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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阿屿他怎么了?”
惠贞第一次踏入儿子所住的清山别院,却完全顾不得打量周围。她风风火火地在管家的指引下跑上二楼,找到了展沫,抓住她就问。
展沫翻了个白眼,甩开了她的手。她果然还是看这个俗艳的女人不顺眼!
“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你这个当妈的就一点也不知道?”
展沫把惠贞领到展屿的卧室门口,还是没忍住刺了她一句。
惠贞望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手上还挂着点滴的儿子,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即使在睡梦中,那两条英挺的浓眉间也深深地隆起一个川字,好像正经受着莫大的困扰。他的睫毛一直在不安地抖动,眼下那两道阴影愈发地明显;失去血色的唇有些干裂,口中不时地在念叨些什么。她凑近了仔细听,隐约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心……”字,那话音中满是痛楚之意。
惠贞从来没见过儿子这个虚弱的样子,一下子急了,“是心脏出了毛病吗?是不是很疼?阿屿?”她转头问展沫,“医生检查过了吗?很严重吗?”
“……不是心脏出了毛病,是心病!”展沫没好气地回她,“你的准儿媳被你儿子当成囚犯一样限制了自由,她受不了了,甩了你儿子跑了!”
“小甜心?!”
惠贞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她没来由地想起大约半个月前,儿子曾经来向她求助,说是和乔心之间出了点问题。
当时她做了什么来着?对了,她没给儿子当过“知心妈妈”,压根儿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以为是小情侣间打情骂俏,就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了……
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小甜心不爱他之类的话?
天哪……惠贞捂住了嘴巴,她……她真是做了错事了……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小甜心去哪儿了?”惠贞六神无主,只能问展沫讨主意。
“……他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啊?”展沫再次翻了个白眼,她真是看不上这女人,没事就“追求自己的生活”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事只会问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是知道怎么办,还叫她回来干嘛?!
“他这几天一门心思地在找她,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体不用吃喝不用休息一样!我实在是劝不动他,只能让医生给了他一针镇静剂,放倒了他再注射营养针。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展沫揉了揉额角,大感头痛,“我也叫了心理医师过来开导他,可他一句话也不说地把人家心理医师给赶出去了。医师说他这样下去会有自毁倾向,我反正是没辙了!”
在展沫说话间,惠贞注意到展屿没有挂点滴的那只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她大惊失色,“他的手怎么受伤了?”
“那是我一会儿没注意,只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我跑过去一看,玻璃碎了一地,他手里抓着一把玻璃渣,跟感觉不到疼似的,眼睁睁地看着血顺着指缝流了一地……”
惠贞倒吸了一口冷气,展沫继续道,“我是真的吓到了,怕他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只好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让人一直盯着他。”
怪不得她上来时看到门口守着好几个保镖呢……
惠贞点了点头,“所以阿屿他把小甜心关起来,你又把他关起来了。”
“……你有什么意见?”展沫抱臂抬下巴,“还是你有更好的方法?”
惠贞伸手抚了抚儿子苍白的脸颊,比起半个月前看到他,他似乎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两颊凹陷着,原本线条完美的颧骨凸显了出来,整个人黯淡无光。
怎么就闹到这个境地了呢?
“我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哼声打断了。
“哼!一个二个都是胡闹!”
惠贞和展沫闻声抬头,循声看向门口,见是展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仍是随身带着那根拐杖,只是不同于以往只拿在手中当做摆设,现在,他的确是拄着拐杖了。
……果然这么大的事情,还是瞒不过老爷子的。两人都噤若寒蝉,站起身来向展老爷子问好。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身边太嘈杂,展屿这时候也有醒转的迹象。他的眼皮颤动,似乎在努力想睁眼,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嗓音——“心心……”
展沫搬来了椅子,伺候展老爷子在床前坐下。
展泰元将拐杖立在身前,双手搭在雕刻精致打磨圆滑的龙头上,看着面前的孙子,叹了口气。
“你费尽心机得到了展氏的控制权,就是打着撒手不管、把它玩垮的主意吗?你是想向我证明,我把你从小就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是我看走眼了吗?”
