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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珑抓着各色画笔轻点慢拈,这会子不独作山水,倒也省了勾勒,索性略微修饰一番后,便在左下角画上了那烘漆色的草体灵珑字样,这画便真正的大功告成了。
灵珑舒口气,将各色画笔仔细放入墨盘内,未曾抬眸,便朝着宴席正中的高位上屈膝行礼道,“皇上,臣女已完成。”
皇上背着双手朗声大笑,“灵珑丫头,朕在这里。”
灵珑听闻声音从背后传来,尴尬抬眼,只见墨连玦和墨世钧满脸无奈之色,她闭眼咬牙,实在不想回头,却不得不一点点地回转头颅,找准乾帝的位置叩拜道,“皇上,臣女的画已完成,请皇上阅览。”
乾帝颔首调侃道,“灵珑丫头,朕不止阅览一遍,早已两遍三遍四五遍了。”
灵珑噎了一下,她哪儿知道皇上不在高位坐着,竟来凑这般热闹。她嘟嘟嘴,暗自决定往后再不要现场作画了,没得劳心劳力,还被人诟病太过投入的道理。
容妃见灵珑难掩委屈,扯着乾帝的手臂笑道,“皇上,灵珑好容易作完了画,您不打赏倒罢了,怎的还打趣开了,小丫头面皮薄,仔细惹恼了,日后您若再想求画,怕是再也不能了。”
灵珑听了容妃的话,悄悄地红了小脸,唔,她果然也学会了小鼻子小眼睛小心思了,方才竟真的是那般想的。
乾帝拍了拍容妃的手,高声道,“朕不过与她开个玩笑,丫头定不会与朕计较的。来人,将这画抬进御书房,赶明儿便让御画坊裱起来。他们日日作画,竟不如个小丫头作得好,朕必得好好寒碜他们一番。”
众人大笑,朝着灵翰霆没口子的称赞灵珑。
灵翰霆客气周道地回应着,脸上却难掩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赏完画,乾帝便带着皇后、容妃返回了高位坐下,挥着衣袖问道,“灵珑丫头,你送的寿礼朕甚是欢喜,你想要何种赏赐,只管开口便是。”
灵珑咽了咽口水,迟疑道,“皇上,臣女为皇上祝贺寿辰本是应当应分,不求赏赐。”
“哦?”,皇上接过宫女递来的酒水,品了一口挑眉道,“你可想好了,朕今日心情好,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灵珑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皇上,臣女想要银子,越多越好!”
“噗”,墨世钧率先笑出声来,连带着周围的宾客也笑起来。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除了银两,竟然不知道什么是玩意稀罕。
墨世钧勾唇笑笑,爱钱爱得这么理直气壮,倒是难为她了。
灵珑不在意旁人的笑话,只抬眼盯着乾帝,她不爱首饰珠宝,不爱古董字画,至于那劳什子器玉之物,她越发觉得毫无用处,索性求了银钱,日后总有用到的一日。
皇帝畅快大笑,竟似从未如此欢愉似的,指着灵翰霆道,“灵相啊灵相,堂堂丞相嫡女竟然缺钱花,你就算廉洁,也不该这般虐待孩子呀。康汉,提一万两黄金赏给灵珑丫头,哦,她小小身板,怕也拿不动,你吩咐人直接换成银票与她,哈哈,丫头,赶明儿缺钱花了就来与朕作画,朕旁的没有,银两有的是。”
灵珑一听乾帝亦如此说,忍不住想起柳诗涵当初在西北湖时的建议,这会子觉得越发可行了。她朝乾帝拜服谢恩,悄悄退到了座位上。
有了灵珑这份寿礼,旁人的寿礼便都失了风采。
太子想着那好容易寻来的白雎鸟,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灵珑,父皇对她,是越来越喜欢了。
众人皆回了座位,墨连玦却朝着乾帝拱手道,“父皇,儿子听苏夫人说,除了相府嫡女的画,太傅府嫡女的诗也是一绝,今日看了灵小姐的画,儿子亦想看一看路小姐的诗,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乾帝正与容妃交谈,听了墨连玦的话忍不住挑眉,“哦?似乎上次听皇后提起过,路嫣然诗才绝艳,欣赏一下也未尝不可。”
墨连漓从席间起身,亦朝着乾帝拱手道,“父皇,灵小姐这画不过用了半个时辰,想来作诗会越发容易,一刻钟倒也尽够了。”
路嫣然听了乾帝的话早已浑身僵硬,这会子听了墨连漓那一刻钟的限制,竟是冰寒的发抖起来。完了,完了,她不会作诗,莫说一刻钟,就是给她一个时辰,她也作不出啊。
路太傅微垂着背出列躬身,朝着乾帝行礼道,“皇上,嫣然今日身子不适,您看是否可以改日再作?”
