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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意见他木然不动,脸上便带了不耐:“问话要回答,你这小厮十分无礼。”
见到林少意,沈光明许久没活动过的舌头又耐不住了。他想跟林少意这样正正经经的少年侠客开些玩笑,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里停了一瞬就没了:面前的可是武林盟主,不是唐鸥。
……就算是唐鸥,他也对付不了。
沈光明连忙抬头道:“唐鸥正在山顶上,我去找他……”
“不必了。”林少意扯了缰绳,自顾自地上山。沈光明想阻止他,但那匹马跑得极快,他没跟几步就被丢下了。在路上沉思片刻,沈光明转头悻悻往回走。
林少意应该也是要在山上吃饭的,他无事可干,那就去做饭吧。
武林盟主这样的人他可不敢惹。
江湖人都知道,林少意是有载以来最年轻的一个武林盟主。
数年前公选武林盟主之时,方大枣正带着沈光明经过正一峰。正一峰是评选历任武林盟主的地方,山顶上方方正正,是一个极大的平台。当日平台上人极多,两人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看着大会盛况,顺带吃了一顿流水席。
方大枣说正一峰上的流水席是极有名气的,他不关心谁打败了前任盟主,只关心眼前的蹄髈。沈光明却不一样,他拿着个鸭腿,伸长了脖子去看。
当时站在平台上接受挑战的是上任盟主,挑战他的是江湖各派推举出来的人才。经过辩论再到比试,最后站在盟主面前的只有三人。林少意辩论时并不特别出色,但比其余只懂蛮斗不知智计的莽汉已好很多。与他同列的那两人跟他武功差不多,按照规程,应当三人比试,胜者再与盟主斗一场。
小钟才敲响,林少意便赢了。
他虽年少,却是极罕见的练武奇才,旁人练十年才得的功力,他最多三年便成。当日他一听钟响,一双手掌猛向两侧挥出。
天生掌蕴含浑厚内力,立时将两位好手分别向两边击出。两位大侠成名已久,自然不甘,正想齐齐围攻,却见林少意双手各抖出一截布条,跳上场中的旗杆顶上,高高举起。他这一手轻功十分厉害,手里的布条却更加可怕。
身在外围的沈光明和方大枣听到了一声极愤怒的大吼。
日后方大枣才从别人口中打听出具体内容:林少意手里的布条是从两位大侠袖子拉扯下来的。两种布料虽不相同,但由于其十分罕有,历年都是上供朝廷的贡品,民间绝无流通。此言一出,两位大侠齐齐色变,武林盟主更是立刻站起,厉声责问。
然而场中已有不少人明白了林少意的意思:负责运送贡品的队伍必然经过的地界里,就有盟主帮派的辖地。盟主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拿到贡品,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将贡品交给两个大侠。这两位大侠或者是共犯,或者是被盟主买通,来帮他续任此位的。
之后林少意便以一敌三,大打了一场。据说书人语,那是天地失色,死伤无数。最后林少意先使出天生掌的第二式“盘地”打伤盟主,后以林家剑挑破两位大侠的眼皮,令他们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盟主意欲反扑,却被天生掌的最后一式“怒海”击晕。
林少意赢得漂亮,成为新任武林盟主,少意盟也由此而名噪江湖。
说书人的故事是精彩的,沈光明回忆起来是无趣的。
因为他没听懂。
方大枣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胡须说“这人挺坏的”,但沈光明没理解他这评语。方大枣不肯解释,只强调不可乱说。沈光明心中有许多疑惑,之后却因为没想起过,渐渐忘了。
事情虽忘了,但方大枣说的话还是记得清楚的。
草草做了饭,炒了两大盆青菜,沈光明打算上山找唐鸥,出门后正好见到唐鸥和林少意一同走了下来。
“和尚关在哪里?”林少意边走边问。
沈光明心道戏肉来了!他随手抓起一个菜饼跟上去。半途唐鸥回头看到他在啃饼,便伸出一只手。沈光明把饼递过去,他没什么表情地拿过,吃了。
来到柴房前,林少意不许唐鸥进去。
“你进去了万一一言不合,把人打死了,我的面子还要不要?”林少意说。
