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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一边拭掉了羊舜华脸上的泪,一边看着她双目交睫在月光下安静美丽的样子与初见时冷艳狠辣完全不同。呼吸渐重,心跳渐快,手也不由得抚摸着羊舜华的面颊不愿离去。手臂忽然滑至她身后拢住了她的背。
羊舜华意外地感觉到唇上的温热。高澄已经将她裹在怀里。羊舜华伸手推拒,抵着高澄的胸,但是浑然无力。
“不……不要……”羊舜华一边挣脱一边似自语。
“为什么?”高澄不肯放开她。心里却将她与元明月、郑大车比较着。
元明月一份痴心,本是软弱极了的女子却勇气实足,让他觉得可怜可悯。郑大车冶艳至极,放浪形骸,一心只求自己欢娱,也让他得到无限满足。羊舜华与她们不同,她可以对他狠,也可以对他痴,但她并不放任这些情绪自由地宣泄,她控制力极强,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呢?
羊舜华心里却明白极了。她不能要,要不起的理由太多了,他们之间的介蒂也太多了。无论家、国,无论敌、友,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障碍多得不可逾越。以至于非要让她绝了这份心思。
“我此生只侍从于公主一人,不做它想。”羊舜华轻轻挣脱出高澄的怀里,把脸别过一边,却难于掩饰眼睛里的无限悲凉。
高澄就势放开她,极静地听她说这话。他却并不当真,忽然调侃般一笑,“公主已经是我妻子,你侍从于她便是侍从于我。”他又走上一步,几乎贴上刚刚闪避开的羊舜华的身子,半真半假地低语道,“连你也是我的人……”他低头看着羊舜华,羊舜华心里波澜起伏,却只是半低着头,侧了身。
“阿姊……”
羊舜华忽听身后传来公主娇憨稚气的声音,忙回身一瞧。
萧琼琚正从佛塔里出来,刚刚打开门,立于门口处,目中扫视,黑暗里她并没有看到外面有人。羊舜华想着,定是因为她出来得久了,公主担心,因而未眠,所以才出来找寻她。
羊舜华此时心绪起伏,实在无法平静下来,没有办法去面对公主。她更无法面对的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亲眼看到高澄和萧琼琚在一起。于是低语道,“我此时不宜见公主,你……”她忽然似丢掉了一切般直视高澄,目中冷光四射,“你不许负了她。”说罢便隐去了。
高澄见她又复如初见时冷艳狠辣的样子,此时才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觉讶然,却不便解释,只任由她离去。
萧琼琚见外面夜色正好,一时又无睡意,眼见得又没有寻来羊舜华,更不愿意一个人回去,便向佛塔下面走来。
因为侯景静立于树丛中没有异动,陈元康也放心些,只是去了一个羊舜华又来了一个萧琼琚,陈元康也忍不住一叹道,“唉……世子命中便是如此……”
崔季舒笑道,“世子神仙般的人物,没有人不爱的。”
“你怎么在这儿?”萧琼琚忽然一眼扫到高澄竟在佛塔下,立刻停步质问,一副孤高冷傲的样子。想想那一日在都亭驿高澄的无礼,她满面都是怒意。
“自然是来找你。”高澄也绷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立于当地打量她。
“找我做什么?”萧琼琚不解。
“你说呢?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这还要问为什么?”高澄的语气不容置疑,似乎这便已成既定事实。他拿出丈夫的款儿来,一副威仪棣棣的样子,蹙眉看着萧琼琚,似乎是她做了什么妻子不该做的事。
“我……我只是出来看看,阿姊长久没回来……”萧琼琚低头弄裙带,不敢看高澄,似乎真是自己理亏。她毕竟年纪幼小又不谙世事。
“你在这同泰寺里做什么?”高澄又问。
“明日达摩高僧降临同泰寺讲经说法,我今日在此诵经静候。”萧琼琚乖乖回答了高澄的问题。
想必第二日便是大****,这对于南朝来说也是大事。上好佛法,下也从之。达摩高僧降临,既是国事,也重于一般国事。可谓重中之重的大事。高澄一边想着,一边心里计划。
