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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的人在西山崖底整整寻了三日,却连块碎布都未寻到,更别说一整具尸体了。
与此同时,姜二爷也整日闹着要亲自去崖底寻女。
“昭昭一定没有死!你们让我出去!”姜二爷将杯盏狠狠掷在门口的小厮脚边,“砰”的一声脆响,“到底我是你们主子还是他是你们主子?!”他口中的“他”自然是姜大爷。
这两日他都跟被软禁了似的,在这屋子里头出不去,连朝廷上都被请好了病假。
“把他给我叫过来!我是他弟弟,不是他儿子!凭什么软禁我?!”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下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弟,莫怪我,以你现在的样子,只有待在府里我才能放心。”
姜二爷重重地“哼”了一声,“都三日了,三日都未寻到她,你还觉得昭昭是死了吗?!她指不定在哪处等着我们去救她呐,再不去就真的出事了!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出去!”
姜大爷长叹一声,“二弟,哪处悬崖有多高你知道吗?别想了。”他这个二弟从小就生得漂亮,他又一直想要个妹妹,因此他总是愿意多护他几分,让他几分。而这次他却狠下心将二弟关起来,实在是害怕下一个出事的就是他二弟啊,自从二侄女儿出事之后,他的二弟好似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整日念叨着“昭昭没有死”,他怎么放心让二弟出府去?
昨日他已经摸清了缘由,那晏氏原来早在年前就逃出了庄子,但庄上的仆人害怕责罚便将此事瞒了下来。他不知晓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晏氏经历了什么,竟将一个贵妇人变成一个落魄的丐妇,但她心里的仇怨却与日俱增。
作孽啊……
继姜家搜寻无果之后,李襄也派了人手出来找寻。名义上他是闻昭的未婚夫,因此不得不做周全了。
但李襄现在心情很差却是真的。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他本意,可他现在却因这婚事受人明里暗里的讥讽嘲弄。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好未婚妻竟能勾得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抛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光明坦途,随她一起跳下崖去。呵,今年的话本子又有原型可仿了。
一旁的随从见自家主子眼里满是阴鸷,将头埋得更深。
这日,那位老郎中再一次被陆然背着进了阿炳家。
“你这年轻人,又欺负我一把老骨头。”老郎中撇了撇嘴,走向床榻。
老郎中在闻昭睁着的双眼前晃了晃手,沉吟道,“你家夫人有些失心啊……啧啧,当真是多灾多难。”他的眼里满是惋惜。
闻昭这副模样已经一日有余,陆然越发觉得不对劲,这才将原先那个郎中给请来了。这郎中也当真有几分本事,每每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断定病症。
“失心?如何治?”
这老郎中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赏心悦目的夫妻,若榻上之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他也会颇为不忍。
“这是心病,无药可治。唉,你想办法刺激刺激她吧,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一直这样下去……
“如同活死人。”
老郎中见眼前这容色照人的男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长叹一声,摆摆手道,“莫送我这老头子了,多陪陪你夫人罢……”说完便摇着头离去。
陆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坐在闻昭的榻边。
她仍是直直地看着房梁,仿佛没有听见方才他与郎中的谈话。她的眼里清澈如水,洁净胜冰,仿佛能涤尽世间所有的污秽。只是,陆然却再也不能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这双眼里的潭水好似有一瞬漾起了波澜,却又在下一瞬沉寂了。
“昭昭,你还要报仇,还要保护姜家,你得快些醒来……”
“昭昭,你再不醒,我可就去找那些舞姬了……”
阿炳捧着书卷,却听到隔壁不断传来说话声,却只有那一人在说话,从未得到回应。
“唉,情深不寿啊……”阿炳感叹了一声,又重新读起书来。
夜半时分,阿炳熄了灯准备歇息,却听见了些许动静,往窗前一探头,竟是那对借宿的夫妻。
他们怎么这个时候离开?阿炳站起身推开房门,正要追上去,却在堂屋的桌子上看见了一叠的银票。阿炳用手捏了捏,顿时目瞪口呆。
陆然抱着闻昭在黑夜里穿梭,深秋的西山脚下寸草不生,踏在山石之上令人脚底生寒。
“昭昭,我们回家了。”寒夜里响起人声,轻柔而温暖,一时间星光也柔和了些。
现在已经宵禁了,守着城门的小卒打了一个哈欠,随即抬手将眼角的泪抹去,也就是这一瞬,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小卒有所察觉地四下里望了望,却只有风声阵阵,“唉,这眼睛是越来越花了。”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秋风簌簌,已经打烊了的酒家外头酒旗正猎猎作响。月色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在冷寂中多了一份相依相偎的温暖。
再往前走便是不夜的闹市,花楼酒馆外还有人在进进出出,陆然的目光直直投向了夜色里的飞来楼。修葺一新的飞来楼仍是京城人喜爱的去处,此时唯有掌柜的房间透出点点烛光。
时隔半年,闻昭再一次来到飞来楼,只是这次的她虽睁着眼睛,却未必能看清飞来楼修整后的模样。
现在的京城里头,说得最多的便是那落崖的姜二姑娘与殉情的中书侍郎,传着传着竟成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叫多少小姑娘为他们伤了心、落了泪。
掌柜的听见叩门声,提着灯开了门,见门外正是他们的主子,双手横抱着一个姑娘,墨发上洒满了星光。陆然看他一眼便往里头走,掌柜小心关上门,转头便吩咐婢女备好热水和衣裳。
陆然抱着闻昭进了他的房间,径直走到榻边,随后极轻柔地将闻昭置于榻上。
掌柜候在门外,见陆然没有任何动作了,这才开口,“主子,如今京城都在说您已经……”
“那便当我死了吧。”陆然只看着闻昭,眼神平静,声音也毫无波澜。
掌柜睁大眼,“这……”
“你不必管,退下吧。”
掌柜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躬身离开。
再过一会儿,天也该亮了,陆然毫无困意,坐在榻边,忽地有些颓然。此时房间里空荡安静,唯有烛光轻轻摇曳。
陆然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生寒的死寂。
“姜闻昭,你好狠的心。”他的嗓音仍然清润温柔,却含着极深极重的无力。烛焰轻颤,榻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回应。
次日一大早,两名婢女候在门外预备进去伺候梳洗,却听得里头的主子好似正在发火,对视了一眼便没有进去。
“姜闻昭!你若是再不醒,我便派人去杀了你三哥!他在陇右根基单薄,我只消派去两人便足矣。还有你爹,你一日不醒,你爹便痛苦一日,你当真忍心?”陆然将桌上的茶壶杯盏一并拂下,房中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那老郎中说,时间拖得越久便越有可能终生不醒,如同活死人。现在的每时每刻与他而言都是煎熬,是将他的心架在火上炙烤。
“我呢?你想过我吗?你若是不醒,我就娶个三妻四妾,将你忘得干干净净!”陆然附身摇晃闻昭的双肩,直视她的双眼,“我陆然为什么要守你一人!为什么要为你难受!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志向抛到一边,而你却一点反应都不给我!”