沈光明:“可以不要。”
林少意便瞅了他一眼。
沈光明:“为唐鸥师父、青阳心法传人讨公道,让恶人伏法,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善事,无论出了什么状况,都绝不会损林盟主的面子。”
林少意这回深深地又瞅了他一眼。
“你这小厮虽然没规矩……”他说,“但说得很有道理。”
唐鸥:“他不是小厮,是我朋友。”
沈光明听到了,猛地转头看唐鸥,非常高兴。
林少意看看唐鸥,又看看沈光明:“噢。我记下了。但你还是不能进去。”
最后是沈光明代替唐鸥进了柴房。
柴房狭小昏暗,堆了几垛柴禾。听到开门的声音,角落里有个人影动了动。是早已醒了多日的性严。
当日唐鸥将他打晕时落手很重,第二日才醒。被关押的这几天唐鸥不愿过来,只有沈光明偶尔来递水。性严自然是认得他的,借着微光看见沈光明,突然挣扎起来。
沈光明和林少意一走进柴房,立刻皱起眉头: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房中。
由于照虚伤势严重,沈光明又只是草草包扎,原本柴房的气味就不甚清洁,如今更是冲鼻欲呕。
“和尚,伤口又流血了?”沈光明一边说话,一边点起蜡烛。
烛光一起,沈光明便愣了。
在他点灯的当口林少意已经走到了性严身边察看。满地的血不是照虚的,而是性严的。
本就干枯的和尚此时似一具干尸,发皱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身上僧袍松落,脖子上竟是几个赫然大开的血口。他喉头已断,无法发声,看到沈光明和林少意,只能发抖。
“伤口不整齐。”林少意说,“被咬的?”
性严抖得更加厉害,鼓胀突出的眼里流下泪水。
“竟不死?”林少意并无任何同情,扒开他伤口细细察看,突然奇道,“和尚,你的内力都没了?”
他说了半天,回头见沈光明站着不动,不满道:“过来帮忙。”
沈光明心里已经知道重创性严又放血的是谁了,但他不知是否应该跟林少意说。
反倒是林少意笑了笑:“你也知道是谁?用这种残忍法子折磨,又与性严有深仇大恨的,非习大吕功的张子蕴莫属。”
沈光明奇道:“你也知道?”
“若不知道,如何担得起武林盟主这个名号?”他平静道,“这个和尚没有用了。张子蕴下手非常狠辣,他将这和尚的血放了大半,又以极寒内力减缓血液流速,令他的痛苦与煎熬尽可能延长。”
除了今天之外,其余时间唐鸥或自己都必定守在柴房周围,沈光明意识到张子蕴是在跳入小院之后、夺走梨枝之前动的手,不由得背脊一寒。
“而且他将性严的罗汉神功全数吸收,又混合了大吕功的寒劲,以两种内力击伤和尚。”林少意说着,将性严的一条胳膊抬起,“筋骨尽碎,他活不成了,只能慢慢死去。被自己的拿手内力所杀,也算死得其所。”
性严疼得嗬嗬大喘,林少意随手将他胳膊放下,转身问沈光明:“另一个呢?死了吗?”
照虚没有死,他甚至十分清醒,一直看着沈光明和林少意在房中活动。
林少意看着他:“唐鸥的剑越来越快了。伤口很漂亮,没有缺口和摩擦痕迹。”
照虚静静看他,没有反应。林少意蹲在他面前:“大师,性苦当日让你陪性严过来时,说了什么?”
“你用罗汉神功封死了伤口血脉,很聪明。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得不到,也对。”林少意道,“但我有太多方法能让你开口,大师你是不会愿意一一尝试的。”
照虚终于有了动静。他疲倦地开口,声音虚软:“善哉,武林盟主还懂逼供?”
“在下什么都懂,大师似乎很有兴趣?”林少意笑道,“是选开路放血,十指连心还是十方来朝?”
沈光明很好奇,但他看了林少意的神情,完全没有尝试的想法。
照虚又瞥他一眼,神情冰凉:“盟主对这些手段如此自信,不妨试试?”
林少意嘿的一笑,正要再说话时,突然一顿。
沈光明同时也听到了唐鸥跑过来的声音。
“山下来人了,少林寺的。”唐鸥在门外道,“为首的是性苦。”
性严发出更可怕的喘息声,照虚却是动也不动。林少意在他脑袋上打了一记:“来了好,省得我千里追缉。”
三人走到道旁便听到齐整脚步声。为首一个和尚须眉皆霜,正在弟子们的佛号声中抬起头。他神情平静,遥遥顿首:“林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