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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炬身子忽然一颤,显然是吓了一跳,然后慢慢回过身来。看到是赵贵,一愣神才浮上微笑道,“将军有事吗?”
赵贵心思转得飞快,定定神,煞有介事地道,“确实有事请大行台定夺……”
“将军不必说了。”元宝炬打断了他,坦然道,“我不过是个宗室闲散王子,并无实职历练。此次就任关中也不过是主上命来坐镇的,且不识关中诸多事体。将军有事还是去问骠骑将军,不必来问我,以免误国。”说罢了指了指身边聊作桌椅的一大几小的数块青石,示意赵贵坐下说话。
赵贵也不固劝,只遵命而坐。元宝炬笑问道,“我在关中无故人,只有长公主算是堂妹。只是不知驸马都尉何时将长公主接来长安?”
看元宝炬换了个话题,赵贵也不再提刚才的事。快然答曰,“长公主有孕在身,自然不便长居在外。驸马都尉早已命妥当人去接了,算起来……”赵贵想了想,有把握地道,“只这一两日也就到长安了。”
元宝炬笑道,“如此甚好。主上惦记阿姊,命我问安,看来不日就可相见。”
赵贵也点头微笑。
洛阳春日已久。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天气和暖,春衫渐薄,桃、杏、梨花雪白粉红,洛阳城冬日的厚重完全地被甩掉了。
自从高澄去了长安之后,大丞相府里日渐平静。内眷们自然不太关心远在关中的事。别说是大丞相府,就是朝堂之上,整个都城,甚至是大魏,似乎也都开始渐渐淡忘那位曾经威势不可及的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殒命的事。
一城一地自然不能久在一人之手,就是大魏真正的执掌者也是风水轮流转,不可常在一人。
大丞相府内真正的主人,大丞相高欢的归来使府里不因为少主的离开而慌乱。洛阳的朝堂也回到了从前,完全回归于大丞相执政的时候。而格外不同的是,大丞相执掌风云,年轻的皇帝格外以他为尊,不再像从前一样任性、叛逆。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一整个冬天的阴冷、潮湿、霉气都被炽烈的阳光烤得完全消失。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的侍女阿娈打开院门,幽闭的小院子在与外界相通的一刹那就鲜活起来。
阿娈转回身,冯翊公主元仲华正立于门口,身后跟着两三女婢。阿娈将元仲华浑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帮她理了理稍有凌乱的裙裾,便请道,“殿下这就去吧?”一边说一边看着元仲华的表情。
“好。”元仲华辞色柔和却不多话,便往院子外面走去。虽然日日深居简出,但是向公婆定省是不可省略的事,这就是元仲华的守礼之处。也因此,她很得大丞相和娄妃的喜欢。
刚出院子,迎面便见一个侍女匆匆而来。这侍女远远便唤道,“殿下……”
冯翊公主知道她是大丞相处的人,停下来问阿娈,“是大人公有事吗?”
阿娈也跟着停下来,“这几日大丞相政务繁忙……”她话未说完,那侍女已到眼前。
“启禀殿下,大丞相一大早就进宫去了,殿下不必去行礼。”说完便辞道,“世子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元仲华没说话,阿娈看她没有吩咐,便向那侍女低语道,“阿姊先去吧。”
“走吧,去阿母那里。”元仲华说了一句,已经向娄妃住处走去。
娄妃住的地方和元仲华住处相距不远,斜穿过后园就到了。这一段路是元仲华最爱走的。因为这个时候园子里往往没有什么人,而尤其这个时节园中繁华似锦,鸟鸣虫唱,甚是清幽有意趣。
穿过园子到了娄妃门口。阿娈还未叫门,忽然院门自己打开,竟是二公子高洋从里面出来。其实阿娈总觉得她心里甚惧怕这位二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世子脾气很大,二公子从不见轻易发脾气,但她却偏不怕世子怕二公子。
高洋长得完全不同高澄,称不上一点点美貌,相貌丝毫没有过人之处,极不显眼。性格阴沉,又沉默少言,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见元仲华正立于门外,显然也是一惊,像是掩不住的意外之喜,立刻跨出门来行了个礼。
“殿下也来拜见阿母?”高洋肤色黑,一双眼睛本来精光四射,却被掩饰得也不那么明显了。
