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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黑色的身影窜进宫殿深处,等在小榻上的蒋牧白迫不及待就站起了身问到。
“怎么样,人可平安?”
“属下去的时候王爷已经在那里正要动手,被人拦了下来,显国公世女和刑部尚书也去了。”下属简明扼要汇报道。
“她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
蒋牧白终于松口气,“辛苦你了,先回吧,小心些。”他轻轻挥了挥手。
黑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安静,行了个礼消失在房檐之后。
蒋牧白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休息,察觉到风波渐渐有浩大之势,蒋牧白知道这件事捂不住几天了,他的父王他明白,绝不会容许贞安活下来的,所以这几日每天夜里他都只能派出最心腹的护卫在昭狱守着。
万幸,终于拦下来了,蒋牧白突然甚至有些感谢显国公世女,他知道这一遭之后父王没办法再对贞安下手了。
“小北。”蒋牧白轻轻唤了一声。
“公子,什么事么?”
“阿炎那里仍没有回消息么?”
“二公子不见我们的人。”小北低声说。
蒋牧白陷入沉默,良久,他缓缓道,“下去吧。”
蒋牧白知道这是萧炎在用行动证明那一晚他所说的回报并不是虚言,他会看着十三被毁灭,不会伸手。
过了约莫一刻钟,蒋牧白才再次唤了小北进去,交给他一封装好的信。蒋牧白的一只手放在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那信封,昏惑黯淡的烛火照映下,他眼中浓黑的情绪似乎能够满溢出来,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个交给阿炎。”他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不容置喙。
望着小北远去的方向,蒋牧白身后的手拳头已然攥得紧绷,缠绕着的白色纱布上竟透出一丝血红。
那天清晨,经历过刀剑的洗礼,这封信躺在了萧炎的桌上。
萧炎并没有伸手碰它,只让它原样呆在那里。
他厉声质问传风,“我不是说过那边来的一律不准收么?”
这两日他没有干别的,把十三的房间所有角落包括老鼠洞都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他并没有找到多少十三和蒋牧白相识的痕迹,只在她妆盒最底下的夹层里翻出了一对碧玉耳钉,但如此也就够让他看清楚了。
他幼年时候见过那对耳钉,是蒋牧白母亲送给荣郡王,荣郡王又在蒋牧白生辰时候给他的。
这对耳钉玉质上乘,颜色碧绿,绿得几乎刺痛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邪火冒出,毫不犹豫就狠狠把它们掷在了地上,但玉质坚硬,除了在地板上发出几声咕噜声响,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该死的情比金坚!那一刻萧炎除了怒火以外,有一丝委屈,缠绕在他心头勒的他发疼。连耳钉都收了,他算什么?一个阿罗不够,又一个蒋牧白,他萧炎到底在她心里还剩下多少分量?
“公子,大公子是铁了心一定要把这封信送给你,我们不收死士就硬闯,连命都不要的架势,都见血了,我们也实在不敢硬拦。”传风小声道,“公子真的不看看么,万一真的是紧要的事情。”
萧炎忍不住讥道,“他自己不方便,想哄我去救人,我如此傻么?费心费力让他们继续快活?”
“小的以为夫人不是那样的人,都过去了,夫人心里只有公子,我们底下人都看的清楚。”传风忍不住劝道,在他看来,夫人性子温和对公子又体贴,便是和大公子有些牵扯也都是过去的事情,要真放弃了夫人,公子再找一个女子也不一定就能比得上夫人对公子好,光是家里一干二净没有长辈压制这一点就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况且——他看的出来公子是真的爱慕夫人。
是以,他真心实意劝说道,“公子,还是看一眼吧,你心里就真的能放下夫人么?若如此,那日又为何出手救下夫人呢?”
他记得分明,收到荣郡王往昭狱去的消息,公子当即就亲自跟了过去,紧要关头又是怎样毫不犹豫便出手打下了那瓶□□。
这哪里是放得下的样子,传风心里叹息,若夫人真有个万一,恐公子一辈子都会过不去这个坎。
萧炎闻言却立刻激动道,“谁放不下了!”说完似乎自己也察觉反应过度,尴尬之余,又深恨自己事到临头和那无能男子一样,竟不能干脆利落地了断。
传风忍着没让自己露出痕迹让公子尴尬,不动声色道,“公子,那要是夫人真的被皇上怪罪,我们也不理么,砍头还好,若是皇上气急要来个五马分尸、凌迟之类,岂不是后悔也迟了?”
他故意认真道,“如果公子真的决定做个了断,我们自然都听公子的,只是夫人毕竟也和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待我们也好,眼睁睁看着夫人被刀割火烧实在也做不到,不如公子允我潜入昭狱,给夫人个痛快了断,也算对得住她,不知这样可好?”
