签下了安乐死的协议,后来还是魏伊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既然要告诉卓方圆真相,倒不如让她直接让她误以为是关默存害死岳旸来的更果决,更有效。
他那时虽然嘴上夸魏伊有手段,心里却已经对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有了防备。
她既然能为他想出这种阴招,那么有朝一日自然也有可能倒戈别人来害他。
魏伊那种有奶便是娘的贱人,本来就是没有底线的。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能挑拨卓方圆和关默存,他不介意用什么手段。
*
在知道真相之前,卓方圆一直都活的很轻松很简单,可是自从她知道了岳旸的死因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看待关默存了。
她本来就一直在为自己爱上他这件事感到自责,于她来说,她爱上他,本就是在背叛岳旸。可是更让她痛不欲生的是,她爱上的男人竟然害了她曾经最爱的初恋。
她不愿接受,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好在这段时间关默存一直在槐城,这倒是也给了她一些空间,否则如果天天对着关默存,她怕是要疯掉。
在卓方圆这一生中,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段时光。那段日子她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常常坐在窗前睁眼到天亮,明明走路都在晃,好像闭上眼就能长睡不醒一样,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她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就开始吃安眠药,借助一些药物来帮助自己入睡。
她一直都以为这没什么,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月经已经快要两个月没来了。
她又慌又乱,趁着有天拍戏的空档去买了一支验孕棒回来,当上面出现清晰地两条线时,她整个人都快疯了。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她本来就在对岳旸的事痛苦,这个档口却又忽然怀孕了,于她来说无疑是祸不单行。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隐隐觉得有些期待,毕竟这是她和关默存的孩子,她一直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没想到现在上天竟然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又惊又喜了好几天,那些日子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摸着小腹出神,明明那里还平坦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可她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了。
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它的身上流着属于她和关默存两个人的血。
为了能让胎儿健康,她再也没有服用过安眠药相关的药,所有对孕妇不利的药物她统统都扔掉了。
她就这样满含期待的等着关默存回来,想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然而她没等到关默存,反而是等到了出血。
发现自己出血的那天,她吓得几乎晕倒,整个人都方寸大乱,立刻让白三送她去医院。
检查之后,医生告诉她不用太担心,只不过是因为劳累所以有点先兆流产现象,只要多加注意和休息,再调养一下就好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医生的话却彻底让她万劫不复。
“你在怀孕期间是不是曾经服用过避孕药以及安眠药之类的药物?”
卓方圆愣了愣,随即木木的点了点头。
“那我建议这个孩子你还是打掉为好,那些药物当中有些存在致畸成分,对胎儿影响非常大。”
卓方圆后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医院里走出来的。
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耳边不停回荡的只有那句“打掉为好”。
她盼望了那么久的孩子,最后却不得不打掉。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吃安眠药,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自己怀孕,为什么在怀孕的时候还要和他做,甚至还吃了各种各样的事前事后避孕药。
她找了许许多多的医生咨询,希望还能存在一线的侥幸,然而得到的答案基本都只有一个“建议打掉”。
她最终还是不敢拿一个孩子的一生去赌,她怕因为自己一己私欲而生下一个弱智或者畸形儿,那对孩子太不公平,也太残忍了。
去医院做人流那天,关默存依然在槐城出差,她专门挑了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让白三陪着她去做,希望这件事就此过去。
她怀孕、流产,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希望他从来都不知道。
就当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来到过她的身体里。
可她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人流手术,竟然能到大出血的地步。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她不知道那是她的血还是她的孩子,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也跟着那些血液流出去了一样,最后就昏厥在了手术台上。
等醒来之后,她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颜歆月。
颜歆月没想到短短的时间之内,方圆竟然独自经历了这么多,她流掉的那个孩子,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失去的那两个,忍不住捂着嘴小声哭了起来。
方圆非但没哭,反倒是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流掉就流掉了,没生下来也好,反正他说他只会要关默昕的孩子,我干嘛要生一个私生子来恶心他呢?”
“那你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他吗?”
方圆轻轻摇头,平静地说道:“他害死了岳旸,我没有办法和他继续在一起,这些事,就当过眼云烟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病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两个人吓了一跳,惊恐的抬头朝门口看过去,却见关默存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眼中满是喷薄而出的怒火,而他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孟靖谦。
他今天下午才刚从槐城回来,蒋祺最近一直不安分,所以他回来之后便立刻找孟靖谦商讨对策,结果还没商量出来个所以然,他就接到了白三的电话。
颜歆月见他暴怒的瞪着方圆,立刻鼓起勇气挡在她面前,厉声道:“关默存你别乱来,方圆现在还很虚弱……”
“滚开!”
她话还没说完,关默存就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她推到了一边,要不是孟靖谦及时扶了她一把,她估计要撞个头破血流。
卓方圆仰头看着面前青筋凸起,侧脸紧绷的男人,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她平静的情绪更加激怒了关默存,他拽着方圆的衣领,几乎将她提到了半空中,咬牙切齿的质问:“你打了我的孩子?”
方圆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反问他,“你就那么确定是你的?”
“卓方圆!”她的名字几乎都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你说的,我是被蒋祺上过的女人,你嫌我脏。”方圆笑得没心没肺,“既然如此,你怎么能确定这个孩子就是你的?”
关默存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找死!”
“死不死我也打了。”她的脖子被他掐着几乎喘不上气,就连眼角都沁出了泪,可是嘴角的笑却越扩越大,“说实话,这个孩子打了我反倒觉得高兴,因为我本来也不想怀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关默存的眼睛都已经通红,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
“我说我不想怀你的孩子,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不想怀我的孩子?”关默存像是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一样,怔怔的松开她,哑声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还需要理由吗?”方圆冷笑,报复般的看着他,“你杀了岳旸,所以我就杀了你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我绝不会给一个杀人凶手生孩子,我嫌恶心!”
她说到最后,依然是吼出来的,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失控了。
关默存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你为岳旸签了安乐死的协议,断送了他最后一线治疗希望,是你害死了他,你以为你能瞒我一辈子吗?”方圆红着眼睛嘶吼道。
关默存攥住拳,张了张嘴,“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打掉这个无辜的孩子?”
方圆轻轻的笑了,眼中满是嘲讽,“无辜?这个孩子一点都不无故!就凭他是你的孩子这一点,它就该死!”
“你说什么?卓方圆你给我闭嘴!”关默存气的浑身颤抖,咬牙道:“我不许你这么说它。”
“说真的,你用不着装的这么深情。”方圆冷冷的看着他,“你杀了我爱的男人,我杀了你的孩子,一命换一命,这很公平,不是么?”
关默存静静地看着她,这样冷漠绝情的女人,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这样陌生,好像他从来没有看懂过她一样。
良久之后,他才自嘲的笑了笑,“卓方圆,你没有心。”
他说完,转身垂着头落寞的走了出去,孟靖谦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担心,立刻追了出去。
就在关默存离开不久,方圆一直强忍着的泪也终于滚滚而落。
颜歆月见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说那些狠话?”
“颜颜你不懂的。”方圆低下头,眼泪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我们两个相隔太多,是没有未来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这样,倒不如分开的好。就让他觉得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吧,反正在他心里,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美好的形象。”
“可是……”
“别说了,颜颜,我累了,想休息。”
她说完便翻身将被子盖过头顶。
尽管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可是颜歆月却听到了她隐忍的哭声,看到了她不停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