展屿半睁着眼,目光茫然,没有丝毫反应。
他隐忍着对乔心的思念,甚至伤了她的心,用虚假的“冷战”蒙蔽过老爷子,使尽手段得到了展氏,为的只不过是让任何人都无法凌驾于他之上、无权拆散他们而已。
可到头来,却是她亲手丢开了他。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没意思极了。
连呼吸都没意思极了。
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不是都说“十指连心”吗?可是这点疼痛,却根本无法转移他心间那犹如剜心蚀骨般的痛楚。他早就知道,也告诉过她的,人没有了心,是活不下去的。可看着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滑落的血滴,他又疑惑了,人没有了心,还会流血吗?
他努力过,想告诉自己她一定不是自愿离开的,她怎么会舍得跟他分开的呢?他只要把她找回来,他们就还能回到从前。
可他已经不能再骗自己了。
她骗了他……她竟然骗了他!
他明明疑心过她的态度的转变,却还是被她迷惑了。她这段时间对他所做的一切反应,都只是为了逃离他而不得不虚与委蛇吗?
她明明不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可她每次跟他说话,对着他笑,与他拥吻缠绵、做尽情侣间最亲密的事,在攀上高峰的极致时刻意乱情迷地呼唤他的名字,好像他就是她所需要的全部……他以为自己感觉到了她的爱意她的在乎,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也会撒谎吗?那些都是假的吗?
那些时候她都在想什么?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他,不得不强忍着应付他吗?她看到他的情绪被她的一举一动而牵动,百依百顺地想要讨她的欢心,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怪不得她会用那种带着悲哀的目光看着他,原来是觉得徒劳挽留的他可悲啊……
他又想到试完婚纱,她离开去换衣服前的那个热情痴缠的吻。他自以为是的依依不舍,只不过是在跟他诀别罢了……
她到底想要什么?他把一颗心都剖出来,捧到了她面前,满心以为她接受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圈出来一方世界,里面只有他和她,就像那天晚上在千雾山顶上,一片白茫茫的静谧世界中,唯有他们二人。
可他却不知道,深陷其中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从来都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应该把她看得更牢一点的。不,他就应该把她锁起来,让她一步也没办法离开他的……
可是把她锁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爱他了啊……
“我曾经全心全意的爱过你。”
曾经。
她在那封信中,用的是过去式。
她怎么能用过去式呢?她放下他了吗?她是怎么做到的?能教教他吗?
正当展老爷子以为孙子不会对他有所反应,想要再出声时,他却看到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他的眼梢滑过太阳穴,没入发际。
展老爷子恍惚了一下,他的印象中,好像还从来没见过这孩子哭……
随后,展屿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得像用粗粝的砂纸打磨过一样——
“我只是爱她,想确保她留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啊……为什么不对?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没用,她一定会抛弃我?”
“没用的……什么都没有用……”
展泰元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在惹得展屿反弹、乔心之后见到他也不再那么热切之后,他早已决定不再插手了。可他真没想到,那个看着乖乖巧巧的小丫头居然这么决绝。
也不对,他不是早就看出来了,那丫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也警告过阿屿不要强求了吗?
“你小的时候,从假山上掉下来,摔到我面前,摔折了一条胳膊。”展老爷子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的回忆起了往事,“之后我责问了对你疏于照管的佣人,家法伺候了你那个混账父亲,又把你接到了身边来,亲自教养。”
站在展老爷子身后的惠贞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一旁的展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是看准了时机故意掉下来的,我也知道是有人教唆你这样做的。”展老爷子无视身后那一声抽气,敏锐地注意到展屿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放在身侧的手指却是动了动。
他继续道,“人年纪大了,退了休,一下子闲工夫多了,才会回忆起往事,也会发现一些之前忽略了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耍了那种手段,才能引起我的注意?”