萧炎被噎住,忍不住就想像出十三被绑在木桩上受刑的样子,鲜血淋漓,这个画面光是想一想竟就让他心痛不已。
“公子不想亲自听夫人的解释么?”看见萧炎沉默不语,传风诚恳道,“公子,还是先把夫人救出来再说吧,到时候你如何惩戒如何消气都来得及。”
萧炎不吭声,既没答应也没反对。
救,到底意难平,觉得自己窝囊,不救,这个选项于他似乎带着可预见的残忍。
不论如何,到底得让她好好吃点苦头,认清楚紧要关头谁才会帮她——萧炎告诉自己——这回绝对不会再心软了。
……
在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后,风声终于遮遮掩掩地被传到了女帝耳中。
几个御史上书言明此事,陈情让女帝查明此事,皇后清誉事关国体不能轻忽云云。
女帝是震怒的,这几份折子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抽在她脸上一般。
“混账!这妖言是谁传的!”她砸碎了一盏瓷杯,正正好爆裂在大内总管的脚边,唬得他一哆嗦。
大内总管心底暗暗叫苦,他身为皇帝亲信,相当于女帝的眼睛耳朵,可这种给皇帝脑袋上戴绿帽的事情他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锥子便一直没有吭声,谁想到事情真的闹了出来,真要追究起来自己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
他恨不能把自己缩成角落里的花瓶摆设,战战兢兢道,“这出戏最初是飞燕班的先唱出来的,说是个卖字的书生卖给他们的戏,曲和词都写的好,没想太多就买了,那个书生已经找到了,上月末酒后失足掉河里死了,那班主也查了,却是不知情。”
“死了?不知情?”女帝闻言更怒,“编排天家的戏在京城吹吹打打一个多月,京兆尹是死的么!还有你,合着全京城都在看笑话,就朕一个人是聋子瞎子!要你何用!”
“陛下息怒。”总管忙慌跪下来,头埋得更低了些。
女帝又砸了一个洗笔,好半晌才冷冷的说到,“皇后真的像戏文所说是个水性杨花不贞不洁的么,真的会背叛朕么?”她似乎也没指望着跪着的人能回答,自言自语道,“弟媳妇?就是大牢里关着的那个了?”
“毕竟是传言,当不得真。”总管小心翼翼道。
“我记得似乎是姓庄,一个芝麻小官。”女帝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果断道,“她谋害郡王,斩立决。”真不真的,既然损害了天子威仪,就容不得她活下去。
听出女帝语气里的森冷杀意,大内总管硬着头皮劝道,“那毕竟是承恩侯的妻主,承恩侯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朕还怕了承恩侯不成!”女帝大怒,看着底下缩成一团却仍固执跪着不动的属下,理智渐渐压制住几分火气,她不得不承认总管是对的,如今的局势下,她的确不能绕过萧炎杀了他妻主,她还要仰仗那几十万大军。
“你起吧。”她硬邦邦道。
心知自己的罪过算是暂时揭过不提了,大内总管真心实意谢了恩起身,替自己主子排忧解难开,“陛下,臣以为这桩事做不得真,皇后一向守礼自持,万万不会如此,都是小人妖言惑众而已,压一压也就过去了,若真的下手惩戒,反倒惹人猜疑。”
女帝当然知道蒋牧白孤傲,当年她哪怕牵一牵他的手都忐忑不已生怕他心生厌恶,但正因如此,她决计无法容忍蒋牧白竟对着别的女子倾心的可能,还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远不如自己的赘妻。
“都被人写上折子了,朕还能装不知道么?”女帝咬牙切齿道,“这些贼子!”此刻她恨可能让她带了绿帽的十三,但更恨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来的人。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小皇女要紧。”总管连忙道,女帝的肚子已经有了架势,这一番怒火实在叫人看着胆战心惊,“等事情查清楚了,皇后自然能清誉得证。”
听到皇女,女帝一惊,不由收敛怒气,摸了摸肚子,细细感受了下,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才松了口气,“是了,你说的对,朕的小公主才是头等大事。”
她坐回到椅子上,沉声道,“他们既然敢说,这件事当然得查,还要正大光明的查,记住,皇后必须是清白的。”女帝语气森冷,意味不言自明。
哪怕蒋牧白真的有什么,也必须干干净净的去死。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眸光微闪。其实她也不很敢肯定孩子到底是蒋牧白还是德君的,但在这两个人中她挑选了蒋牧白当皇女的父亲,目前她还并没有想要更换人选。
这时候,小黄门突然进来传话道,“陛下,德君求见。”
女帝不耐道,“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想了想仍是压着火气召见他。
“陛下。”德君款款行礼。
“你有何事?”