“改日?”乾帝立时沉了脸色,也不说话,只靠在椅背上看着路太傅。
路太傅不敢抬眼,却知乾帝的眼神有多狠厉。可他此举实属无奈,本以为路嫣然好不容易一鸣惊人,这才将诗作拿到翰林院大肆宣扬。可直到乾帝点名让路嫣然作诗,他才被路夫人遣来的丫鬟告知,原来那诗作竟是抄袭的,且那被抄袭之人,不是旁人,竟是刚被众人称赞,且得了皇帝赏赐之人。他顿时吓得慌了手脚,可看着嫡孙女小脸发白,到底不忍心,不得不出来救场。
席间无比安静,庆亲王妃却朗笑出声道,“太傅,您心疼孙女咱们自能体会,可皇上这会子要听诗,说不得还得麻烦路小姐坚持一会子。左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想来路小姐盛装出席,本也不打算提前离场,到底不在乎这一刻钟的功夫才是。”
众人听见庆亲王妃这话,不由朝着路嫣然打量起来,只见她内穿云雁细锦衣,外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头上竟还梳妆着飞天盘桓发髻,戴了整套的黄金雕丝画头面,虽比不上宫里的小主们贵气,却将公主郡主们皆比了下去。
命妇们咋舌,这般招摇的装扮,可真真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
路嫣然咬着下唇,头儿也不敢抬。她是未来太子妃,在妆容上自然要压上旁人一头,可这会子被众人盯着看,却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长亭侯夫人本就爱凑热闹,这会子庆亲王妃说话了,少不得摇着帕子道,“啧啧,瞧瞧路小姐小脸惨白,估摸着是真的身子不适,不若赶紧作完了诗回去休息。路小姐诗才绝艳,想来即使身子不适,发挥个七八成的水平倒也尽够了,就莫要耽搁了,仔细真受了风寒。”
路太傅骑虎难下,想开口却不敢,不开口又怕路嫣然丢了脸面,只得站在中央弓着身子等圣意。
墨连玦从席间行至列前,朝着乾帝拱手道,“父皇,可要准备画架?”
乾帝挑眉,接着便颔首道,“康汉!”
康汉躬身离去,没一会儿功夫便搬来了画架,却不是一个,竟是两个。
乾帝朝着康汉抬眼,康汉却看了眼庆亲王妃的方向。
庆亲王妃微微屈膝行礼道,“皇兄,臣妾外甥女平日里也爱作诗,不若让她也试一试可好?”
乾帝皱眉,庆亲王妃连忙解释道,“皇兄,臣妾与灵相夫人十年前便是异性姐妹,臣妾那外甥女可不就是灵珑丫头么!”
乾帝瞬间展颜,朝着灵珑挥手道,“灵珑丫头,你来。朕只知道你会对弈,会作画,未曾想到还会作诗,你便与路嫣然比一比,若作得好,朕可以继续赏你银子。”
路太傅豁然抬头,却连忙又垂下了,他朝着乾帝躬身,有些颓然地退回了原位,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哎。
灵珑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筷子上的汤包,好在没有滚到旁人的裙子上。今日的汤包竟然是黄瓜鸭肉馅儿的,她吃得甚是欢喜。她悄悄取了帕子擦拭唇角,敛着裙角微微屈膝,缓步便迈到了画架前,朝着路嫣然问道,“路小姐,我用左边的画架可好?”
