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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君子重婚姻的表现之一就是形式的隆重。婚仪有六礼,六礼者: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的过程是男女双方两个门阀家族中两个家庭从陌生到熟悉,再以互相配合共达目标而相互形成默契的过程。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二子:太原郡公、侍中、尚书左仆射高洋和赵郡李氏、上党太守李希宗的女儿李祖娥的整个婚姻过程就完全遵遁了六礼,体现了“君子”重婚姻的原意。只是不知道这“君子”该指的是谁。这个过程虽然在时间的安排上仓促了些,但是细节基本完备。
因为过程的完备和细节的考究,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的新郎高洋和新妇李祖娥也就基本完成了自己已经是婚嫁之身的概念,很好地从心理上转换了角色。只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繁琐了。
直到高洋入了洞房,又是新一轮的各种礼仪,高洋只觉得自己像是傀儡一般被人提来弄去。好不容易煎熬着完成了一切规制中的琐事,所有闲杂人等才退了出去。这时重重内闱之间就剩下高洋和李祖娥两个人。
人人在心里都以为,大丞相的二公子有点痴傻,远不及他的长兄大将军、世子高澄腹有机谋。因为不管你和他说什么,他总是会面无表情地盯着你,过很久仿佛才听明白你说了什么。大将军虽然喜怒不定,但是二公子根本就不知何为喜,何为怒。
李祖娥就是想着这些传言,惴惴不安地等着夫君与她独对的时刻。她只记得在晋阳的腾龙山漫云阁见过他一次。记忆早就模糊了,因为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在她心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高洋原本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几番折腾下来身心俱疲,慢慢地也将他的心思收拢了。把元仲华的影子掩藏起来,刻意想想眼前人。他也和李祖娥一样,只记得晋阳腾龙山漫云阁的那一次见面,只记得她艳绝尘寰。唯一记得的只有这个了。
在高洋心里,新妇其实没有任何的不好。出身赵郡李氏名门闺秀,甚至传她是大魏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诗书射御俱精,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再让他挑剔的了。只是让他觉得格外陌生而已,感觉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好远。
李祖娥抬起头。
在高洋眼中,瞬间一室生辉。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忽然觉得这是梦幻。长兄好美色他是深知的,而当时他见到她就在漫云阁,他们居然无染吗?或者是因为他仓促间言语不当,大兄才顺水推舟地把她推给了他?大兄心里又怎么想,是否会恨他夺了他的美色?高洋的心乱了。
李祖娥不解地看着高洋。先看他面无表情,然后惊讶、慌乱、恐惧……他呼吸变得短促、粗重起来,像是瞬间生了什么急病。李祖娥不知道高洋心里瞬间已经是翻江倒海,只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这轻轻一声呼唤,高洋猛然怔住了。如闻天籁。她是在叫他吗?他已经为人夫君了?接着便看到李祖娥确实就是在看着他。她那么美丽,是他所从未见过的美丽。安静地看着他,让他瞬间放松了,心头的所有压力倾泻而下。这一眼就让他心里安定了,他想紧紧抓住这种让他有了救命感的感觉。
高洋颤抖着伸出手,找到了李祖娥的手。把柔若无骨、肌理细腻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看着李祖娥,他定了定神,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是问闺名了。
李祖娥瞬间心里一恍惚。但是浮光掠影很快便消逝了,她也轻轻回答他,“月光。”
高洋深深呼吸了一轮次,慢慢闭上眼睛,仍然紧紧握着月光的手,微微地点了点头。
月光看着高洋,他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不理解。她只知道,他不是她心里那个倾国倾城的男子,但他是他弟弟,最重要的是以后他是她的夫君了。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书斋里,灯光彻底未眠。
表面上大丞相二公子太原郡公高洋的婚仪声势浩大,一派喜乐祥和之气。内里书斋中却一夜烽火连天。婚仪主角二公子、太原郡公高洋的父亲大丞相高欢、长兄大将军高澄和即将西征的主将高敖曹一夜未眠地对着舆图仔细研究、争论不休。山川河流,何处可攻何处可守;带甲数十万,劳师远袭,馈粮数千里,如何保证无虞;面对宇文泰,面对关中,问问心里究竟要做的是什么,能否达到目的,又该如何安排远袭线路,何处可守何处可弃……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一夜直到天色微白,三个人都筋疲力尽,才决定先暂停。
高敖曹跟在大将军高澄后面一起告辞出来。
高澄并不急于离去,站在庭院中看看已是凌晨,自己一夜未归,忽然想起来好几日未见世子妃元仲华。但同样也多日不见母亲娄妃,便想着不如趁便先去见母亲。冬日早上无风无雪,太阳尚未升起,天气昏暗阴沉,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
高敖曹一眼看到大将军高澄立于庭中久久不去,看背影像是在沉思什么事。他走过来问道,“大将军彻夜长思,费尽口舌,此时还不觉疲累吗?”这话里微微含着些讽刺之意。
若论破敌千里谁都不是高敖曹的对手,但是他并不是个胸藏山川、腹有城府的谋士。因此看不惯高澄思虑千重,觉得他是过虑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敬称了一声“大将军”,没有再公然叫出“侄孙”来。高敖曹虽然不羁,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高王对大将军的态度他当然看得出来。再者,少主是未来执掌天下的人,戏谑的事可一不可二。就是二兄高慎处,将来他也要劝一劝,何必苦苦与少主作对呢?