德君窥了眼女帝,脸色阴沉,显然已是不悦到了极致。
看来这女人对蒋牧白果然痴情,心下不知正如何恼火吧,德君心底嗤笑。
“我听到了一些传闻,事关皇后。”德君似是极为小心一般一字一字揣摩着往外蹦,“皇后是后宫之首,我——”
“德君,这不是你的事。”女帝出言打断他,极为不满,甚至有些怪罪他不识时务。
德君略垂下头,“是我逾越了,但——虽然平素对皇后的圣宠心有艳羡,但皇后公正清明,素有声望,治下后宫太平,实在是不愿相信那些污言秽语,若皇后有失,对后宫诸人都不是好事,便斗胆建言,我有一策,可验证皇后清白。”
虽然打定主意要保住蒋牧白的体面,但女帝显然对蒋牧白是否背叛她十分在意,当即就问到,“什么办法?”
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吐了吐信子。
“陛下把那庄维桢带来,在皇后面前狠狠鞭打她,若皇后真的对她有君子之思,神情自然会露出痕迹。”他知道女帝一定会听进自己的话的。
果然,女帝貌似不悦,“办法虽好却有些过了,德君,下不为例。”
她需要一个发泄口,能趁机折磨一下这个让自己丢丑的女子自然是乐意之至,诚然,她不敢要萧炎妻主的命,但打她几鞭子,萧炎还真能为此如何?
德君顺水推舟认罪,“是我考虑不周。”
……
贞安果然还是被盯上了,蒋牧白心下一沉。他刚刚收到消息,女帝身边的人往昭狱去提十三了,也就半个时辰,十三就会被带到女帝面前。
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又放开,再次问到,“二公子那里还没回话么?消息给他送去了么?”
阿北摇摇头,“还未,刚刚又去了。”
“要告诉他贞安马上被带到皇帝面前了。”蒋牧白忍不住嘱咐到。
“知道的,公子。”阿北安抚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更漏一直滴着,小半个时辰后,没等来萧炎的回信,倒等到了女帝的召见。
小黄门的声音如催命符,“皇后殿下,陛下还在等您呢。”
闭闭眼,蒋牧白似是下定决心般,眼里的犹疑消散,猛然起身,如将要踏上战场的将军,他沉声道,“替我更衣。”
阿北焦虑,低声劝道,“公子,冷静。”
蒋牧白绽出一个完美的温雅笑容,“放心吧,我知道的。”
与此同时,萧炎盯着桌上那个未被打开的白色信封仍在僵持,他的官服已经换好,侍从也已整队,但他仍旧站在屋内没有动弹,心里天人交战。
传风凑到他身边,半跪着低声道,“公子,大公子那里传这么多道信过来,怕是很急了,再不动身就迟了。”
“传风,你说我应该出面去救她么?”萧炎的声音似是很迷茫,像个孩子一般带着一股无依无靠的味道,“若她嫌我多事呢?也许,她早就不想看见我了,宁愿为蒋狐狸去死呢?”
他没说出口,他更害怕的是万一见了十三之后她仍继续骗他,他该怎么办,那时候真的连最后一丝让自己相信她的借口都没有了。怎么办?和离么?还是把她杀了?潜意识里,想到这两个可能,萧炎都不太愿意面对。
“公子,这一次夫人分明是为了你才主动进那昭狱的呀,你忘了么。”传风宽慰道,“夫人肯定在等您。”
是了,萧炎眼睛一亮,他怎么忽略这一点了,十三为了自己可是连性命都不顾了。似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萧炎抓起了剑吩咐道,“动身吧。”
却见双林捧着鸽子匆匆跑过来,“宫里消息来了。”
这回却并不是蒋牧白那边的信,而是萧炎自己埋在宫里的眼线,收到蒋牧白的信之后萧炎就下令宫里的暗桩都盯紧了。
萧炎三两下打开纸条,一眼扫过之后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而后被怒气掩盖,他转身把剑重重抛在桌上,讥讽道,“自有人救她,何必我去操心!”那消息没说别的,就说皇后已经往女帝那边去了。
“这——”传风接过纸条,咽下未尽之语,“是。”
走出没几步,传风听到萧炎紧绷的声音。
“让他们再盯紧些。”他又补充道,“有情况马上报。”
等传风双林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萧炎才重重倒在了软榻之上,他头脑放空,眼睛直愣愣但盯着顶上雕刻的花纹,只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手放在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指缝间溢出两道几不可见的浅浅泪光。
他深恨如此软弱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他应该做的,是骑马冲进皇宫,告诉所有人那女子他不要了,而不是像个傻瓜似的躲在这里。
可是,凭什么是自己!凭什么自己就成了这最大号的傻瓜!她既入了承恩侯府的门,就必须对自己一心一意。就是真变心了,也得藏好了乖乖当个好妻主,生是他萧炎的人,死了也得跟他躺一个棺材。沾了自己便宜还想拍拍屁股走人?门都没有!