路嫣然握紧手里的帕子,没心思回答灵珑,却将求救的眼神看向皇后。奈何皇后正拉着墨连缨说话,头也未曾抬一下。她咬咬牙,说了声“随便”,到底还是迈步来到了画架前。
灵珑瞥了眼墨连玦,心知他是为她报仇,何况刚才绊倒取墨宫女的粉衣小丫鬟她偏巧认得,正是秋桐阁的如意。若不是为了吃灌汤包,她早就回击了,这会子既然不能吃,唔,那便会一会吧。
灵珑眨眨眼,端着画架子便转了个方向,竟背对着朝臣命妇一边。
众人起初有些不解,却不知是谁提起了前阵子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顿时恍然大悟,眼前这二位竟是上书房抄袭事件的当事人。他们看着灵珑防备的样子,又看了看路嫣然面如菜色,心内便有了计算。
墨连漓轻敲杯缘,朝着宫女吩咐道,“点香!”
宫女诺诺称“是”,席间的气氛立时便紧张了。
灵珑不着急作诗,竟是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平日里这个时辰她便该睡了,这会子吃饱了汤包,果然又想睡了。
庆亲王妃笑笑,朝着宫女吩咐道,“喏,把这杯参茶给灵珑小姐解解乏,没得诗作了一半,人就睡过去了。”
灵珑撇嘴,朝着庆亲王妃撒娇道,“王妃姨娘,珑儿这会子便睡着倒好了,没得惦记着下半首,愁得夜不能寐。”
庆亲王妃笑笑,指挥着墨世钧道,“世钧,仔细看着你表妹,若磕了碰了惟你是问,哦,诗也必得作了,没得害为娘丢了脸面。”
墨世钧笑笑,灵珑却端着茶杯眨了眨眼睛,唔,快些作了回去睡觉。如此想着,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直接朝着墨世钧丢了过去。
众人惊呼,却见墨世钧稳稳接住了茶杯,再抬眼时,灵珑早已丢了手里的毛笔,返回了座位上。
墨世钧抬眼,墨连画却早已踱步到画架前吟诵道,“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好诗,好词,好意境。不愧是灵珑。”
得了公主的称赞,命妇们少不得仔细琢磨那诗句,竟是越琢磨越有意境,且隐隐与今日场景,与方才那画色色有了照应,再看向灵珑不施粉黛却出尘绝色的小脸时,眼神就越发炙热了。
灵珑丢了笔便返回了座位,奈何墨连画不在,墨连缨在皇后怀里,她无人倚靠,便只能斜斜地坐着,恨不能立时便睡去。
梅菲儿见灵珑困倦,便遣了丫鬟去找灵珑。
灵珑顺着丫鬟的视线看去,立时顾不得礼仪,直接拎着裙角朝着梅菲儿而去。她扑进梅菲儿怀里,撒娇耍赖道,“姐姐,灵珑好想你,嘿嘿,你的怀抱。”
梅菲儿笑笑,捋顺灵珑鬓角的发丝,嗔怪道,“妹妹来得太晚,姐姐不好在这等场面与你占位子,便只能看着你去了公主那边。”
灵珑笑笑,依着梅菲儿聊天,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香炉里的香。
路嫣然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奈何她太知晓自个儿的斤两,眼见一刻钟立时便到了,便也顾不得好不好,竟将上次夫子布置的咏梅诗写了出来。
两个人皆作诗完毕,康汉便指挥太监将那两首诗先呈给皇上欣赏,待皇帝颔首后,便一起抬着转向了众人。
旁人对路嫣然的诗只啧啧舌,却并不点评,毕竟太子太傅尚在现场,他们还要仔细日后的前程。倒是围着灵珑的诗句评头论足起来。
翰林院多有学识丰富之人,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诗句似乎与《山园小梅》可顺承而下”,旁人将诗句接起来吟诵,竟然毫无违和感,且立意更完整,寓意更深远了些。
乾帝挑眉问道,“灵珑丫头,你这诗句为何与《山间小梅》如此融洽衔接?”
