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丁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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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黄昏时分,窗外海天相接,晦暗一片。唯有海浪不断拍打,“哗哗”层层叠叠落在人的耳际。

    而屋内,灯光明亮如昼,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凝重的。

    阵阵冷意,爬上简瑶的背。仿佛轻盈游动的蛇,带来那个人的存在感。她静静呼吸了几秒钟,开口:“Jenny,是我的英文名。”

    众人都是惊讶万分,连安岩都突然抬起头。

    薄靳言也看着她,那俊逸的容颜上,长眸清寒如冰。

    “你紧张什么?”平淡至极的声音。

    大伙儿都安静着,又听他不急不缓的对简瑶说:“‘他’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这是他唯一能对你做的事。”

    十分钟后。

    薄靳言手插裤兜里,站在别墅的白色门廊下。前方数步远,简瑶正坐在一辆技术车里,一名技术人员正在给她装窃听器、跟踪器。两名精瘦高大的武警,站在车旁护卫着。

    薄靳言看着她朝旁人微笑的容颜,而他的脸色淡漠而平静。

    他熟知那个人简单而故弄玄虚的密码方式,所以在安岩计算机运算出结果的同时,他心中已经念出了答案。

    当时只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怒气,窜进胸膛里。

    哼,自以为高明的挑衅,不就是想扰乱他的思维吗?

    所以仅仅在几秒钟后,他就完全冷静下来。

    Say hello to Jenny

    他已经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向简瑶问好?每次“他”问好,都是以生命为代价。

    所以接下来他要伤害的,是简瑶身边最亲密的人。

    但是,在他极力挽救前,暂时不必让她知道、枉自担心。

    就在这时,一名刑警匆匆跑了过来:“教授,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跟潼市取得了联系。简瑶的母亲、妹妹都已联络上。当地警方会立刻出警保护,不会有事。”

    薄靳言点点头,又问:“那个叫李熏然的家伙呢?”

    刑警答:“哦,他本身是刑警,这几天在外地执行任务,暂时还没联系上。另外,我们刚确认了,今天凌晨,在潼市近郊某个鞭炮厂车间,发生了爆炸案。因为没有人员伤亡,所以地方没有上报。最新消息是,鉴定人员刚刚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的皮肉残渣,目前还无法判定是属于人还是动物,正在送检……”

    薄靳言倏的抬眸看着他。

    调试好身上的监听保护设备后,简瑶就坐回一辆警车里,拿起纸和笔,兀自沉思。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车外众人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那两名高大挺拔的武警,依旧尽忠职守立在车外。

    这也是刚刚薄靳言要求的。从现在起,他们会24小时贴身保护她。

    她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立在别墅门檐下的薄靳言,他正冷着脸,跟身旁刑警说着什么。

    刚才看到那毛骨悚然的一句话,唯有他表现得嚣张又淡定,完全不把对方的挑衅放在眼里。而他的态度,显然也感染了其他人,大家的神色都变得没那么紧绷。

    但是,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她却熟知他的每一通脾气、每一个表情。他的目光明显比平时还要冷漠几分,嘴角也时不时滑过淡漠至极的冷笑。

    他生气了,只是不动声色,控制得很好。

    有这样一个他,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时,却见他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隔着重重暮色,简瑶也望着他。

    他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简瑶人在后座,他拉开车门,也坐了进来。他的短发被海风吹得有点乱,却更衬得那白皙的脸清冷如玉。

    “心态调整好了吗?”他问。

    简瑶朝他一笑,车灯照耀下,清亮的眼睛波光湛湛,瓷白的脸也映着柔和的光泽。

    “早就调整好了。”她答,“你说得对,我又不能阻止别人对我打招呼。”

    薄靳言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目光停在她手中的本子上:“画像做得怎样?”