……
承乾殿前的空地上,十三无比哀叹自己的命运,恨不能立马晕过去,但这落在身上的鞭子极有技巧,显然是个老手,角度刁钻狠辣,却又不伤及根本,一鞭子下去,结结实实听到衣衫皮肉开裂的声音,等她神智模糊的时候,一瓢冷水又把她拉回来继续受着。
她不知道皇帝发的什么疯,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拉过来挨鞭子,要杀便杀,也好过这种活生生的折磨。
十三前世看过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知道有些变态越听见别人惨叫越兴奋,是以狠狠咬紧了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眼前渐渐的也只剩下血红色了。
死皇帝,生个儿子没□□!翻来倒去的,十三在心底咒骂着女帝,再没有力气想别的,也害怕稍一分心自己就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偶尔的,她脑海里也会闪过萧炎的影子,顺便一起骂了。
“你之前和皇后的首尾陛下已经知道了,还不快快快交代。”她感觉到有人揪起她的衣领,在她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阴测测说到,“硬扛着也是死路一条,何必多吃苦头,内廷的鞭子可不是谁都能受的,刚才是给你留了面子,你再不交代可就不像刚刚那样温柔了,一鞭子下去,啧啧,白花花的肉立马裂开,肉沫子都能被带出来。”
十三想玩一把黑色幽默,对他讥笑一声,而后潇洒地说一句“看过谍战片么?看过刑侦片么?扯什么虎皮?”如此拙劣的诱供,经历那么多烂片洗礼的她怎么可能上当。
当然,这只是她的幻想,她的嘴唇已经白的可怕,热量似乎在流失,双唇微微翕动,她声音虽小却无比清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能被骗了!千万不能被骗了!她一遍遍努力说服自己,一旦露出痕迹,她身后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她想守住的那些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再也不会有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孤单的世界得来的,谁也不能夺走!
问话的人似是对她的不配合有些恼怒,又是一片血花飞起,十三觉得仿佛能看见一片白光,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连疼痛的变远了。冷汗和碎发糊住了她的眼睛,一片血色之中,她似乎看见蒋牧白翩然走近的身影。
没想到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会是蒋牧白,她无意识地胡乱想着,快要死了,饱饱美男眼福也不错。她努力勾起一个笑容,却不知在别人眼里她只是唇角抽动了一下而已,已是半死的人了。
蒋牧白远远就看见了那个被绑住的身影,已经被鲜血涂满,周围很静,鞭子的声音似乎能传到很远,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尖而后死死勒紧,几乎不能呼吸。
他看见十三似乎在朝他笑,又似乎仅仅是他的错觉,他的心跳得很快,几要把他震得五脏俱裂,但他仅是看了十三几眼就继续走开了,连脚步都分毫未乱。
隐藏自己一向是他的长项,但第一次这样艰难,叫人承受不住。
“陛下。”蒋牧白规矩地行礼问安,感受到了女帝有如实质一般刻在他身上的窥探目光。
“皇后可知我找你何事?”女帝慢悠悠问到,不放过蒋牧白脸上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
来了!蒋牧白大脑飞快的运转,他仔细揣摩着一个被诬蔑的正直清白的皇后应有的反应,这容不得半点差错。
深吸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女帝,声音直接又冷硬,“知道!想不知道也难!”
“那皇后觉得她该打么?”
“陛下乃天子,我乃是皇后,陛下居然会以为我是如此自甘下贱的人,不过是几个有心之人的捕风捉影,陛下也就信了。”蒋牧白似是灰心丧气,冷冷道,“陛下若是厌弃我直说便是,牧白岂是那等不识眼色的,自然不会碍着陛下,又何必摆出这样的姿态?”
“庄参事是阿炎的妻主,说不定腹中已有后嗣,但我虽心疼弟弟,却也不敢拦陛下,落到那些小人眼中,又是一桩证据。陛下要打便打吧,阿炎要怪罪我拿性命赔给阿炎就是,也省的陛下再见着我面心烦!”蒋牧白不客气道,身上的清冷疏离之气也越发明显。
见他动怒,女帝反而松了口气,若他半丝反应也没有好像没事人一般,她才更要怀疑。
许皇后真是全然无辜的?想至此,女帝语气不由有些松动,“皇后说哪去了,朕只是问一问,并没有旁的意思。”她补充道,“朕——总是信你的。”
“信我?”蒋牧白却好似不买账,“陛下引我前来看着场面,敢说没有一份试探我的心思?”
被戳破底牌,女帝讪讪,也有些恼了,却见蒋牧白眼眶微红,声音变得悲愤起来,“当初初相识之时陛下是如何同我说的,难道全然忘了么?枉我像个傻瓜,以为陛下会一直爱我信我,纵使陛下纳了这么多美人,我也从未闹过妒过,因为我以为陛下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我,却不曾想记得昔日誓言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说女子薄幸,君王恩短,我到今日才不得不信。”声音似是无限悲凉。
女帝也被勾起了过去的回忆,那时候第一次得了佳人垂怜,一起游山玩水的时候是多么难以忘怀,又听他提起后宫诸位男子,有些理亏,又有些得意,原来皇后一贯大度,心里也不是不在乎的。
“为了那莫须有的罪状,陛下连最后一份体面都不愿为你夫君留下了么?”蒋牧白背过头去,似乎是想遮掩落寞的面色一般,“大庭广众之下,陛下鞭打了阿炎的妻主,明日宫中又会如何议论我呢?”