“叔祖说的是,该休息的时候自然要休息。”高澄只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
高敖曹被噎得怔在当地。不知道高澄话里是什么意思。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但这一声“叔祖”叫得他心里一寒,总觉得哪里不对。
“骠骑将军是久已追随高王的人,我就是叫一声叔祖也不过分,将军也用不着太往心里去。高王平时说起来甚是喜欢将军为人沉着痛快,心口如一,坦然率性非常人可比。高王知将军若此,将军难道不知高王的心思?此番西征长安平叛,想必将军也不愿负了自己远震的威名。将军家祖上先考忠义,现还有兄弟,仲密我可保他无虞,但季式还未受高王擢拔之恩吧?而况不思家门之内,望社稷兴衰,如今大魏社稷就全在将军了。”
高澄话说的不软不硬,又入情入理,分明是让高敖曹觉得自己是大魏的擎天柱石,这一战便要功在社稷。况且高澄话里还暗含了许多意思。有拉拢、有警告,有许诺。高敖曹这时候才知道这个世子的厉害之处。
连渤海王府里的人也都头一次见不可一世的高敖曹将军这么嚅嚅而退。
高澄其实已经是累极了,这时才吩咐了人别跟着,自己往母亲娄妃住的院子里去了。想着必能在母亲那里得到软语温言的安慰,这是他心里最惬意之时。母亲那里也是他最能得到轻松休息之所了。
因为又和高敖曹说了半天的话,其实时辰也不早了,只是天色依旧昏暗阴沉,天空浓云密布。高澄一个人往娄妃处漫步而来,眼看走到娄妃院门前,就在上次遇到妹妹高远君的地方,眼前一亮便看到弟妇李祖娥身后跟着两个奴婢也往娄妃处来了。李祖娥也看到了他,不知是进是退,同样止步于高远君上次停驻的那片竹林边上,远远地看着他。
李祖娥是无须华服美饰来修饰的美人,真正的艳光动天下,更何况因为新妇的身份来拜见娄妃,自然少不了装饰隆重,更是锦上添花,增溢其美色。把原本累了一夜头痛欲裂的高澄看得顿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他根本没有一点犹豫就迎上来。这倒让李祖娥更不知道是退还是进了。
“妾拜见大兄。”李祖娥尽管心里慌乱极了,还是镇定着以弟妇的身份尽了礼。
“内宅中何必如此多礼,既是一家人不妨坦率相对。”高澄的话说的意思内含太丰富,他唇角微微一挑,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步步往前逼近。
李祖娥起身,看他步步逼来。那个倾国倾城让她日夜思念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坏笑,满是邪气,又像是那个龙腾山中捉鱼时戏弄她的顽劣少年回来了。唯独她从来不曾在他眼中看到过“认真”二字。月光只觉得心里冷极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低下头,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高澄却不肯放过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距离她极近的地方。两个人面面相对,身子几乎要贴在一起了。月光心跳如鼓,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而那个人的气息充斥了她鼻端,让她想起了漫云阁中他的书斋。
原本跟着太原郡公的两个奴婢原来就是这府里的,深知世子的脾气,这样的事也见惯了。这时更是不敢说话,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再看。
高澄这时候又起了戏弄她的心思,这让他觉得是个很好玩的游戏。他打量着就在他胸前的月光乌亮如漆的发髻,忽然一伸手摘下了她头的上金步摇,笑道,“这是二弟赠你的吗?”
月光也感觉到头上一动,吓得她一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抬起头来看,他竟摘了她的首饰,立刻便脸红了。这确实是夫君亲手为她戴上的,此刻却在他手里,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只看到高澄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只步摇,一点没有要还她的意思。
高澄笑道,“我也甚是喜欢,弟妹赠于我可好?”说着就把步摇放入自己衣襟里。
这样近身的首饰岂能随便赠人,月光又气又急,伸手来夺,嗔道,“世子岂能如此无礼?”
他不是无礼,是无意,或者根本就是无心。
高澄根本就不躲闪,任凭她的手伸到他胸膛上,他还笑得满面邪气看着她。月光抚上他衣襟才觉得这样不妥当,她怎么能探手入他怀中去取物?高澄却趁势搂住了她的腰让她逃无可逃了。笑问道,“怎么,不舍得赠我?你跟我回大将军府,此物取之不尽。”
月光被他这一抱,大惊,没想到他在自己母亲居处也敢这么胆大妄为,而两个奴婢更是视而不见,任凭她陷入窘境。
“我是太原公新妇,大兄不可如此对我。”月光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个顽劣到极致的世子说什么好了,她也不好意思大声斥责他,毕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只能沉下脸下说这样连她自己都认为苍白无力的话。
“尔何以如此低语?”高澄装着听不清她说话低下头来,还是抱着她不放。但是他的唇已经快要贴上她的面颊了。
月光急得气息急促,又挣不脱。高澄就这么一动不动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着急。
月光向身后两个奴婢怒道,“还不快去请太原郡公来。”
高澄大笑起来,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