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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后被他堵了个正着,只能顿住了脚步。
屋子里,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
殷述不悦的说道:“父皇您的伤势要尽快处理,不能再耽搁了,儿臣先扶您到里面去。”
说着,就给高金立使了个眼色,“高总管!”
“哦!”高金立过来帮忙搀扶。
如今皇帝的这个样子,是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而殷绍又的明显的来者不善。
虽然殷述的意图明显,可是事关宋太后,皇帝却是心里起疑。
他勉强挡开了高金立的手,手撑着桌面一时未动。
殷绍从外面进来。
宋太后就站在门口,两个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殷绍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但是这个女人却是沉着镇定,哪怕只是连一点眼神的波动也没有。
殷绍也不在意,径自走到了皇帝面前,“父皇!”
“你刚说……的,是什么事?”皇帝缓了缓,开口的声音沙哑无力。
“刚才宫外整顿乱军的时候,抓到了一个人,身份比较特殊,因为事关皇祖母,儿臣不敢擅自做主处置,就只能接手把人带进宫里来了。”殷绍道,面容冷静。
事关宋太后?
宋太后久居宫中,为人又低调,能有什么了不得事情值得殷绍这么当回事的?
他狐疑的看了宋太后一眼。
宋太后却是面色不动如山,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事?”皇帝不耐烦的又问。
“带进来吧!”殷绍一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外面两个侍卫正半拖半拽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已经不年轻的妇人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带来的时候挣扎的太激烈了,发髻已经散了,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脸上。她身上衣物的料子看着不错,但却十分的狼狈,染了满身的灰尘。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啊!”被侍卫拖着进来,她一面试着往后拉扯,一面声音凄厉又恐慌的叫嚷。
并且,她那声音听起来又很有些不对劲,不像是正常人惊恐时候的表现,反而过分的带了几分有如野兽般的低吼。
刘皇后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的样貌,嫌弃的拿帕子掩了嘴,“这是哪里来的疯妇?绍儿,你怎么……”
这个人,她是从未见过的,所以实在摸不准殷绍找了这么个眼生的女人过来能起到什么大作用。
皇帝也是神色困惑的上下将那妇人打量了一遍。
殷绍就拱手道:“父皇,是儿臣唐突了,还请您恕罪,这个妇人,侍卫们已经盘问过她了,据她自己所言,她是南塘端木氏的人,是端木家主的祖母岳氏。”
端木家的老夫人岳氏?
这个老太婆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里来了?而且就算是端木家的人,殷绍又把她带进宫里来做什么?
皇帝此时的身体状况不佳,越发的不耐烦起来。
“既然是端木家的人,那太子哥直接把她送去驿馆不就得了?横竖现在端木家主正好人也在京城里。”殷述撇撇嘴,“这种琐事也要拿过来给耽误父皇的工夫吗?”
“我本来也不想让父皇为了这些琐事操心的,只是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处都乱,这个时候我去宣端木家主来认人,怕是会让他多心。”殷绍道,他是早就将一切都打算安排好了,所有理由借口全部充分。
说着,他便微微勾唇,回头看向了面孔冷然站在门口的宋太后,“如果真是端木老夫人的话,那皇祖母就应该是认识的。还请皇祖母不要怪我的自作主张,现在这人我已经给带来了,您给确认一下她的身份,如果她真是端木家的老夫人,回头我也好请端木家主过来领人。”
宋太后的脸色一直没什么表情,她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色,自始至终谁都没有理会,这个时候方才说道:“哀家离开南塘几十年了,什么新人故人,如今已然是老眼昏花,认不得了。如果她真是南塘端木氏的人,哀家倒是好奇,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是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
殷绍把岳氏弄来,绝对是准备的万无一失了。
所以宋太后只是泰然处之,并不试图回避什么。
皇帝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的疑点,不过就算这女人是殷绍弄来的——
他此刻也更关心的是殷绍要用真来达成的目的。
那越是被拽着进了殿内之后就身子隐隐的抖着,看似是对这陌生的环境极不适应的样子,缩着脖子,偷偷摸摸的四下里张望,并没有丝毫的大家风度。
高金立盯着她打量,然后凑近皇帝的耳边道:“皇上,老早以前奴才就听闻端木家的老夫人一万年纪大了而得了失心疯,瞧这女人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想象的。”
岳青阳死后,那老夫人就开始疯疯癫癫起来,端木岐没有刻意遮掩,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真的是个疯妇,她又能有什么用?
