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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人只管看锦,台上台下有人只看人。
台上秦元化的身边坐了两个身着异色官服的人,两个大燕人。
两个大燕人身材较大宋人更高大魁梧,厚重的官服上绘飞鹰狼图腾,唇上都留着两撇小胡须,两人神色倨傲地俯视着台下熙熙攘攘的制锦匠人,对台下摆好的各色锦缎样品显得漫不经心。
两个大燕人不看锦缎,只看人群中的一朵乌云。
两个大燕人头凑在一起一直盯了乌云看,又瞟了台前贵宾席上的南陈商会的人一眼,顾盼间眼神凌厉狠戾。
台下的江离一心看锦,并没有注意到台前坐了南陈商会的熟人。
一身白罗青麟袍、腰束紫金珊瑚带的萧煜坐在台前的贵宾席上神色淡然地瞄一眼台上的大燕人,他的视线也投向了人群中那朵乌云。
南陈盛产各类锦,今天他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只为看人。
江离简单的木簪束发、素面朝天,不男不女的一身纯黑的丝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展示的锦缎悬挂在彩绳上,在台前围了一大圈。
青织金仙鹤、青织金穿花凤、青织金麒麟锦,这些据说只有宋皇室中才能用得起的织金锦今天也在展示之列。江离置身在在五彩斑斓的各类锦缎间,左看右看,看得如痴如醉。
萧煜顺着台上两个大燕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看过去,在数百人中一眼就看到了江离。
几个月不见,江离的脸色略显苍白,一头乌发黑得发亮,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一身柔软的纯黑丝袍垂到地上淹没了脚踝,从头到脚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悬挂着织金锦的彩绳下面,望着面前一幅青织金穿花凤锦沉吟。
江离无声无息专注于某件事时候,没有平时在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刁钻圆滑世故精明,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本有的温婉柔媚。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一朵乌云。她身前身后悬挂在彩绳上有着五彩颜色的奢华锦缎,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颜色和光泽。
那是种超凡脱俗不可思议的美。萧煜的目光停留在那里,目光熠熠生辉。
江离看过质地花色图样,脑子里闪过蒋干教给她制锦时用的通经断纬之法,心头想像着若是这样的锦由自己来做,片金晕色这些细节问题又该怎样处理。
边看边沉吟,看得太过仔细。等她看完半场的锦下来,台上已经把台上这些人品评投票的结果统计了出来。
代表她们梅记锦绣作坊投票的是蒋干。台下这些匠人们投的票只能算做参考,真正的评选权在台前贵宾席上和台上掌管锦绫院实权的人手里。
贵宾席上坐得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坊主和经销锦缎的富商贵贾们,萧煜做为南陈的皇商,更兼梅记锦绣作坊的股权人之一,今天他做了梅记的代表,手拿重要一票的他却把票投给了来自蜀地的一副制锦。
当台上宣布梅记锦绣作坊跟初次筛选时一样,照样入围前三十。只是从二十七排到了二十九的位置。
江离的表情很平淡,跟着入围前三十的匠人们一起,被锦绫院的差役请到了锦绫院专设的作坊里去。
说是作坊,布置得犹如宫殿一般:地上汉白玉铺好的地面上铺好了重锦,十几根雕花白玉柱撑起高高的屋脊。宽阔的作坊正中一字排开三十几台木织机,从小花楼木织机到新近才从江南流传过来的小巧纺车都有,甚至,还有跟梅记作坊里一模一样,被江离搬到梅庄制作云锦的木织机。
云锦是南陈的不传之秘,这样的木织机,应该也是来自于南陈。
小香和四喜还有江离带去的几位织工被挡在作坊外面。因为里面宣布一间作坊只限两位制锦匠人进去。
蒋干带了江离大步往里走去。先看到那台熟悉的木织机之后,抬眼又望见了布置得如宫殿一样的作坊里伫立着一大拨大燕人。
原本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蒋干在作坊门口猝然停了步,手抚了胸口神色痛楚地止步不前。
前头引路的一个差役停了步等,问询的眼神开口:“他行不行?不行的话你们现在还可以换人。”
江离知道蒋干是怕被锦绫院选中,逼他这个南陈人传授云锦技艺给大燕。可是既然到了这里,似乎梅记锦绣作坊一个织锦匠人都不进去也不行。
江离本是半生半熟制锦工,自认技法手艺都还不到家,眼瞅着蒋干到了这里要退,当即也想跟他一起退出去,临时换上外面的两位大宋藉织工进来。
想着好歹不过是展示一小段而已,真要关系到关键技术问题,那两名织工也是完全不会,不过走走过场而已。
但蒋干小声提醒:“你交上去那幅织锦图花色图样还有结绳事的手法已得我几分真传,况且一问到关键技术问题你也可以托辞不会。那幅图本是你我合力完成的,别人模仿不来。你我一个都不去,万一锦绫只问要我俩同去,那岂不还是要我直面大燕人?”
江离表示理解蒋干的心情,等蒋干退出去换了两个面目平凡的织工进来,江离自己硬着头皮冒充蒋干大师傅的位置,领着两名织工往里走去。
参加制锦大会的匠人数百,十去其七,进入这间临时作坊的不到一百人。
差役领着这些人到了各自的织机跟前,先进来的一行大燕人正一脸兴奋地等在织机跟前。
这些织机需要两人一组操作。场外锦绫院的主事官员一个个鱼贯而入,纷纷找好位置站定,江离正盯着织机和两名织工发愁,一道白影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依旧一身白衣笑得温润如玉的萧煜。
江离的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欢喜,笑意在眼中闪烁,问出的话却又带了往日的痞气:“萧公子那么无聊,还专程跑来锦绫院看人织锦。”
萧煜笑道:“作为合伙人之一,我若不亲自来跑这一趟,又怎能看见梅记锦绣作坊是怎样砸在你手里的。”
江离想回答砸不了,但一想,真砸不了的话又怎么应付那些大燕人?
瞧着萧煜一脸淡然的笑,江离只剩下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