    他说的,是针对“他”的画像。刚刚薄靳言安排她来接受保护措施,同时也把这项任务给了她,让她先做尝试。

    简瑶答:“有些初步想法。”

    薄靳言抬眸看着她,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眼中有浅如流光的笑意,感觉就像……绝世高手极为悠闲、颇有兴致的看着菜鸟的登台演出。

    简瑶决定无视他的表情,径自开口:

    “迄今为止,蔺漪阳嫌疑依然最大,但也不能就此下结论。

    我刚才让安岩全面搜集了他的所有资料。血字第一次出现的‘杀人机器案’,那几天蔺漪阳人都在国外,有不在场证据。但后面这两次他都没有确切的时间证据。我认为这不能作为判定他是否是那个人的依据。因为即使他人不在现场,也可以指使其他人协助。”

    薄靳言淡淡点了点头。

    简瑶又说:“从他的家庭背景看,虽然富有,但不见得幸福。安岩找到一些秘密资料他父亲在国外有固定的几名情人,他高中被送往寄宿学校,他还曾有过交通驾驶违法记录。但不少富家子都这样,所以暂时难以对他的背景和性格形成更深入的判断。”

    薄靳言唇畔浮现一丝浅笑:“这个安岩,还算好用。”嫌疑人家庭的风流情史都能挖掘到。

    简瑶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所以你偶尔也要鼓励他。要是以后把他拉入你的小组,帮你破案,岂不是更好?”

    薄靳言不置可否的看她一眼,没说话。

    简瑶又问:“对于蔺漪阳,你有什么想法?”

    薄靳言双手枕在脑后,往后随意的一靠,答:“同意你的看法。他可能是罪犯,但也可能是另一个受害者。

    请注意,这起纵火案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是‘他’故意留下的。蔺漪阳这条线,会不会也在他的计划内,我们不得而知。另外,他已经使用过江皓这个替身,而且是个近乎完美的替身。那么蔺漪阳,会不会是第二个完美替身?”

    简瑶听得默然。如果是这样,案情又重新变得扑朔迷离,“他”也太深不可测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昏暗的夜色,思绪也变得有些悠远。

    现在她能体会到,为什么前些天那些找上门的老刑警,总有壮志未酬的萧索感。他们在明,罪犯在暗。即使薄靳言聪明强大如斯,也不可能提前预知犯罪、不可能保护到每一个人。而罪犯只要从茫茫人海里随便挑个人下手,他们都防不胜防。

    但更因为这样,他们才要更坚定的走下去。

    这个“他”,将人命视为游戏的“他”,管他是声名赫赫的鲜花食人魔也好,是人格分裂的富家阔少也好……

    “一定要将他抓捕归案。”她转头对薄靳言说。

    薄靳言亦眸色暗深的望着她。

    “废话。”

    简瑶当然不生气,而是笑了。

    这时薄靳言又问:“进入正题吧,对‘他’,你有什么结论?”

    简瑶想了想,其实一直以来,对“他”的直观印象,都是很模糊的。因为他虽然每一次出现都很惊悚,但仔细想想,没留下多少线索前两起案子,只留下两句话;这一起留下线索稍多,但就像薄靳言说的,都是他主动留下的,他还懂犯罪心理,以此为分析,要更加慎重。

    简瑶答:“抛去蔺漪阳不管,先把‘他’当成一个身份未明的罪犯去分析:

    首先那天吻尹姿淇的是个年轻男人,所以年龄应该在2535岁间;体形高挑,身材适中;

    智商高,具有很强的策划和实施犯罪的能力。所以他以前肯定也有过丰富的犯罪史,但是否被记录在案,难说;

    必然具有很好的财力,才能支持他的这些犯罪;

    从性格看,极端自负。即使这起纵火案是他策划,也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标记行为和他个人的变态情感宣泄。而整个过程中,他唯一流露出的情感,是把这一切,视作一场游戏跟你的游戏。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并没有攻击过你,难道他的目的,就是要战胜你?因为他是鲜花食人魔1号的同党或者追随者?”