陆然本是故意激怒她,可说着说着却真的难过起来,闭了闭眼,陆然垂着头低低出声,“姜闻昭,我在你这里,究竟有多少分量?!”陆然的声调拔高,满眼气怒地看着闻昭。
她仍旧容色姝丽,不言不语地平躺着。看着这样的闻昭,陆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之一空,疲累地将脸埋在闻昭的鬓侧,良久不起。
某一刹那,陆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他缓缓、缓缓地抬起头,见闻昭清澈见底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已然决了堤。
陆然几乎浑身颤抖,他伸手极温柔极温柔地擦去闻昭眼角滑落的泪珠,低头不住地亲吻她的双眼、颊侧,“昭昭是不是醒了?”
闻昭静静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陆然一向清雅隽秀、容色照人,她何时见过他这般憔悴的模样?
陆然见闻昭缓缓伸出手来,向他脸上探去,立时定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举动。而她却只是轻轻抚在他新冒出来的胡茬上,带着温柔又虚弱的怜惜,哑声道,“对不起……”
陆然默了一瞬,捉住闻昭冰凉的小手,深深凝视她的双眼。现在,他终于再一次在这双秋水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姜闻昭,你欠我一条命。”他的话语温柔和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闻昭的眼神却渐渐被悲痛侵染、占据,说话时仍有许久未曾开口的喑哑,迟缓艰难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陆然,我欠了许多人的。”娘亲、爹爹、三哥,还有始终不愿原谅姜家的外祖父。
陆然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眼里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欠别人的我们一起还,欠我的,你要如何偿还?”
见闻昭默默不语,陆然另一只手轻柔地抚在她的脸上,眼里温柔满溢,话里也带了诱哄,“不如还我一个花烛夜,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有些等不及了……”
花烛夜?
可他们还未成亲,且闻昭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如何使得?
陆然见闻昭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浮起薄红,且越来越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愉悦的怀念,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经此一遭,你与我二人在京城里是再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了,既如此,不如成全了那些谣言罢。”
闻昭欲推他,却发觉手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抵在他的胸口像是欲拒还迎,只好又气又羞地瞪他。
陆然却满足地喟叹一声,笑道,“你还是这样好看些,先前病怏怏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
这般说着,陆然在闻昭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随即直起身,闻昭这才觉得周身的温度凉了下来,又听他道,“你刚醒,就用些流食吧。”
他这一说,闻昭便想起一事来,“这几日……”
“嗯,这几日都是喂的汤药,如何喂的不用我说出来吧?”陆然正要出去,听她开了口却迟疑着说不出口,便回过头来看她,眼里再一次带上了暧昧旖旎。
闻昭直了眼,愣愣地点头,方才退却的温度再一次升上来了。
晚间,闻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门外候着的婢女却捧着中衣进来,闻昭一瞧,顿时惊愕地问她,“怎得是正红色的?”
婢女低眉垂首回道,“是主子这般吩咐的,姑娘请。”
陆然他这是想做什么?
闻昭看着肃容立着的婢女,只好将这红色的中衣换上,“你是上回伺候我的珠儿吧?将我带到上次那间房就好。”
婢女摇摇头没说话,只领着闻昭出门。
“这是要去往何处?”
闻昭走着走着觉得越发接近陆然的房间,便停住不再走。这时却见珠儿也停住脚,躬身立到一旁。随即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身影。
那红色身影一把横抱起她,笑得愉悦欢畅,“不是说还我一个花烛夜吗?昭昭忘了?”
陆然踹开房门,边笑着边直直往床榻走去,将闻昭丢到了榻上。这榻上被褥柔软馨香,被闻昭这一压立时凹陷下去。
“你你你你……我还没有及笄呢!”
“可你实际上比我还要大些啊。”
“可是我这身子还没有及笄啊!”
“放心,我不会嫌弃的。”
“不不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