“老爷子!这——”身后的惠贞忍不住失声出口,这都是她的主意,不怪阿屿的!可展老爷子竖起了一只手,示意她禁声,她只好闭上了嘴巴,把辩解又咽了回去。
“这想法在当时,也不算错;我一心扑在生意上,的确没有注意到你的处境。你小小年纪,却能对自己狠得下心,摔折了骨头再重新长好,那样的疼痛,你也能忍着没掉一滴眼泪、没喊一句疼。这确实是我挑中你,着重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原因之一——至少我在当时是这样考量的。我对你的教育,也一直是要求做事要确定好目标,拟定计划,顺势而为、借势而进、造势而上,将局面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做得很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直都做得很好。不计前嫌地谅解兄弟姐妹,对父母礼遇有加,学习工作都不需要任何人操心,任何时候都进退有度……”展泰元垂眸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那双手因为帕金森氏病而失去了以往的沉稳,手指时不时会微微地震颤。
“我不认为自己的教育失当,你这些年在展氏做出的成绩,甚至能对我逼宫让我交权,足以说明一切。”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相信心理医师的那一套。你想争取自己想要的,这本没有什么错。”
“——爷爷!”
这次按捺不住出声的是展沫。爷爷这是什么意思?支持阿屿那扭曲的想法和做法?她可算知道弟弟是怎么被教歪的了!果然展家的男人,脑子就没一个正常的!
“只是阿屿,”展老爷子并没有理会孙女的惊呼,“心丫头和我是不一样的,和你母亲、你姐姐、和所有的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你忘记了吗?”
听到他提起乔心,展屿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展老爷子身上。他的心心,当然是不一样的。
“你能用一条胳膊得到我的关注和栽培,用轻易的谅解得到她们廉价的歉疚和我的认同……你对我们所求的,大概从来都不是真心吧?花点心思、付出点代价就能得到,没有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可是,心丫头对你来说是不同的,你对她的期待并不一样,你想要的——我猜,是她的全心全意?那你又为什么要用同样的手段来谋划她呢?”
展老爷子说完,双手用力地按压手中的拐杖,用眼神斥退了想要上前来搀扶他的展沫和惠贞,自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拄着拐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展屿一眼,对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在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之余,也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
展屿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在不小心撞破了父亲和二婶之后,他被父亲责打警告了一顿。
他跑了出去,却又被展岭和展沫拦住,他们嘲笑他,说他是个野种私生子,装什么正经展家少爷?跟他母亲一样厚颜无耻,真不要脸!
他不明白,他母亲不是跟父亲结婚了吗?可她一直在国外养病,他也没办法问问她。他推开那两人,一路往前跑,躲进后花园的树林里,任出来找寻的佣人们呼唤他,也一声不吭。
“其实小少爷还挺可怜的……”
一个佣人这样感慨了一句。
另一个人却是嗤笑了一声,“得了吧!生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吃喝不愁又有人伺候,有什么好可怜的?”
他不太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被找到、又是怎么被父亲责骂他尽会给他添麻烦的了。
在这里时间的流速很奇怪,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他母亲终于回来了。可是她告诉他,要讨爷爷的欢心,到爷爷身边去。
他如愿被爷爷接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模糊了,他学着揣摩爷爷的想法,做事尽量合爷爷的心意。爷爷对他的期待很简单,又不简单——他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要懂得商场上的心机手段,步步为营谋算人心……不过他母亲说的没错,只要得到了爷爷的认同,就没人敢再欺负他了。
又是一阵快进。接下来,他按照家里的安排联姻,娶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他只知道,这场联姻对展氏有利,其余的都不重要。
……不对,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走向是不对的。
他忘记了什么……这里好像缺了一个人的存在,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是哪里不对,情境又是一转,这次他置身于一个肮脏破败的小院里,周遭地上躺着很多境况惨烈的伤员们。他们大都肢体残缺,血肉模糊,苦苦地挣扎着,痛苦地呻/吟着。
他感到一阵眩晕,低头看了一样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臂。原来他也受伤了啊……
医护人员在他身边来来往往,步履匆匆,优先治疗那些伤势严重的伤员,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这无可厚非——跟那些重伤的人比起来,他的确伤得很轻。可是伤势虽然不够惨烈,他的血就这样止不住地流,不会有问题吗?