灵珑迷迷糊糊从梅菲儿怀里出来,朝着乾帝屈膝行礼道,“回皇上,《山园小梅》本就是八句,奈何当日夜色深重未曾录完,灵珑觉得这后四句与今日景象颇为契合,便拿来用用,若皇上觉得不合,不若灵珑再换一首可好?”
乾帝看着灵珑小脑袋快要戳到地上去了,忍不住莞尔,被人抄袭了还能憋到这时候,小丫头竟颇为沉得住气。
乾帝沉了脸色,对着叩拜在地的路嫣然道,“路嫣然,朕现在问你,《山园小梅》这首诗,是不是你作的?”
“皇上,臣女……臣女……”
路嫣然趴跪在地吓得微微颤抖,却支支吾吾道,“皇上,这诗句是……是……是臣女与灵珑……一同……一同完成的……臣女……臣女没有抄袭……没有。”
乾帝不再过问,却是朝着灵珑展颜笑道,“灵珑丫头,这首诗可否赠予朕啊,那画缺了点儿什么,这会子朕倒觉得,若将这诗句放上去,便相得益彰了。”
灵珑默默点头,皇帝便是皇帝,他想要你便得给,可她想着方才得了黄金,便忍不住眨着眼睛看向乾帝。
乾帝心内暗笑,面上却沉了脸色道,“灵珑丫头隐瞒了朕你会作诗的事情,这诗便不赏赐了。”
灵珑叹气,朝着乾帝盈盈下拜,转身便回到了梅菲儿的怀里。
皇后看着席间的气氛尴尬,掩唇建议道,“皇上,今日来了不少小姐,不若请她们表演才艺助兴可好?”
乾帝颔首,康汉连忙让小宫女将纸张递给各家小姐,轮到灵珑时,她便有些不耐烦,折腾了一晚上,竟还不能消停。
小宫女见灵珑脸色不虞,直接将她绕了过去,灵珑将小手放下,眨眨眼,唔,这小宫女倒是识趣。
小姐们多才多艺,有跳舞的,有弹琴的,有唱曲的,席间的气氛没一会儿便热络起来,只路嫣然孤单地跪在中间,没人求情,亦没人想要求情。
灵珑看着路嫣然虽微微颤动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忍不住摇头,都到了这会子竟还紧咬着自个儿没有抄袭,殊不知,乾帝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若能痛快地认了错,反倒显得敢作敢当。如这般明明错了,却死性不改,路嫣然这次,怕会被直接撵回府去。
灵珑觉得路嫣然十分的可怜可悲,却丝毫不值得怜悯。就在方才,她竟还想着算计旁人,这般的品行,又哪里配得上她的怜悯。
孟之郎坐在席上弹琴,墨连玦便选了支大号的狼毫笔,在宣纸上书写起来,“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墨连玦的字苍劲有力,搭配这诗句,越发多了几分情境悠长之感。
琴声戛然而止,墨连玦将宣纸取下,亲自捧至乾帝眼前,“父皇。”
乾帝满意地颔首,朝着身后大掌一挥,康汉立即接了过去,珍而重之地送进了御书房。
时辰渐晚,乾帝便有些累了,他冲着众人颔首道,“朕今日甚喜。这会子晚了,众卿家便仔细护着家眷回府吧。”
乾帝说完,在皇后搀扶下迈下了高台,却在转身之际补充了句,“路府嫡女既身子不适,不若跟着路夫人回府休养去吧”,只轻松一句话便将路嫣然撵了回去。
朝臣命妇叩拜皇上,只太傅府一众面如死灰,而路嫣然却是直直地看着灵珑,那眼神里的恨意,竟有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灵珑回视着路嫣然,不卑不亢,不傲不娇,她从不招惹别人,却再不允许别人招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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