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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思存还是那么镇定,她铁青色的双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刚才说的话跟她没有丝毫干系似的。
一个人不说话,通常代表着默认。
但对她是不是一样适用呢?
她已不复年轻,也许她只是老得对所有事情失去了兴趣,也许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惊动得了她。
她虽然老到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站在她旁边的曲非烟却还很年轻。只见她紧咬双唇,面上流露出很奇特的表情,指尖也在发抖,仿佛有些惊慌,有些畏惧。
难道曲非烟是在替自己的师傅紧张?
薛寒衣瞧瞧曲非烟,又看向卢思存。
只见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身子也有些佝偻。她的确已足够老。
难道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磨难与苦痛,使得她过早的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也许她真的老了,但本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至少“卢思存”不是。薛寒衣心想。
因为卢思存的经历远没有“毒姑”传奇,不管怎样,曾经的大家闺秀即便青春年华已逝,至少也该是“俊妪”,就如同唐朝有名的女诗人李季兰一样,晚年犹有风情。断不会蹉跎至此!
人如其名,“卢思存”和“毒姑”本就应该是两个人,常人绝不会把卢思存当做老太婆,因为这名字实在太过典雅,“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依常识(或是感觉更恰当些儿)而论,拥有这种名字的女人通常都不会太老。
不像“毒姑”,既有了这么个称号,这人便似不曾拥有过青春一般。
若说这卢思存就是“毒姑”,本没有人会相信的,可是现在已不得不令人开始相信。
因为卢思存已是个老太婆,不但很老,而且还不“俊”。
岂止不“俊”,简直可算得上丑!
这样又老又丑的人不正和“毒姑”很相匹配么?
可是“卢思存”呢?她这样苍老的模样又如何匹配得上这清丽的芳名?
薛寒衣不得其解,呆呆望向张冲,希望他能给出合理的解答,让他消去自己心中的疑惑。
只见张冲缓缓道:“在下虽在江湖中寂寂无名,前辈大名在下也曾听过。江湖中不知道“毒姑”前辈的人大概还没有几个……”他故意说“毒姑”前辈,而不称前辈,就是希望卢思存能够自己承认。
至少默认,他想。
“常人也许根本想不到昔日声名赫赫的江南卢氏的四小姐会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姑’,我也根本想不到。”他继续道。
卢思存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面上的表情依然很僵硬。好像张冲说的事仍然跟她丝毫不相干一样。
但曲非烟却依然咬着嘴唇,似乎比刚才还要紧张。
张冲又看看薛寒衣,发现他也是出奇的镇定,脸上冷冷的,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张冲却感觉到他比谁都关心。
张冲吸了口气,接着道:“前辈为什么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曲非烟凶道。
张冲努力挤出笑容,却并不答话。
既然卢思存没有否认自己是“毒姑”,那她岂非就是承认了?
这岂非很明显?
“你一个劲地磨磨唧唧,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话。就说我师傅是‘毒姑’,你可有证据?若你说是就是,岂非太过异想天开?”曲非烟嗔道。
“你若要别人相信你,你总得拿的出证据来。这岂非是最简单的道理?”她忽然笑笑,接着道。
“曲师姐说得不错,阁下可有证据?”薛寒衣道。
从曲非烟的反应来看,薛寒衣已确信卢思存就是“毒姑”。
可是卢思存虽然没有否认,却好像也并不打算承认,她只是盯着张冲。
按理,江湖中人如果想要隐瞒身份,至死都不会承认。可是卢思存显然并非想要隐瞒身份,否则张冲现在已是个死人。
难道她只是想要借此探查下张冲的能力?
薛寒衣心里又多了一个疑窦,他只希望张冲能为他解答。
张冲握紧双拳,声音也渐渐地低了,道:“在下出言无状,还望‘前辈’恕罪。”
“在下深知前辈绝不会胡乱杀人,所以才敢斗胆指名前辈身份。”张冲道。
卢思存冷笑一声,道:“张大人倒真好本事!”
她看了一眼张冲,接着道:“却不知张大人硬说老身是另外一个人,有何图谋?”
她这话颇让人费解,上句明明是已承认张冲所料不错,下句却说什么“另外一个人”,这岂非是自相矛盾?