他没有任何痛感,只是麻木地看着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地,染红了脚下的尘土。
那片血红的区域渐渐扩大蔓延,将他的周遭都包裹了进去。他勉强能辨识出来,那扩散的形状有点像一个尾部略略向左挑的心形。
这形状好熟悉……
不知不觉间,他的周围暗了下去,而那心形的边缘,却泛起了柔和而温暖的光。从黑暗中,伸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来,那双手动作轻柔地为他将伤口止血包扎了起来。
那双手很美,手指纤细修长,看似柔若无骨,可他却莫名地清楚,当这双手拿起手术器械来,掌握的是生与死的重量。
……是谁?
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却悚然惊觉,他的胸口没有热气,里面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在跳动,而是一片沉寂。
这不对!他的心呢?
……心?
正疑惑间,那双莹白的玉手给他包扎完毕,又要收回去了。
不行!不许走!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双手,事实上他也以为自己捉住了——那双小手软软的,暖暖的,肤如凝脂,与他的手完美地契合,仿佛生来就是该与他交握着一般。
可还没待他的欣喜浮上心头,手中的温度却蓦地消失了。他摊开手,掌心中却什么都没有。
不是的……这不对!
“——阿屿?阿屿你醒醒!是做噩梦了吗?”
恍惚迷茫间,展屿似乎是听到了他母亲的声音。这样关切的声音,他小时候应该很想听到,很求之不得吧?
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惠贞看着展屿倚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他的一手还裹着刚换的纱布,只用一只手吃饭,仪态还是照样的优雅。如果忽略他脸上憔悴的病容,他俨然还是以前那个翩翩贵公子。
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提起了心——这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展老爷子的话,像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她脸上。她一直口口声声念叨着亏欠了这孩子,却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做过。
老爷子走后,展屿就又合眼睡了过去,不一会儿,还发起了烧来。医生说这是郁结于心,能把病气发出来,也不算是件坏事。
他昏睡着没法吃药,医生就给开了退烧针。惠贞自打生了孩子以后,还是头一次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笨手笨脚地被展沫又是好一通嫌弃。
反正她脸皮厚,也被展大小姐嫌弃惯了。只是展屿好像被噩梦魇着了一般,口中一直在喃喃着,“不对……不许走……”
当然不对啊!好好的战场奇缘,愣是被他搞成了暗黑囚禁、冲出囚笼——这个笨孩子,方法完全用错了嘛!
展屿吃完了粥,又召来了下属,开始过问起展氏的业务。
商场瞬息万变,他丢开了几天手,实属不应该。展老爷子的到来更是提醒了他,他不能失去对展氏的控制。
这本就该是属于他的。他要尽快找回乔心,手头能动用的资源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老爷子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只要不影响展氏,他并不反对他找人。
在惠贞担忧的目光中,他用沙哑的嗓音交待好几件要事,又召来了负责唐氏慈善基金的相关人员。
这是乔心想要做的事情,他承诺过会帮她,他就会做到。
他吩咐了基金会的负责人,尽快策划几件公众影响浩大的活动。一来如乔心所愿,将唐氏慈善基金会的名声打响,也是对唐氏一门的纪念;二来……他希望她现在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这个消息。
想到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乔心,他又是一阵彻骨的心痛。上次他淋了冷水发起高烧,还是她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连她最关心的工作都顾不上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跟她的工作较劲。
然而较劲的结果,却是他输得彻底。
如果像梦里那样,他的胸腔中空空如也,他是不是就感觉不到这种痛了?
可那样也不好。
即便再痛,他也宁愿他的心一直为她跳动,而不是一片死寂。
☆☆☆
“哟,又想起我来了?”
老白惯常大大咧咧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一丝嘲讽。
他看到是展屿的电话,原本不想接的。这个小子,在向他索要小乔同学的手机窃听权限未果后,无视他苦口婆心的规劝,转而找了别的黑客。
得,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当然清楚,不是所有的黑客都像他一样,总归还是有一点最基本的底线的。
“我需要找到她,任何线索都可以,钱不是问题。”
啊!果然这小子一开口,就让人火大!
“你声带是让人用手术刀雕出了轮胎花纹还是怎么的?这什么破锣嗓子!你要找谁啊?”
“不要装傻,”展屿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可他还没完全痊愈,这并没有什么成效,“我一直在找人,你怎么可能没收到风声?”