“朕并没有这个意思。”女帝道,她也不敢真继续打下去弄出人命来,遂顺梯子下来道,“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暂且饶了她,其实也只是小惩大诫而已,毕竟她还背着万安郡王的性命。”
蒋牧白不吭声,似乎满腹不平。
“好了,你还为她和朕倔上了么?”女帝不悦道。
“我哪里是因为她生气,我气的是陛下。”蒋牧白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小腹,“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陛下误会我也就罢了,难道忘了腹中的孩儿么?陛下和小公主何等尊贵,那血光污秽冲撞了该怎么办?陛下总要替这大盛万民想一想,也——替我想一想。”
听他提起小公主,目光诚挚不似作伪,满满的似乎都是对这个孩子的期待,女帝心头不由软乎了几分,伸手摸了摸肚子,“朕无事。”
蒋牧白上前一步,掏出帕子给女帝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阵清香飘过。
他的手掌轻轻放上圆滚滚高挺的肚子,似含有百般柔情,“可牧白在乎,这是我们的小公主。”
这个男人,已然全身心都折服于自己了吧,女帝有些陶醉地想,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了,而是自己的男人。
不一会,十三被绑着带到了御前,她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是被人拎着过来的,脚边滴落点点血痕。
蒋牧白皱皱眉,别过头道,“叫个御医给她看看,再传话给承恩侯府,派个侍女来照顾她。”说完,他望女帝一眼,余怒未消,“不知这样安排陛下觉得可妥当,若是不妥,我也不干这惹人嫌的事情还被陛下猜疑。”
皇后似乎很是委屈不平,其中愤愤之意不像装的,莫非真的是全然无辜的?女帝虽没有全信,但也没办法继续怀疑好不容易露出些微妙情绪的爱人,索性气也出够了,便只一声令下让把十三提溜回去。
十三又躺回到了昭狱的稻草铺上,不同的是这回换了个稍微透气不那么潮湿的地方。
太医很快来了,她感觉到有人动作轻柔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揭下,抹上微凉的药膏,药膏触碰到伤口先是火辣辣的疼,熬过去之后就有一种很舒爽的被滋润被抚慰的感觉。
被派进昭狱的是铃兰,她看着昏死过去的夫人眼泪忍不住就淌下来,手伸了几次抹了又抹,还是止不住红红的眼睛。
“我家夫人不会有事吧?”她忍不住又一次追问旁边的医官。
“伤情虽重,但好在未伤及到经脉根本,熬过这两日不发热就不会有事,再加上姑娘你带来的这霰霞散,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呀,当是无事的。”医官道,“只是这伤口——难免会留下些伤痕,恐难消掉。”
铃兰没说什么,如此伤势,她只求先保住命就好。
不过一月时光,再见夫人就成了这幅模样,哪里有先前那个温润书生的影子?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
夜里,她替十三换好药,又熬了内服的汤药,用小勺子一点点从齿缝间喂给十三。最坏的情形还是发生了,十三发起了低热,铃兰不敢怠慢,一宿的没合眼。
突然,她听见十三嘴中露出几丝轻吟。
她凑近了听却是十三在唤萧炎,又带了丝委屈的抱怨,“疼——”
铃兰顿时就忍不住心疼起来,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公子,分明是上心的,不然也不会巴巴让自己带了药过来,可为什么偏偏不出面护着夫人,她就不信公子出手那皇帝还敢这样对待夫人。
两人吵架别扭,屋子里和妻主斗斗气也就罢了,怎就真的这么狠心呢?
十三在梦里呆的也不安生,她先是发现自己回家了,又到了那个有软软大床,摆着甜美点心的舒适的家里。
还有萧炎,他看起来憔悴极了,极尽温柔体贴地迎接自己,她忍不住就娇声抱怨了两下,“疼死了,你都不来救我。”她控诉道,“我一直在等你,那鞭子抽下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出现在我面前,可你一直没来!我等了好久好久,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还疼么?”萧炎轻轻抱住她,一边喃喃一边亲了亲她的额头。
“疼——”她忍不住轻哼,向他展示着自己的伤口。
却突然画面陡然一转,萧炎变了神色,冷漠又高不可攀,好像从未认识过她的陌生人一般,他重重把她一推,她就坐到了冰冷的地上。
她不可置信抬头望他,萧炎突然变得很高很高,像拔地而起的石塔,把她衬托的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为什么?”她不解地大声追问。
“哼。”萧炎的面色是讥讽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是喜欢蒋牧白么,还有脸见我么?”
