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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外,杨柳依依。
我将马交给身后小厮,又遣了云湘,孤身一人向着破庙走去。
“小姐,你真要去吗?”云湘仍是不放心,语气里带着一丝忧虑又带着一丝心疼,终归没忍住,又上前不顾规矩的拉了我的衣袖,朝前略走几步,低声道:“小姐若真舍不得,便寻个机会与他逃了吧。”
逃?逃去哪儿?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使我肯置大姐罔死而不顾,舍弃我楼家百年的基业不顾,舍弃我楼相家的三小姐的名分不要,可我真能自私到让他放弃他那一身的社稷报复,舍弃男儿三尺之身该顶天立地的志向,陪着自己一生逃窜,隐姓埋名,只为了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吗?
他会答应吗?
又隐隐想到前夜里宫里传来噩耗,大姐楼淑晴意外难产,纵有太医院坐镇,终是未能熬过,仅留一子,孤身而去。消息传来,楼府里,一时间乱作一团,父亲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母亲更是暗自垂泪。老祖宗这才昨夜里,拉着我彻夜长谈,其中便是要我与他解除了婚约,替楼家进宫。
大姐暴毙,这其中必有蹊跷。
原先是从表亲或是堂亲里寻一位女子,替了楼家的门面,送进宫,也可化解。可毕竟大姐余有一子,那是皇子的身份,族里长辈只望至亲之人才可放心代为照拂,毕竟那一子也是我楼家的血脉。可纵观楼府,二姐早已嫁给吏部尚书之子楚郁,四妹妹淑仪今年更是尚未及笄,正值懵懂之际,只余我一人,碧玉年华,正值待嫁。
我素来性子沉稳,做事谨慎且有分寸,这才老祖宗央了我替楼家抗下这个天家荣耀,在诡谲万变的皇城里,在互相掣肘的格局里保住楼家百代基业。
这天家的荣耀自然是不能拒,可淑仪的脸还在眼前浮现:那时大姐的噩耗刚传来,父亲和母亲皆是伤心万分,淑仪从小院里一路跑到大厅,堪堪拉着我的衣角,满眼惶恐的说:“三姐,大姐不要我们了吗?我把最心爱的酥糖和栗子饼送给她,叫她切莫生气。”俨然还是一个孩童般年纪的女孩,我怎舍得送妹妹再入虎穴。
一阵凉风刮来,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似蝴蝶般缠绵在一起,我拾起几分清明,抬头对着云湘说:“这话,往后切莫要再提起。”
我拨开乱发,绾在耳后,向云湘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言,一个人走进破庙。
“小姐…”云湘凄苦的声音还在脑后,我却不再看她。
约莫着是过了一刻钟左右的样子,他来了。
随着一声熟悉而又夹着惊喜的“阿梨”从身后传出,我才从放置许久的蒲团上起身。或许是跪着有些时间,抑或是连日来的休憩不足,头有些昏沉,身子忍不住虚晃了一下。
面前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因常年习武和操练,手心和指节还有厚茧,我却避开它,勉力抓住红漆剥落的柱子,稳住了身形。
他有一秒钟还是两秒钟的微怔,表情似乎凝固住,有些不安,随即又用着惯常的语调问道:“怎么了,阿梨?”
今天的天气有些昏沉,并不是个好时分。庙里因着外头不明朗的天气,此刻也是有些阴暗。他站在庙门口,外头的光线从他的身后传来,我竟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子渊,忘了我吧。”纤纤十指,几欲扣进这石柱子里,我仍然咬牙说出来这退婚的话。
他向前一步大跨步走过来,再不顾男女有别之嫌,伸手附上我的额头,语调轻快的说:“阿梨,你便是发烧了罢?怎地说出这种胡话来?三个月前,我随我爹出征之时,你可是答应了我此番回来,求得功勋,便可昭告天下,向你父亲提亲的。”
我鼻子一酸,眼里生出热气,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看着他。
他瘦了,也变得黑了,下巴冒出了胡茬子,脸上还有箭矢的擦伤,不难想象随军的艰辛,我多想伸手去触摸一下他,可我不能,我总归是要长长久久失去他了。
压着心里翻腾不止的疼痛,我凝着声重复:“忘了我吧。”
他十指如鹰,扣住我的肩膀力量之大,我竟隐隐生痛,我对着他满眼希冀的眼睛,丝毫没有动摇半分。他沉着声说:“阿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回,你莫再要和我开玩笑,我有些害怕。”
他语气里的示弱,让我的心一颤,几乎就要落泪,再说不出来狠话来。我平日里虽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唯有在这人面前,还总有几分小女孩子的脾性,拿着他宠我,也有骄纵的时候,可他几时像今天这般乞求。
他见我没接话,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你说出来,我改便是,我同爹说过了,我势必是要娶你的。”
面上有些凉,却不是我的眼泪。我抬眸望去,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杏雨。难道老天也是在为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落泪吗?
最终,我还是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露出他曾经最喜欢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说:“宋子渊,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婚嫁各不相干!”
他眼里强装出的若无其事一点点破碎,化为灰烬。他只是那么怅然的看着我,看的我心如刀绞。
“我今日一回来就收到你的口信约我来此,像是一直在等着我,这很不平常,往日里你不会这般急迫,但是我仍然想,你约莫是太想我了,才没起疑心。走的时候,阿爹对我欲言又止,我也不想去将此联系到一起。你是千金小姐,总归我还是一介莽撞武夫,你看不上我,觉得我并非你的良配,但是阿梨,我可以学,那些文人爱好的东西,我只是不喜,并非不擅。”
楼淑宁啊楼淑宁,你真得这般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吗?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响:弃了这些凡尘俗事,不如同他私奔吧!
可我终归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