切,这种时候怎么不去找那些杂鱼黑客了?还不是得靠技术最好的他!
“唉,要我说,你也别太执着,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干脆放彼此一条生——”
“——你再说这种话,”展屿打断了他,粗粝的嗓音中却是说不出的冷酷之意,“不要忘了我手中有你非法入侵敏感机构的证据,足够你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老白倒吸一口冷气。他平时再怎么插科打诨,哪怕是拒绝他的要求、驳他的面子,展屿也从来没有用把柄来威胁过他。
看来这句话是彻底的雷区,他得插个小旗,下回谨慎绕过。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老白举白旗投降,“线索我还真的有一条。”
展屿紧了紧手指,不小心扯到手上的伤口,疼得一颤。他声音紧绷,“……说。”
“在小乔同学失踪前几天,她的手机打出过一通加密电话。加密手法是军用级别的专业手法,所以连我也追踪不到对象——当然一般人连这个电话的存在都探测不到。不过,这个手法本身应该就能说明一些问题吧?”
军用级别的加密手法……展屿的脑中迅速地扫过乔心身边他所知道的那些人。他对她的交际圈子了如指掌,就连她经手过的病人的档案他都一一过目过——病患爱上医生这种老套的事情,他当然要防患于未然。而他的担心显然也不是多余的,光是病人爱慕的告白他就截获过好几次,更不用提各种旁敲侧击的邀约。
可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出有哪个会是这种秘密特工式的人物。
不对!他的脑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大胆而又荒谬的猜测——
乔安格?
他当时只是对乔心的接受现实松了一口气,又担忧她会伤心,却忽略了一个疑点——以乔心的执着,她怎么会突然叫停了对乔安格的搜寻呢?就算是接受了乔安格的死亡,她也一定会想弄清楚他生前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可能就那样简单地放弃了。
而如果是乔安格本人,或者跟他相关的什么人和乔心取得了联系,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瞒着他……
“喂喂?你想到什么了吗?”老白见对面陷入了沉默,忍不住出声催促。
“帮我查一查,这段时间入境叙利亚的人。”展屿想了想,为了稳妥起见,又追加了一句,“所有人都查一遍,不局限于华国国籍。”
老白惊叫出声,“你是说,小乔同学她一个年轻姑娘,单枪匹马地跑到叙利亚去了?”
展屿当然不希望乔心是孤身一人去了兵荒马乱的叙利亚,可如果有人陪着她……他闭了闭眼睛,几乎按压不住心中那股上涌的妒意。
他嫉妒!在他失去了她的踪迹、甚至可能已经失去了她的爱的时候,任何得以接近她、陪伴她、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他都发疯一样的嫉妒!
可她不喜欢这样,所以,他会学会控制。
交待完老白要尽快排查入境人员,展屿又让助理为他接通了中东的合作方。
既然乔安格可能有问题,那么那天中东合作方说的,关于阿齐兹疑似发现了乔安格的踪迹,随后很快就失踪了,这件事情就很可疑了。
“阿齐兹?”对方的新任联系人好像很诧异他会又问起这个人来,“我们的消息还没发出去,展董事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消息?”展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齐兹先生无常了。”
“死了?!怎么死的?”
“在一个废弃的出租屋里吞弹自杀了。真主保佑!我们真的很难想象以阿齐兹先生的性格,他居然会自杀……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对面的联系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感慨,展屿却陷入了一股莫大的恐惧之中——他也不相信那个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小人会自杀,不管是谁对他下了手,如果乔心卷进了跟这件事有关的阴谋中……
不行,他不能任她涉入这样的危险!
☆☆☆
瓦卡镇。
自从那天半夜被车臣人带领的武装小团伙光顾后,乔心和云黙一直分外的警觉。可是却意外地风平浪静,他们居然过了几天吃饭睡觉接病人的平静日子。
这平静下掩藏着太多的不安定,连擅长潜伏的云黙都不由有些心浮气躁。
他跟组织接过头,生平头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为什么同意让乔医生涉险?可他得到的答案,是他的问题超出了权限。
见鬼的权限!云黙抓了抓头发,他是被再三保证过,万一事有不测,组织会及时增援,帮助他保护乔心安全撤出。可这种枪弹不长眼的事情,哪有什么保证的?万一呢?