“我不要你了,愿意进承恩侯府的女人多的是,你哪里比得过别人?”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如打雷一般把她震得肝胆俱裂,“你这女人,快快消失,我不想再见到你,兄长也不想再见到你,没有你我们兄弟和美不知道有多好!”
“不是的,听我解释——”她急忙忙喊道,“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喜欢的是你!”
“你以为我会信么?虚情假意的女人!”萧炎神色冷漠,话语毫不留情,“你被砍头也好,被凌迟也好,我是不会救你的!”
不知道从哪来的鞭子又抽到了她的身上,“不要!疼!”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萧炎却似看不见一般,她拼命的打滚,却怎么也躲不开落下的黑黝黝的鞭子。
抱着头,她看见萧炎走远了,旁边还有穿着皇后吉服的蒋牧白,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神情高贵,施施然也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十三最终从梦魇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是第二日的中午,她困难的扭过头,看见眼睛底下两个鸡蛋大乌青的铃兰,心底触动,声音有些哽咽,“铃兰——是你啊,我以为我要死了。”
“夫人说什么话呢。”铃兰强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会有事的。”
迟疑片刻,十三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到,“夫君呢?他来过么?”
铃兰面色有些尴尬,“公子这两日很忙,不过一直挂念着夫人,才会让我送了最好的霰霞散进来,这可是难得的好药,整个承恩侯府也只有这一瓶呢。”
见铃兰如此神情,十三了然,定然是萧炎不愿意见自己。她垂眸敛去眼中的失望,轻轻应了一声,“嗯。”
到底萧炎还是生气了,气到自己差点死了也不愿意理自己。十三说不清心里更多的是失落委屈还是愧疚惶恐,也许委屈更多些吧,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她是那样期待有一个闪耀的红色的影子可以把自己从炼狱里拉出。
“铃兰,你没有想问我的么?”十三猜测,自己和蒋牧白的往事怕已经是半公开的一桩议论了。
“奴婢没什么要问的。”铃兰急急道,而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你还喜欢大公子么?”
没等十三回答,她又忙不迭自言自语接上话,“喜欢大公子也是正常的,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哪个女人不喜欢呢?我也是女人,最能体谅夫人你了,公子有时候脾气确实硬了一点……”
十三忍不住笑了,“问的也是你,答的也是你,叫我还说什么呢?”她拉长了声调故意道,“你说得对,我们女人有三五知己没人最正常不过了。”
“可千万别让公子知道是我说的。”铃兰摸摸鼻子,小心道,“那夫人,你到底喜欢谁呀。”
十三悠悠地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去。
很久,铃兰才等到了答案,“那个脾气又坏又小气的。”她心中暗喜,这下回去禀告公子,公子应该会气顺了吧。
“我晕过去的时候有什么动静么?”十三问。
铃兰老老实实答道,“本来今天说是要审你的,好像陛下胎象又出了点问题,人全都守在那里了。”
“又有问题?”十三随口道。
铃兰说的不错,女帝寝宫殿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太医,蒋牧白坐镇带着后宫一干男子等在帐外,几位重臣在偏殿等消息,他们本来是过来一起听女帝提审十三的,为皇后的清白做个见证,偏偏出了这档子事。
蒋牧白不紧不慢喝着茶,一个医官上前来回报病情,“殿下,陛下她的胎气已经稳住了,小皇女无碍,调养几日便当无事,只是——”她面色变得极为难。
“大人有话尽管明言。”蒋牧白示意道。
医官重重叹口气,“哎,只是陛下怀胎以来几次波折,药也吃了不少,却怎么也不稳固,恐怕拖不到足月份了,为了龙体和小公主考虑,下个月月末提前生产才好。”
蒋牧白深思,“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
“若足月份呢?”
“不足五分。”
“是否会对小公主的身体有妨碍?”
“殿下放心,臣会小心拿捏。”
当即,蒋牧白拍板道,“如此,你先回去准备吧,我同陛下去说。”
说罢,他起身去偏殿,见了几位重臣波澜不惊道,“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陛下已经无碍,只需静养,至于提审一事,暂且往后放一放。”
一位官员窥了窥显国公的面色,质问道,“恕臣无礼,陛下龙体究竟如何,莫不是夸大其词?毕竟今日打算的这件事就是和殿下有关,眼下殿下说散就散是否不太合适?”
