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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羊舜华忽然飞起一脚踹向宫门。宫门内顿时哭喊、尖叫起来。羊舜华不动声色地慢慢走了进去。
萧琼琚没想到她原本是那样拦着她为她打报不平,但是若有人在此言语玷污了自己,羊舜华却一丝一毫也不肯忍。
两个宫婢忽然见羊舜华走进来,后面便是溧阳公主萧琼琚,吓得面无人色、伏地叩首请罪。
“早知如此,何必背人非议?”羊舜华极冷地淡淡吐出一句话。
萧琼琚还未看清楚,便只见两个宫婢在白影一闪之间,两道银光之后倒地毙命了。
萧琼琚惊得面容失色,只看到羊舜华手上有一柄匕首,角质的匕首柄上有一颗硕大的绿宝石熠熠生辉。
“阿姊……你……我们……”萧琼琚一时语无伦次。若是在建康,她定有办法护得了她。可是,这里是邺城,是北朝魏国的都城。
“殿下不必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魏人若是肯放殿下回建康,就是留下我的性命也无妨。”羊舜华斩钉截铁地道。
萧琼琚忽然飞身上前不顾一切地搂住了羊舜华放声大哭。
死了两个宫婢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最后还是皇帝身边的中常侍林兴仁亲至秋信宫了了此事。只说是宫婢对梁国公主不敬,有失国体,该当置死。林兴仁自然是万分地尽心尽力,所有细节都安置妥当了才离开秋信宫。
萧琼琚精神不好,好不容易被林兴仁拦住了才暂时打消了要向魏帝面辞回建康。等到诸事妥贴累极而眠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下来了。林兴仁也告辞回去向皇帝元善见复命。这时整个秋信宫才恢复了平静。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天色漆黑一团,白日里的和风丽日早就不见了踪影,乌云遮月连皎洁的月光也若隐若现。天上的星辰也都被乌云遮蔽,没有璀璨的星光。天气有些闷热,时不时还会有一道亮光在天幕深处划过,接着便传来一两声闷雷。
知道公主已睡深了,羊舜华却既不敢睡也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索性在秋信宫中溧阳公主住的寝殿外玉阶下坐下来。心里止不住地还会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整个秋信宫在这个时辰终于安静下来了。
谁知道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一眼看到宫门竟然无声地打开了。竟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极其陌生的宦官,而秋信宫里原本的内侍宫婢突然之间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询问。
羊舜华立刻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按着腰间的匕首走过来,冷冷问道,“你是何人?”反正她已经杀了两个宫婢,又何在乎再多杀一人?
那宦官看起来极镇定,透着一股阴沉气,但却极其恭敬地道,“有人遣奴婢来请娘子出去瞧瞧。”
“何人遣你来?”羊舜华一动不动地守在溧阳公主寝殿门前。
那宦官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又极平静地道,“娘子不必担心公主殿下,再无人敢对公主无礼。只是有人想见娘子,请娘子出去。”
“不必说了,不见。你若是不离开便把性命留下。”羊舜华怒道。
那宦官没有离开,也没说话,忽然转身向身后宫门处瞧了瞧。
羊舜华也遁着他瞧的方向瞧过去。只见秋信宫的宫门又打开了,看有一个人身姿矫捷地走进来。看到的第一眼她便心头猛然一跳。待那人越走越近,她的心也跟着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果然是高澄。
高澄走近了,向那宦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那个宦官极听话地无声退去。
高澄看了看羊舜华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卿要用我赠的匕首来取吾性命吗?”
羊舜华慢慢将手放下来,颇有玩味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他进去见溧阳公主。
在暗夜里能看得到,高澄早已卸去了白日里冠服加身时大将军的威仪。他只穿着袴褶,愈显身姿雄壮。头发披散,既随意又极其魅惑人。
“殿下已经睡熟了。”羊舜华忽然脱口道。
高澄看着她不说话,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来。
“我去……禀报殿下……”羊舜华一个转身欲走。
还未等她向寝殿里走去,忽觉身后有人揽住了她的腰。
高澄已经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她牵入怀中,顺势便从她身后将她抱紧,同时在她耳边低语道,“汝心中只有公主殿下吗?”