“有意思。”暗处的侯景也听到看到这一切。
只有陈元康和崔季舒半无耐地看着世子高澄。“世子又娶新妇,大丞相府新增一位少夫人,还是南朝公主。”崔季舒低声笑语。
“世子自有主意,你何必在此自说自话?”少言少语的陈元康倒没有崔季舒那么当真。
“既然我为夫,你为妻,便当以我为尊,”高澄一边踱步心中想着自己的大事,一边信口向萧琼琚吩咐道,“夜深了,你去休息吧,有事我自然会再找你。”说罢也不管萧琼琚便自顾自地去了。
这下陈元康和崔季舒才算舒了口气。
萧琼琚直看着高澄背影不见才回佛塔里去。
侯景却仍然在树下沉思。
穿过几重院落,远远就看到灯火通明的茅殿里仍然还在打坐入定的萧衍。他双目闭合,盘膝坐于蒲团上,似乎对殿外的事毫不关心,也根本不知情。
宇文泰隐身于殿外的立柱后面看着殿内的萧衍。此前他并不曾见过萧衍,也听说过此人好佛,现今梁国境内已经是佛陀世界。又听说梁帝数次舍身入寺,如果不是臣子为其赎身便已经真的剃度出家为僧了。
可是此刻宇文泰站在这里极敏锐地查觉到有一丝隐藏很深的杀机。既便在暗处窥探,也觉得打坐中的萧衍那么不真实。
“机会难得,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相见?”不知何时,侯景已经潜行而至。
“濮阳郡公似乎更急于见一见梁国皇帝吧?”宇文泰仍然注视着萧衍,并未回头看侯景一眼。
“尊驾乃贵客降临,因何止步不入?”就在侯景和宇文泰刚刚低语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沉稳、清冷的声音。
二人再看里面,萧衍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仍然安坐于蒲团之上。
宇文泰和侯景都是各自有主意的人,两人同时沉思一瞬,谁都没有看对方一眼,便又同时做出了决定,一起提步向殿内走去。
进殿来,宇文泰在前,侯景在后。先是侯景行了晋见之礼,宇文泰只是稍稍常礼。萧衍注目他二人,叹道,“梁国海内升平,我也向佛多年,不知因何近来北朝大魏频频相扰?”
听他的语气似乎非常知足于眼下南梁的情景,无忧于守土之则,因此安于佛国世界。宇文泰心里半信半疑,可又不见分毫可疑之处。便道:“陛下醉心佛道自是安静,梁国安于守己,岂知我大魏也同样心思否?若大魏南侵,陛下当何以自处?”说罢一双眼睛盯紧了萧衍。
萧衍看似静坐而无异,面上眉棱却不易察觉地一跳,眼底杀机顿现,只是刹那而过又恢复平静,淡淡道,“人间事,事事空,更何况是没有结果的如果。将军把军国大事信口拈来,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吧?”
如无北上之心哪里来的忧惧北朝南侵之意?宇文泰听他含糊以谒语带过,心里了然。但听他最后似有嘲讽之意,笑他只能口里说说而没有权力做这样大的变动指挥,心里便有怒意。不过怒意瞬间平息,只是微笑不答。
侯景却笑道,“南来北往也是好事,陛下也不必过分在意宇文将军的话。陛下安于佛道更是好事,我也想有机会请赐教。宇文将军南来也确实无别意,只是想求娶一位南朝淑女为新妇。”侯景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殿内,信口笑道,“南朝女子温良淑惠,听闻王、谢等大族更是通晓诗书礼仪,不知我等可求娶否?”说着大笑起来。
侯景的大笑声在茅殿内显得过分放肆,又因无人回应而显得冷场。侯景停了笑,不自觉地皱了眉。
宇文泰事不关己一副含笑旁观的态度。
梁帝萧衍待侯景笑罢了才面无表情地道,“王、谢大族,汝等高攀不起。”
侯景似乎一下子被噎在那里,顿时面呈酱色,极怒又极尴尬,只是又不便发作。
此时唯显出宇文泰雅量。
然而不一刻侯景便恢复如常,似乎已经忘了这事,只笑道,“陛下明日****要紧,我只说笑而已。我等在此久扰不便,日后自然还有见面时。”他最后吐字颇重。
梁帝萧衍没再多说什么,又重新闭目打坐。明日****是极要紧的事,万不可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