    “不。”薄靳言抬眸看着前方汹涌黯淡的海面,眸光在灯下浅淡如雾,“我已经可以确认他和Tommy的关系了。”

    简瑶心一提,就听他说:“他是Tommy的精神导师。”

    简瑶:“……你的意思是,Tommy其实是听他的?”

    薄靳言点点头:“曾经,我和FBI同事判断Tommy没有同伙,有几方面的原因:

    一是他这一类型的连环杀手,历史上几乎没有同伙,这不符合他们的心理状态;

    二是在那半年里,从未出现过另一个人的踪迹;

    三是Tommy本身,就是个极为狡猾凶残的罪犯。包括他尝试使用心理控制术与我交流,以他的智商情商,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所以我们没有做其他过多的怀疑。”

    简瑶心头一凛,又听他说:“但凡事都有例外。现在看来,‘他’极端自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与人平起平坐,或者做他人的追随者。而他的心理控制术,也超过Tommy的三脚猫功夫。

    所以他的地位只可能高于Tommy,最可能的,是类似于精神导师的角色他并不直接犯案,但是Tommy臣服于他,他影响着Tommy的犯罪。

    他才是鲜花食人魔1号,Tommy只能屈居2号。而他来找我的目的,现在看来已经十分明了如你所说,‘征服’的欲望,显然是大于‘复仇’的。因为我亲手将他的弟子送进了监狱。”

    简瑶听得心头一阵发寒,问:“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薄靳言静了片刻,转头直视着她,那目光沉黑而清澈。

    “既然已经清楚他的动机,就可以采取主动措施。我会尽快回一趟美国,找Tommy谈谈。那也许是一切根结所在。”他停了停,“但是现在,我们要先去一趟潼市。”

    简瑶一下子怔住了。

    数辆警车,于夜色里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没有直返潼市的飞机,走公路时间更便捷,所以专案组连夜开车赶赴过去。

    简瑶坐在警车后座,前排是两名武警,身旁是薄靳言,她正给母亲和妹妹打电话,柔声安抚。

    挂了电话,她内心喟叹了一声,侧头看着薄靳言:“李熏然呢?他是不是也加入了当地的专案组配合我们?”

    车内光线很暗,薄靳言的俊容显得越发幽暗。他看着她,只平静的重复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他在外地执行任务,现在还没有联系上。”

    简瑶愣住了。

    她手握着电话,慢慢渗出了一丝汗意。两人静默对视片刻,她再次拿起电话拨出去,但果然是关机。

    她又低头给李熏然发短信:“情况紧急,开机后速回复。”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窗外苍茫鬼魅般的夜色,靠在椅背上,没出声。而薄靳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上。

    简瑶伸手环住他的腰,脸往他怀里贴了贴:“李熏然以前也经常这样联系不上,应该没事的。”

    “嗯。”薄靳言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两人一时都没出声,只有警车奔驰过路面,发出重复而单调的引擎声和摩擦声。

    忽然,薄靳言开口了:“那年追查鲜花食人案时,我被威胁过。”

    简瑶缓缓抬头,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

    他兀自继续说道:“一个偶然的机会,接到其他同事的错误情报,我孤身追上了Tommy当时其他人还没赶到,机会稍纵即逝。那是在一间小学附近的街道上。Tommy当着我的面,首先引爆了一辆学校巴士,十多个孩子被炸上了天。而后,他提出要我放下枪,去他的车上,否则他将引爆第二辆巴士。”

    简瑶怔怔的望着他。他从未提过当年被囚禁的经过,原来竟然是这样。

    “所有FBI人员,尤其是行为分析专家,都被训诫,不可与恐怖分子谈判妥协。”他的嗓音在夜色里沉厚如水,“但是那个时候,我妥协了,上了车。”

    简瑶将他削瘦的腰身搂得更紧:“为什么今天忽然想跟我说这个了?”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长眸清冽动人。