蒋牧白扫了他一眼,略浮起一个不屑笑意,“陛下就在内殿,不如刘大人亲自去拜见陛下问问陛下,能不能起身打理可好?想来陛下是不会怪罪你的。”
他们当然不可能真敢去拉女帝起来,见蒋牧白软硬不吃讨不到什么便宜,打了几句机锋就走了。
荣郡王一行是另外一拨,他带头道,“也罢,既然陛下龙体欠安,我们便先回吧。”临走前,他向蒋牧白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蒋牧白只作没看见。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德君施施然走过来。
“算上这一次,陛下应该是第二次动胎气了吧,也不知道会不会损害小公主的身体。”
“陛下是天子,定然会无恙。”蒋牧白淡淡说到。
“我很好奇你就不心疼么?为了那个女人,连亲身骨肉都不怜惜?”德君讽笑,“该说你痴情还是绝情。”
“德君又胡言乱语了。”蒋牧白平静道,再没看他,离了开去。
走到殿外,他把手帕交到阿北手里,“处理了。”
这里是台阶的最高处,往下望去,整个皇宫尽在眼底,似乎是匍匐在脚下的巨兽,往外看,能看见层叠的屋檐,那是天子之都的子民们。
他很快就找到了承恩侯府的方向,他目光凝视着那一处,久久未曾动摇。
这是最后能拖延的时间了,你会来么,会来吧……
承恩侯府,萧炎坐在灯下,面前是从宫里传来的纸条,不过三十余个字,却记下了十三一天的状况,高热不醒几个字尤为刺眼。
但这几个字终究还是不够详细的,萧炎又低声问到,“她可还好?”
传风觑了眼萧炎的面色,答道,“铃兰那边说夫人伤势很重,好歹熬过了,性命至少能保住。另外——”他飞快地抬了一下头,压低了声音,“铃兰说夫人昏迷的时候一直唤着公子的名字。”
萧炎一怔,发了会呆,盯着烛光半晌才出声道,“传风,你说画本子里那种忘忧散真的会有么?”如果有的话该多好,他就给十三灌下去,什么阿罗什么蒋牧白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就好了,那样自己也就不必惴惴了。
传风不明所以,“大概是没有的吧。”
“哎——”传风罕见的听见了自家主子的叹息声。
过了五六天,女帝终于身体好转,要亲自审一审这桩案子。当然,她是不可能真的大庭广众审出皇后的私情的,不过是堵一堵众人的口罢了。她想好了,届时那庄维桢肯定是不承认的,她就势罚一罚她,宣布皇后清白无辜,顺便把万安郡王那桩官司了解了,萧炎若要保她就留条命,萧炎要是没表示索性杀了干净,看着就心烦。
十三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此刻跪在冰凉的大殿上恨不能对着皇帝骂娘,她垂下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强忍着不让情绪泄露出来。
她扫了殿上一圈,大部分都是她不认识的人,荣郡王没有来,显然是不管的意思,又找了一圈,依旧没有那个期盼的身影,忍不住有些难过起来。
“庄维桢,你可知罪?”
十三想了一会才道,“罪臣知道,是为万安郡王的案子。”
女帝朝身边人使了个脸色,立刻有人跳出来冲她大声道,“今日唤你过来,为的是另一桩罪,有人告你蔑视天威,亵渎皇后清誉,你可认罪?”
十三立刻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冤枉!”她首先就喊冤,着急忙慌解释到,“殿下是夫君的哥哥,往日也就家宴见过,并不熟悉,怎么会有这等血口喷人的,陛下明鉴啊,这都是子虚乌有要泼脏水给殿下,罪臣何德何能怎么会敢肖想殿下!还望陛下彻查!罪臣愿以性命起誓,若曾有一丝一毫愈矩的念头,永世不得超生!求陛下明察!”
本就是临场做戏,若发誓有用天底下坏人不都死绝了,是以她毫无心里负担,声情并茂那叫令人动容。
蒋牧白坐在上首不动声色看着十三表演,心底有些快活笑意,他未曾想过十三演起来倒这么逼真可爱,但听到十三发那段誓,饶是知道是假话,也不由一寸寸疼痛开,他已经和十三今生无望了,但亲耳听见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阿炎,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还给你的,你若再不来,我真的反悔了怎么办?