阿娈等女婢也给二公子见礼。
“哦,原来二公子也在这儿。”元仲华淡淡一句。
高洋的笑容有点僵,怔了一怔道,“大兄不在府里,嫂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他话说的甚是诚恳。似乎为了表白他已是长成的大人,有这个能力,忽然从衣襟下摆一捞,捞起一个油碧沉郁的玉佩递上来笑道,“昨天入宫谒见皇后殿下,皇后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还特意赏了这个。”
这在高洋来说确实是值得炫耀的事。他从小就是兄长高澄的跟班,高澄富于才华而又貌美,从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高洋从来就不显眼,更何况原来还是年纪幼小。
虽同是一母所生,高常君和高澄姿容倾国倾城,而双生的高洋和高远君则泯然路人矣。高常君不论入宫前还是主持大魏后宫之后,一直都和弟弟高澄相亲密,很少顾及高洋这位幼弟。如今竟也会拉着高洋说了半天的话倒还真是稀罕事。
元仲华却并没有将那玉佩接来,只看了一眼,是一个伏虎罗汉青玉玉佩。但她也感受到了高洋的一片赤诚之心。只不过并不假以辞色,只微微笑了笑,还是淡淡道,“二公子有心了。”
高洋讪讪地放下玉佩,有些伤感道,“殿下人大心大,看不上我这家奴了。”说罢转身便走。
阿娈心里方松口气。
不知怎么,元仲华却被这话激得心里一痛,想起高洋去晋阳之前的事来,脱口便唤道,“二弟……”
高洋闻这唤声立即止步回头,转身笑道,“嫂子不必放在心上。”
元仲华也微笑点点头。
娄妃未必知道她门口发生的事,她的心思大部分都在她的儿子世子高澄和丈夫大丞相高欢身上。
其实细算起来,大丞相高欢出府的时间尚还在凌晨天未大亮时。
大魏的宫廷从黑暗的沉睡中渐渐苏醒。早起的人能闻得到清晨特有的味道。从漆黑一片到晨光初露时能看清楚宫殿投下的巨大阴影,内监仆役们在魏宫中井然有序开始各司其职。大魏的天下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注定了会是不平凡的一天。不只是侍宦宫人,一些重要的人,一些重要的事,从这个凌晨已经出现,已经开始。
大丞相高欢一入阙门便昂然穿阁过殿去找皇帝元修。宫中人见了大丞相如同皇帝亲临,无人不惧他威仪。可是高欢刚过太极殿便看到一个年长内侍从太极殿后绕出来,急匆匆赶到近前依礼拜见。
高欢驻足抬了抬手。
这内监是他安排在皇帝元修身边的人,甚是知道分寸。此时匆匆而来,必是有重要的事。
“大丞相,”内监起身走上两步低语道,“卫将军于谨刚到洛阳就被左昭仪元明月召入宫中。”
此事大不寻常,高欢也一反常态脱口道,“老夫在晋阳日久,竟然不知宫中又出了一个胡太后?”高欢心中甚是不快,他对元明月的重重恶感从高澄说起,从皇后高常君说起,从皇帝元修说起,已是累加起来不可更改的。既便会做戏如高欢,此时也忍不住恨恨道,“她是要公然干涉朝政吗?怕是还没有这个资格。”
内监回道,“左昭仪说是不放心兄长南阳王,特意命于谨进宫回话。”
若是说不放心兄长,想问南阳王元宝炬的消息便不必找于谨。武卫将军元毗,南阳王嫡妃乙弗氏,哪个不能问。若说非要问于谨便显得牵强。这显然是皇帝元修急于见于谨。可是皇帝元修若要想见于谨也完全可以光明正大,不必私下相见。于谨从长安调任入都,自然是要晋见天子的,何必一到洛阳便急不可耐地私下召见呢?
高欢心里已经对此事十分地质疑,但是没再说下去,只问了一句,“皇后可知道此事?”
内监回道,“还未去禀报皇后。”他想了想又小心道,“皇后也许已知道此事。”他深知此时的皇后已在大魏内宫手眼通天。
高欢点了点头道,“既是左昭仪不放心南阳王,想必皇帝对南阳王也甚是挂心,老夫此时不便打扰,就此回府,不必对主上说我来过。”说罢他看了那内监一眼。余下的事不必吩咐,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送大丞相。”内监执礼,看着高欢转身而去的背影。
于谨是第一次到洛阳,更是第一次入宫禁。竟让他没想到的是刚到洛阳满身征尘便被召入宫中,而且是受召于皇帝的内闱宫妃左昭仪元明月。此位贵人他虽未见过,却早已闻名。且不说她与南阳王元宝炬的关系,单是敢于和大丞相高欢的长女、皇后高常君相抗就足以让人不敢轻视。皇帝为了她而落一个内闱不修的污名也在所不惜,此时又公然干涉政务,于谨也很好奇这位左昭仪究竟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