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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灵珑终于从斋心阁里走了出去,她第一时间要见的人,自然便是礼梵。
戒心院的烛灯透过窗棂照射出来,分明是橘黄色,在月色的映衬下却多了几许莹白。
灵珑站在门口踌躇片刻,紧了紧怀里的画纸,到底还是扣响了门扉,“大师,灵珑求见。”
“进吧,门没锁。”
灵珑推门而入,但见茶香满室,礼梵却对着棋局左右互搏。
灵珑轻挑眉梢,屈膝行礼道,“苏频陀尊者的佛龛已绘制完成,要请大师鉴赏鉴赏。”
礼梵接过画纸放在侧旁,将棋盒递给灵珑轻笑道,“丫头,下一局。”
灵珑接过棋盒坐在榻上,但见白子困在犄角,黑子却来势汹汹地围剿而上,而她手里的棋子,恰好便是白色的。
灵珑勾唇浅笑,索性自断手脚,捏了一粒白子放在天区正中央,上方是黑子杀伐之势,下方便是黑白混战的边界。
礼梵捋着胡须轻笑,缓缓开口道,“若杀伐天区,犄角之处便可趁机转移,若杀伐犄角之势,上方的杀伐之势便会中断,好哉,妙哉。”说罢,捏了黑子放到了犄角之处。
灵珑见礼梵选择乘胜追击,不阻挡不进攻,只将棋子细细布置在黑子的大本营附近,不能太近又不能太远。太近了容易被围剿,太远了却起不到压制作用,而左纵线的第三点,便恰恰合适。
灵珑利落地将白子放下,礼梵便将茶水递至她手里,“喝茶吧。”
灵珑顺势接过,缓缓喝了一口,依然是药茶,却换了去暑热留阳气的方子。
灵珑顿觉生津止渴,健脾开胃,提起茶壶替两人斟满,棋局上的角逐依然在继续。
礼梵的棋手十分刁钻,一会儿攻击左侧,一会儿突围右侧,最后却为着直捣黄龙。
灵珑隐约看见了介修的影子,专爱此般故布疑阵折腾人。她长久接受介修的摧残,这会子倒是不骄不躁,不急不喘,凭你绕了八百道肠子,白子便只捡着薄弱环节进攻,倒让黑子有算计没余地。
礼梵堪堪将黑子落下,摇头叹息道,“小狐狸。”
小狐狸?说的是她吗?
灵珑将那句老狐狸压在舌下,指着棋盘打趣道,“师父,您的围魏救赵之计,马上就能得了。”
礼梵捋着胡须失笑道,“救赵可得,回防却不及。喊你声小狐狸,到底没委屈你。”
灵珑莫名骄傲起来,扬眉调侃道,“师父若怕输棋丢脸,不若就此作罢,索性没人知晓,师父在棋坛上依然是圣手。”
“小丫头,休要张狂”,礼梵竖眉嗔怪,手里的棋子却稳稳当当地压在了棋局之上。
灵珑敛了心思在棋局上,虽说得傲气,想要赢棋,却不是那般容易。
这幅棋局足足下了两个时辰,至二更天时,灵珑终究以一子的优势险胜,胸腔内颇具酣畅淋漓之感。
灵珑滑下榻子,朝着礼梵行了个尊师大礼,“师父,承让了。”
礼梵捋着胡须颔首道,“老衲未曾承让,是小施主棋艺过人。”
灵珑微微凝眉,不知礼梵为何变得这般疏离,侧耳倾听片刻,顿时明了,那墙垣上有人,且不知一人。
灵珑轻抬眉眼,朝着礼梵屈膝行礼道,“大师,棋局已下,可这苏频陀尊者的佛龛却未曾鉴赏,您看?”
礼梵抬起砗磲般的灰白色眼眸看着灵珑道,“小施主且放在案上,倒要一起参详参详才好。”
“是,大师请看。”灵珑朗声应承,顺手将画纸铺陈在桌案上,只那最上面的一页,不是画作,却是乾帝卧房内的那二十八副鬼魅图的位置。
礼梵丝毫没有惊诧,却将那纸张朝着灵珑的位置推了推。
灵珑借着倒茶水的机会将那纸张抽回,顺势便塞进了衣袖里,朝着礼梵问询道,“大师,您觉得如何?”
礼梵捋着胡须颔首道,“小施主的画技精湛,只这般多的画纸,今夜只怕难以鉴赏通透,小施主不妨将画纸留在这里,明日再来问询如何?”