“我们学校的医学生,为了得到我的亲自指导,抢位置能打破头。远的就不说了,近的还有天天来报道的卡尔塔医生。你倒好,一对一的辅导,居然还走神了?”
乔心暴躁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不满的声音把云黙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苦大仇深地盯着眼前的医学护理笔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应该是外勤同僚中医术最好的了吧……显然也是医务兵中身手最好的……
“好了,教多了你也记不住,今天就到这里吧!”
乔老师终于大发慈悲地宣布下课,附赠一个“你们这种愚蠢的凡人”的居高临下眼神。
云黙如蒙大赦,收起了笔记,去拆卸擦洗他的宝贝枪械了。
乔心起身去了洗手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她这段时间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不管是跟展屿分离,还是横跨到处都不安定的叙利亚,还是目前很可能被纳赛尔的人盯着的处境……该别是过度紧张,影响了记忆中枢吧?
说起来,她最近的情绪波动也有点大,刚刚发觉云黙学习时走神的那股暴躁感就相当不对劲。还有,有时候不经意间的一点小事,或者是别人的一句话,会让她想起曾经跟展屿一起做过的类似的事情、说过的相似的话,然后瞬间就红了眼圈。
她的口味好像也怪怪的,食量就不说了,反正她向来胃口都挺好的。可是最近总是想吃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全猪宴……她昨天半夜还突然想吃西红柿,可这种资源缺乏的地方上哪儿找西红柿去?
这简直像是孕期荷尔蒙失调的症状嘛!
……孕期荷尔蒙?
乔心悚然一惊,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了——她的心思一直被杂七杂八的事情占据,居然完全忘了,她那向来不怎么准时的月事,这次也迟到得太久太久了!
云黙看着乔心像游魂一样地从医药柜中拿了一些东西,又木着一张脸又飘去了洗手间。他收回了目光,一边手上不停地把擦洗好的部件熟练地重新装配了起来。
没一会儿,一阵香风卷过,他被扯着袖子拉了起来。他不明所以地随着乔心走进了……洗手间?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狭小的空间中,云黙不自在地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贴着门板,大气都不敢喘。她她她、她想干什么?
“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因为有可能会连累到你。”
乔心咽了咽口水,心一横,压低声音说道。
这件事实在是她大意了!亏她还一向自诩治学严谨,这次居然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就喜不自胜地放弃了验证。她早该想到的!验孕棒有一定的出错几率,跟取尿样的时间也大有关联……
她脸上郑重又懊恼的神情,让云黙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绷着脸,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怀孕了。”
啊?云黙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她怀孕了……关他什么事情?
哦对,他们现在的假身份,是一对夫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到她的肚子上,又像被针刺了一下一样,赶紧又抬起眼来,视线触及她饱满的胸部,又忙不迭地移开了,耳朵忍不住发烧。
所以那个混账男人,不光伤了她的心,还任她一个人大着肚子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乔心烦躁地抬腿踹了一脚门板,又马上用手护着仍旧平坦的小腹,小心地站稳了身体。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真实感——这里面真的有个小生命?她和展屿的?
她要是早点发现,就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冒险的方法啊!可是现在即使想撤,也已经来不及了。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
“反正是夫妻,怀孕不奇怪。”云黙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这个人向来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乔心已经学会了给他有时太过简短而充满歧义的话自动补全——
他是说,“反正【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夫妻,【你】怀孕【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还真是谢谢他的安慰啊!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现在她倒是有些庆幸这个假身份的掩护了。比起未婚怀孕……还是有个假丈夫更不容易被起疑吧!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乔心挥了挥手,示意这个洗手间会议可以散会了。
云黙小心地转过身子,打开了门,走到门口,又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我会照顾你们。”
啊?谁们?
☆☆☆
展屿在越来越难耐的焦躁不安中终于等来了老白的电话。
“呃,那个,我查到了一个疑似是小乔同学在大马士革的入境记录……”
老白这个那个的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在展屿彻底不耐烦之前,最终横下一条心,不管不顾地嚷了出来——
“她是跟她的丈夫一起入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