难道她竟不是“毒姑”?
卢思存接着缓缓道:“非烟,你说这张大人到底是‘神目如电’,还是‘有目如盲’?”
曲非烟冷笑一声,道:“也许他本身就是个呆子。”
“而且还是刚学会说话的呆子。”
“如果不是呆子,如果不是才学会说话,怎么会胡乱认人?”
“小孩子也经常认错人的……”
说完,她竟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下,薛寒衣彻底傻了,他已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光景。
他只觉得脑子很乱,越想越乱。
他忽然发觉自己也是个呆子,彻头彻尾的呆子。
只有呆子才自作聪明。
所以,他也笑了,苦笑!
张冲也笑了,他是不是也发现自己是个呆子?
“其实在下的确十分蠢笨,只不过蠢笨的人运气一般不会很差。所以在下恰好注意到了一些旁人不易察觉的疑点!虽然不多但足以让我猜出前辈的身份。”张冲用自信的口吻答道。
“哦?”卢思存疑惑道。
“前辈既为诸葛夫人,便又称自己是江南卢氏的四小姐,那前辈幼时自是不轻易走出绣房的大家闺秀了?”张冲道。
卢思存冷笑道:“是又怎样?”
“那就奇怪了,以江南卢氏的门楣,以当年卢四小姐的声名,江湖人断然不会轻易相信阁下既是那卢四小姐。”张冲的脸上现出茫然的神色,道。
“可是老身岂非早已取信于诸位?”卢思存说完,瞧瞧张冲,又瞧瞧薛寒衣。
“这只因前辈确实是卢家四小姐——卢思存。”张冲答道。
此言一出,薛寒衣又是一惊,依着张冲的话来,他本已怀疑眼前的“师娘”并非真正的师娘。可是张冲此刻却又承认她就是自己的“师娘”,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张冲这厮一直在胡说八道?
薛寒衣终于忍不住了,张口道:“张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这么颠三倒四的一番话说得薛某都糊涂了。”
“看来这人不但是个呆子,还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曲非烟冷笑道。
“各位莫急,听在下慢慢说来。”张冲摸摸下巴,微笑道。
“诸葛夫人固然是卢思存前辈,卢思存前辈也是‘毒姑’前辈。”张冲偷偷瞧向卢思存,缓缓道。
什么?
这一下,不仅曲非烟笑了,薛寒衣也笑了。
他们都觉得张冲这人实在太过荒唐,忽然说这个,又忽然说那个,也没个轻重。看来他果然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薛寒衣已不打算再听下去,不耐烦道:“曲师姐,这种疯子理他作甚?咱们走吧!”
说着就真的迈开了脚步。
“薛公子且慢,听在下把话说完。”张冲上前拦住他道。
“你还待怎地?”薛寒衣道。
张冲示意他别走,然后走到卢思存面前,恭敬道:“谁说卢思存前辈就不能是‘毒姑’前辈了?”
他笑了笑,又道:“谁又规定‘毒姑’前辈不能是卢思存前辈了?”
薛寒衣又是一愕。
只见张冲看向曲非烟,笑着道:“江湖人都道‘玉面罗刹’曲非烟是个妖女,可是当曲姑娘明明白白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们才发觉江湖传言根本不足取信。什么妖女只说全是恶意诋毁,曲姑娘岂非正是清丽脱俗的仙女?”
他刚说完,曲非烟就又咯咯笑了起来。被人称赞心里总是喜欢的。女孩子哪个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
只不过被称为“仙女”,实在是太过夸张。曲非烟虽也觉自己容色艳丽,也常孤影自怜,但是被叫做仙子,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当不起了。
只不过她又想起来自己的绝世姿容,不免又自怜起来,觉得‘仙女’这个称赞实在又太过恰当。
所以,她心里暖暖的,说不出来的舒服受用。
她哪知张冲只是随口一说,拿她举个例子罢了,虽然并不恰当,但是只能将就。因为张冲举不出来别的例子。
女人如果爱起美来,你就是用一箩筐的话来赞美她,她也会照收不误。
哪怕她知道你只是在敷衍她,她也欢喜得紧。
这岂非是女人的一种天性?
这也是为什么女人经常被男人骗,而还乐此不疲的一个原因。
这岂非也是女人的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