灵珑咬了咬下唇,知晓今夜必不能解惑,索性屈膝告辞道,“如此,小女子便告辞了。”
礼梵淡然地挥手,灵珑敛着裙据退出,却忽然听见用内息吹奏的蟋蟀鸣叫之声。
灵珑将门扉轻轻阖上,握紧手里的帕子故作镇定,经过墙垣之时,却假装被绊了一跤。故作懊恼地踢蹬石块之际,趁机便瞟了眼墙垣之上,竟然堪堪发现了一角绛红之色。
灵珑整理好仪容,款步姗姗地回到斋心阁,方一关上房门,立时便靠在了门扉之上。
血祭之阵,果然便是血祭之阵。只是那后山之行……
灵珑看了眼窗外,虽恨不能立时前往,却不得不安顿下来。
翌日,灵珑在院落中教导治心拳法,戒苦却引着小沙弥进来,佛手行礼道,“小施主,佛龛之事颇为劳累,礼梵主持为表谢意,特意做了粥膳赠于施主,请施主笑纳。”
灵珑躬身回礼道,“师父有礼。劳累主持方丈,小女子惶恐,倒要亲自道谢才是。”
戒苦将食盒递给翠浓,躬身颔首道,“主持方丈去普陀寺传扬佛法,归期怕要等上三五日,小施主且收下便是。”
灵珑微笑颔首,转身继续指点治心打拳,心里却难免犯了嘀咕。昨日未曾提起,今日却偏偏远行,是巧合还是躲避窥探呢?
灵珑惦记血祭阵法的事儿,吃完早膳,便以游览景色为由,晃晃荡荡地跑到了后山。只不过,从她出门开始,便有两个僧众悄悄尾随着她,只那般的脚下功夫,倒真真有些丢人现眼了。
灵珑撇撇嘴,丝毫不避讳地朝着后山而去,还时不时停下来采个花,引个蝶,像极了天真烂漫的少女。
两个僧众起初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但见灵珑不过耍玩些小姑娘家的玩意儿,少不得放松了些许警惕。
灵珑调皮地勾了勾唇角,但见面前有一宽一窄两条岔路,直接抬脚朝小路而去,却将那野山茶丢在了大路上。
两名僧众晃晃荡荡地朝着大路而去,灵珑却从小路闪身出来,拍拍小手,朝着来时的那条山涧路飞身而去。
少时,灵珑站在山涧上游,左后环视间,果然看见一座颇为高耸的山峰,正是礼梵说的那座驼形峰。
灵珑目测着山涧与驼峰之间的距离,果断决定找寻外援。她掏出短笛缓缓吹奏,少时便看到一只纯白色的苍鹰急掠靠近,足尖轻点而起,白裙飘扬间,轻轻松松地落在了苍鹰之上,迎着风声大喊道,“小白,去那驼峰。”
苍鹰“啁……啁”地叫了两声,挥舞着巨大的翅膀逆风而行,片刻功夫,便停靠在驼峰顶端,蹭着灵珑的肩膀“啁……啁……”地低喃,倒像个等着夸赞的孩子。
灵珑抱着苍鹰的头咯咯轻笑,顿觉这等感觉无比熟悉,猛然想起许久未见的仓鸾,索性捋顺着苍鹰的羽翅打趣道,“小白,我师父身边也有一只苍鹰,你可愿跟我回去?”
那苍鹰疑惑地看着灵珑,少时却啄了啄灵珑的肩膀,低鸣而起,片刻间便消失在茂林中。
灵珑耸耸肩膀,从驼峰的斜侧攀岩而下,在两旁种着矮树的凹陷处,果然挖出了一个颇有年头的铁盒子。
那铁盒子锈迹斑斑,灵珑捡了块石头将锈迹磨蹭掉,铁盒之上却印着一个操控兽禽的短笛图样,与灵珑怀中那枚一模一样。
灵珑惊讶异常,迫不及待地将铁盒打开,最表层便是一封信件,苍劲地写着“隐士嫡系亲启”几个字。
灵珑将那泛黄的信件拆开,内里密密麻麻的几页字迹,皆是论述血祭之阵。
血祭之阵确实由二十八颗星宿组合而成,然而每颗星宿代表的不是石子,而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才会有“以人魂为阵”的说法。而且,血祭之阵同旁的阵法不同,每颗星宿入阵的顺序决定了阵法下的人承受的痛苦,越晚入阵的人,承受的痛苦越甚,尤以阵眼处为最,便是“以精血为眼”的由来。
灵珑顿时打了个寒颤,此番凶残的阵法,竟不知是何人研发的。她想起乾帝卧房内那二十八副鬼魅头像,原来到最后,谁也活不成,可不就是鬼魅嘛。可是,那阵法下压着的二十八个人,究竟是何人呢?
灵珑眉心打结,却不敢妄加揣测,好在“阵若在,人便存”,总归还是有机会争取的。只是灵珑看到那句“若无替,便无解”时,又不由的泛起几丝绝望。
灵珑捧着那封信看了许久,终究决定放回盒子内,却在角落处发现一些凹凸不平的突起,翻过背面一看,却见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写到,“余平生最悔恨之事,便是发明了血祭之阵。然余即将离世,血祭阵的解法却仍未勘破。余悔矣,痛矣,只能祈祷后人莫要将此阵现于世间。”
灵珑潸然泪下,仿若能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咳血而亡,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不安。她将信件细细装好,铁盒中尚有一本厚厚的卷宗。不是旁的,竟然是一本阵法全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