听到十三这一番陈情,女帝满意,还算乖觉识时务,正打算金口盖棺定论说十三和蒋牧白毫无干系,现在的流言全是恶意中伤,突然显国公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有一证据,可证明庄参事一直在撒谎。”
场上所有人都是一惊,盯着显国公手里那张纸看。
女帝气得肝疼,这是诚心要打自己的脸呐,却也只有咬牙让显国公交上来,内侍打开,是一篇文章,最后还摁了鲜红指印。
“这是什么?”女帝咬牙问。
显国公怎么不知道惹了女帝不满,但现在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硬闯了,想至此,她稳了稳声音,说到:“庄参事昔年有一至交好友名为袁成佩,庄参事所有事情她都略知一二,袁成佩虽然读书不行但自幼受的是圣人教诲,眼睁睁看着朋友行差踏错而不听规劝,心知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祸乱国本朝纲,心中愤愤,无可奈何之下便自陈庄参事的罪状投到我这里让我上传天听,她写得很清楚,庄参事对皇后早有不臣之心,两人私交甚密,皇后进宫前甚至经常外出独处。”
这话一落,大殿立刻炸开了锅,细细嗡嗡的议论声止也止不住,要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带着一些政治阴谋的色彩,现在可就是实打实的桃色八卦了,身边人都站出来指正了,这回看来是有好戏看了。
从听到袁成佩的名字起,十三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片空白,先不说袁成佩对自己和蒋牧白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她和柳放是同自己一齐长大的挚友,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
她无措的地抬起头,蒋牧白仍旧端正的坐在那里,皇后冠冕上的珠光把他神情笼罩在一片朦胧里看不分明。
她听见女帝带着雷霆之怒吩咐宣袁成佩上殿。
十三伸长了脖子盯着殿门口,她无比的期望这只是显国公的一个把戏而已,根本就没有袁成佩等在门口。但她注定落入失望中,进来的人分明是袁成佩无疑。
袁成佩瘦了许多,虽然头发衣裳都是整齐,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然的死气,她低着头没有看十三。
十三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感受到了十三的注视,他的脸垂得更低了,向另一侧又偏了一些。
“底下跪的可是袁成佩?”女帝问,“你是庄维桢的好友?”
“是,我们一同长大。”袁成佩的声音细小。
“你要揭发庄维桢的不臣之举?”
袁成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沉默着的脑袋缓缓抬起,往十三这边看来,十三看见他的眼中分明是浓厚的羞愧和自责。
他的唇微动,“对不起,贞安,原谅我。”
不好!十三心头惊恐闪过,袁成佩眼里分明存了死意。
似乎只是一瞬间,他起身,重重撞向殿边的柱子,骨肉崩裂的钝响,血飞溅在了大殿上。
“梦一!”十三慌了,顾不得许多,慌忙起身跌跌撞撞跑去,抱住袁成佩往下滑的身子。
“梦一!梦一!你别睡,求你坚持下来,大夫马上就来!”她半抱住袁成佩的身子,无措的拍打着他的脸,拼命向挽留住他渐渐闭合的眼睛。
“贞安,对不起,对不起……”袁成佩的眼里有泪水滚落下来,“我没办法,对不起……”
话音未断,呼吸声消失了。
十三手上沾满的都是袁成佩的血,她呆愣楞看着袁成佩可怖的伤口,她想不明白,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局,每个人都是棋子,袁成佩就是那个在将军时挥刀自刎的小兵。
有眼尖的大臣发现袁成佩的手里攥着什么,“手里有东西!好像是一封信!”
小黄门手忙脚乱掰开袁成佩的手,把里面的东西送到女帝面前,又急忙忙把尸体从十三手里拖走,打扫清洗,大殿很快就恢复了原来模样,除了淡淡漂浮的血的味道,似乎刚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政治中心的旋涡,就是这样一头可怕的怪兽么?莫名的,十三竟然想到了前世那句话,“和恶龙缠斗许久,自身亦变成恶龙。”她抬头望向蒋牧白。
那一边,随侍还在念那封信,“……非出自本心,实乃受显国公母女性命相胁迫,皇后与庄参事俱都是无辜清白之人……为拉拢德君,独揽前朝后宫……自知无颜苟活,忍辱负重,唯愿揭奸佞小人于殿前耳。”
显国公母女面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惨败,瘫软在地,这信精准又狠辣,该说的不该说的,真的假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大殿里各式各样的议论沸沸扬扬,十三却好似抽离开了这喧闹地方,心里一阵阵发紧,冷的冰凉,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之前温热的血迹似乎还在散发着余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蒋牧白。
蒋牧白目光微敛,轻轻避开了。
你还是察觉到了么,贞安?
梦一不可能写得出这样的文章,背后到底有多少是你的影子?
注定等不到回应,十三扭过头。
这一场骚乱很快就过去了,那封信里面不仅有这次的事情,还有之前显国公府许多阴私罪状,女帝看了气得肚子发痛,当即下令把显国公母女下入大牢,抄没显国公府,德君也被卷入其中,被禁足宫中听候发落。
这起案子如一个巨大的闹剧,由万安郡王之死开始,愈演愈烈,加入了各班人马,新添了后宫私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如一只来势汹汹的巨大怪兽,似乎能把所有当在路上的人撕裂,然而最后关头却仓促滑稽就收了场,一开始被当做饵料的十三依旧站在这里,许多意想不到的鲜血却成了养料。
只剩下十三没有发落了,女帝正要下旨,一个迟到的红色身影势不可挡站在了她的面前。
“夫君,我想回家,带我回去好么?”十三喃喃道。
“好。”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陛下。”萧炎向女帝一拱手,露出灿烂的白牙,“臣这妻主不知轻重冒犯了陛下,容臣带回去管教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