羊舜华身子一颤,没说话,任凭高澄这样抱着她。
高澄更是一动不敢动,她从来不会这样顺从他,这让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要那种预感提前实现,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真实地拥有她。
过了好半天,还是羊舜华极轻极慢地回过头来,声音黯淡地低语道,“是大将军心里只有公主殿下。”
高澄趁她回头之际也低下头来,双唇便轻而易举地触上了她的面颊。谁知道听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高澄僵硬地停在那里,半天之后突然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向秋信宫外面走去。
“子惠!”羊舜华脱口低呼道。一边奋力想挣脱。
可是她忘了,既便她的武功再出神入化也没办法与他相比较。他是大魏的骁勇将军,于血肉铁刃之间真实砍杀出来的大将军,而她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他若是真想制服她,她实在是难与之抗衡。
听她脱口叫他的名字,他心头一喜,心头酸痒,什么也没说地抱着她大步走出了秋信宫。
漆黑闷热的夜,两个人都暂时抛却了心头所有的羁绊。高澄的坐骑是一匹驰骋起来快如闪电的宝马良驹。它如同生了翅膀带着两个人飞翔在天际。不知怎样出了魏宫,大将军的马在苑囿中来去如风。邺城在身后被甩得越来越远,渐渐听到了漳河流水的声音。
越来越荒芜,羊舜华被驾驭着坐骑的高澄用双臂紧紧地圈在怀中。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其实也并不关心他究竟会带她去哪里。刚开始心里牵扯至极,担心萧琼琚会不会醒,醒了会不会找她,如果她不在她会怎么样,她会不会有危险……后来渐渐把一切抛到脑后。她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地拥有过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无所顾忌地和眼前的人在一起。也许这只是短暂的一刻,但是以此安慰一生足矣。
高澄渐渐地也感觉到她不像刚开始那么抗拒,那么僵硬,甚至开始很贴合地靠在他怀里。他驭控自如地执缰向前,终于接近了她心里的那个地方。
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风一般的奔驰变成了轻盈而有节奏的漫步。羊舜华这才仔细地开始辨别周围的环境。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荒草虽然不会太密,但是有的地方的高度足以没过马腿。草间还有水洼,虽然看起来水洼不深,但是片片相连更有一种荒无人烟的感觉。慢慢地再往前走,荒草和水洼之间有了一些残垣断壁。
羊舜华心里暗想,这些残垣断壁不像是什么普通的烟村居所,可以想见其完整时的气势宏阔。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高澄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微风乍起,吹走了闷热,慢慢地在和风中细细的雨丝疏疏落落地掉下来。马上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意,马走的越来越慢,两个人共乘一马,谁都没说话。高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和满足。多年心愿终于有所补报,他只愿这一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马要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渐渐地再往前走荒草渐少,草也没有那么高了,但是水洼不再是一小片一小片连成片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水洼,可以想见也许数百年前这里是极大的大湖,只是几百年来的变迁已经物是人非了。
高澄忽然一臂抱紧了羊舜华,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抖了抖缰绳。在他之后紧接着的一连串极其熟练的动作、语音指令之后,坐骑又飞奔起来。两个人在细雨中相依相偎地纵马奔驰。但是这一段路非常短暂,没过多久,高澄慢慢地勒住了缰绳,马也很听话地降低了奔跑的速度,最后直至完全停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座非常高大的楼观,仰之弥高让人觉得在这楼阁的高处简直是伸手可摘星辰。羊舜华想着这必是什么遗迹。这时高澄已经下马,他伸手将她也抱下来。然后拉着她向那楼观走去。
顺着蜿蜒的石阶高澄带着羊舜华登上高楼。显然他对这里是非常熟悉,即便在如此漆黑的夜里攀登石阶也如履平地,但是他极其细心,走得并不快,仿佛是怕羊舜华因为路不熟悉、看不清楚而足下有失。
终于登上了高台之顶。羊舜华这才看清楚,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也并非是这座古代高阁的最顶部,只是往上的部分都已经毁坏了。既便只剩基座和残缺的围栏,既便是在暗夜里视野有限,她还是极其震惊,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入了心里。
“这是什么地方?”羊舜华难得如此好奇,倚在残裂的围栏边眺望。
“汉末铜雀台。”高澄走到她身边看着她。
此时细雨已住,微风送爽,天上乌云散尽,云散而月出,是一轮将满未满的上弦月。一天的星斗在深邃的夜空中如随手抛落的明珠,只是不知道可否再一一拾起。
羊舜华也转过身来看着高澄。他的绿宝石般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更美丽。
她是从小被父亲言传身教长大的。为国尽忠是父亲日日耳提面命之意。一直到她长大了,对溧阳公主萧琼琚的尽心尽力纵然是因为对公主知遇之恩的感激,当然也有很重的为国尽忠的意味。铜雀台,在这位魏国大将军心里也许是抒发豪情壮志的地方,但是铜雀台下的玄武池曾经是汉末时武王曹操习练水军的地方。而习练水军为的是下江南与东吴一战。东吴也曾经以建康为都。
“大将军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羊舜华抬头看着他问道,语气极淡。
高澄面上微笑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抚着她腮边,极温柔地道,“大将军不是你叫的,你心里不是一直叫我子惠吗?”他的声音说到后来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语气里有一种温热。
羊舜华顿时心中狂跳,难以抑止地胸腔起伏。她只是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高澄实在忍不住,抛开心头所有一切,用已经汗湿的手指轻轻扶着她的下颌让她仰面与他相对,同时自己低下头来,用滚热的双唇极小心地触到了她的唇上,好像她是他心头的一件珍宝。
羊舜华没有抗拒。
月光洒落铜雀台,安静中才有美好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天地一般长的时间,高澄终于恋恋难舍地离开了羊舜华的双唇。两个人都没说话,羊舜华微微低下头,心头纠结得如同一团乱麻。高澄也微低着头看着她,难以移开自己的眼睛,看着她发间散落的明珠如星辰一般。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一点无礼之举,似乎只要这么亲近着她有入鼻的芝兰之香便足以欣慰。仿佛她在他心里是极珍贵而易碎的贵重物品,哪怕是轻抚轻触都怕她有所损伤。
“卿可否为了我留在邺城?”高澄极小心地询问,他还微有气喘。
温存低语徘徊耳边,羊舜华还是低着头,此刻心中的艰难不亚于千钧重担。最终还是含意不明地道,“邺城,还是建康,又有何不同?”
听出她心头的失落,高澄急道,“子惠愿意娶卿为新妇。”
羊舜华心头猛然一震。他竟能如此,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她努力忍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泪,待到平静下来时慢慢抬起头,便看到高澄急切的眼神,心头顿感压力重重。
“大将军言重了。”羊舜华淡淡道。
“子惠。”高澄语气重重地纠正她,他开始有点任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