    “因为你现在需要我。”

    抵达潼市已经是凌晨五点。

    薄靳言等人直接前往爆炸现场,简瑶在武警保护下,先回家一趟。

    亲眼看到母亲和妹妹安全无恙,简瑶紧绷的心情总算稍微缓解。但让她们担心是难免的了。简萱紧张兮兮的,拉着她问长问短。母亲眼眶通红,但看到她,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什么都没有多问,只嘱咐她一定万事小心。简瑶心里难受,紧紧抱了她们一会儿,转身踏着晨色离去。

    简萱站在窗前,看着姐姐钻进警车里,回头望向母亲:“妈,你别怪她。大不了以后我们劝她不要干这个了。”

    母亲愣了一会儿神,眼眶又红了,答:“你姐姐的性格,认定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你看她刚才的样子……我只希望她以后千万不要出事,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们爸爸……”

    清晨的光线灰蒙蒙的,简瑶下了警车,就见事发的鞭炮车间外,远远近近站满了职工,还拉起了警戒线。从敞开的车间门往里望,只见灰黑残乱一片,数名警察来回穿梭着。

    她走到门口,迎面便见认识的一名老刑警,低头匆匆走出来。

    “周叔叔,情况怎么样?”

    老刑警霍然抬头看着她:“简瑶……你也回来了。”

    简瑶一下子愣住了。老刑警算是个铁血硬汉,父亲的同事,可此刻眼眶竟含着泪。

    简瑶的心狠狠一沉。李熏然……李熏然!

    她快步冲进去,一眼就瞥见几名刑警站在角落里,伸手在抹眼泪。而薄靳言就站在离她几步原的前方,西装革履、俊脸清寂,没有任何表情。

    他听到声响,转头看着她。那黑眸中似乎有一丝涌动,但是立刻平复了。

    “简瑶。”他缓慢而清晰的说,“做好心理准备。”

    简瑶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一股滞涩难当的气息涌进胸腔里。她怔怔看着薄靳言,就听他继续说道:“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现场遗留的肌肉组织残渣,属于李熏然。”

    简瑶只觉得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的敲下,一下,又一下。胸中那闷塞的气息,仿佛瞬间发酵,变得钝痛涌动难当。而她垂在身侧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薄靳言上前一步,将她抱进了怀里。

    简瑶眼眶一阵刺痛,泪水已经势不可挡的掉了下来。

    李熏然……李熏然?

    那个冷峻而英朗的李熏然,从小带着她漫山遍野跑的李熏然,淡笑着说要帮忙撮合她和薄靳言的温柔的李熏然,为了警察事业舍身忘我的李熏然?

    她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茫茫然如同身在梦境。

    唯有薄靳言熟悉的、低沉的甚至透着几分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发现李熏然的遗书,我想,‘他’并没能控制住李熏然……

    现在只能判定他为失踪,我们还有希望。”

    周围人来人往,刑警们的脸色也都冰冷如铁。而他俩紧紧相拥着,谁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薄靳言裤兜中的手机发出“滴滴”的轻响,是短信。

    他单手搂着简瑶,掏出来一看,眸色一敛:“安岩!”

    安岩正抱着笔记本坐在角落里敲打着,闻声抬头,目光一扫薄靳言的姿态动作,立刻从身旁大旅行包里,拿出台手持仪器朝他走过去。

    亮白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句发自未知号码的简单英文:

    “Now it begins”

    安岩迅速接过手机,插入那台仪器里,一边追踪定位信号,一边头也不抬的问:“他什么意思?”

    简瑶闻声也抬头,脸色苍白,通红的眼眶含着泪,定定的、执拗的望着手机屏幕。

    薄靳言静了一瞬,答:“他一直没有直接犯案。即使这起案子,我们知道他跟纵火犯有联系,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

    顿了顿,他说:“现在,他要自己开始作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