皇帝的伤口隐隐作痛,脑子里也乱糟糟的,烦躁道:“既然没人认识,那就去驿馆叫端木家的人自己来认。”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说着,就扶着桌子艰难的要起身。
殷绍也不勉强,只就对宋太后说道:“宫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孙儿要赶着过去,这个人如果真是端木氏的人,那就不能怠慢。眼下外头正乱,皇祖母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皇庙,那就麻烦皇祖母了,这个人——暂时交给您了可好?”
岳氏疯了?岳氏是真的疯了吗?
如果岳氏真的疯了,殷绍将她带过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是一个局,宋太后心知肚明。
她面无表情的弯了下嘴角,“这里不是皇后在吗?哀家精神不济,折腾不起了,要回寝宫去休息。”
说完,举步就要往外走。
刘皇后哪里肯接这个烫手山芋,连忙陪了个笑脸道:“母后,今日这事情闹成这样,后宫里的奴才们也都乱糟糟的,需要马上整饬一遍。再有桀儿还在我宫里呢,臣妾不放心,必须这就赶着回去看看,这里还是您……”
说到底,却是非要宋太后来接手这岳氏不可的。
三方对峙。
里面皇帝已经察觉了气氛有异,目光不住的在几人之间逡巡打量。
“那就走吧!”最后,却是宋太后妥协开了口。
“太——”庄嬷嬷担忧的脱口就要说什么,但是碍着眼前人多,却只能欲言又止的咽下了。
宋太后再度转身,刚要举步跨过门槛的时候,一直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在那里的岳氏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恶毒的幽光。
“啊——”她大吼一声,撞开她身边的两个侍卫,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散乱的发间的一直银簪,二话不说,朝着宋太后扑过去,直刺她的背心。
“太后!”庄嬷嬷惊叫一声,好在是她对那岳氏一直不放心就死盯着她,这个时候猛然撞过去,将那岳氏压倒在地。
“啊——”岳氏凄声尖叫,发出的声音真的恍如野兽一般,但是她疯狂的目光却只死死死死的盯着方才仓促扶住了门框的宋太后,口无遮拦的大声咒骂,“宋久!贱人!你这个贱人,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庄嬷嬷死死的压住她,她挣脱不了,两个人抱成了团,在地面滚来滚去。
皇帝和刘皇后等人一声尊贵,这还是头次有人这样市井泼妇一样的在他们面前掐架,一众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殷述从头到尾对一切都洞若观火,这时候就站出来道:“来人!都别愣着,快把她们分开!”
“哦!”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进来了两个人将庄嬷嬷拉开了,又把扑腾不止的岳氏给钳制住。
岳氏却像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处境,仍是目光怨毒的盯着宋太后大声的辱骂,“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脸……”
着是宋太后再善于掌控自己的脾气,这一刻也忍不住的爆发。
她的目光一厉,抬手朝岳氏一指,“佩秋,把她给哀家绑了拖下去!”
庄嬷嬷心里一直都不泰定,隐晦的略一点头,当先快走过去,先掏出帕子塞住了岳氏的嘴巴,才要回头叫侍卫拿绳子,旁边的殷绍就似笑非笑的开口道:“我瞧这女人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她当众辱骂皇祖母固然罪大恶极,但也该叫她把话说完吧?”
“不过一个疯子而已,当众辱骂皇祖母,直接拔了舌头得了,太子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殷述调侃着撇撇嘴,不以为然。
当时殷绍秘密遣了殷淮前去大郓城,他是尾随在后的,只不过他原是以为殷绍要针对宋家做什么,去了之后却发现对方是冲着端木家的。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绕到最后也一定会把宋楚兮牵扯进去。当时他思虑再三,最后却放弃了,没有阻止。
不管是朝廷和南塘,所有的事情都在暗处波涛暗涌,这并不是件好事情,既然殷绍打算好了找个契机把一切都搬到明面上开诚布公,那倒也不妨就这么等着看。
所以那一趟,他空手而归。
殷淮带回来了端木老夫人岳氏,本以为殷绍是要拿端木家开刀发难的,不曾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出手打击的目标会是宋太后。
殷述的心里,此刻是带了几分危机感的。
“端木家和宋家是世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端木老夫人怎么会当众行刺,冲撞母后呢?”刘皇后沉吟说道,回头去看皇帝。
“娘娘不必介怀,不过一个疯子罢了!”庄嬷嬷屈膝对她福了一礼,然后转向了宋太后道:“娘娘,皇上这会儿身子虚,咱们还是别扰了他了。”
宋太后点头。
根本就无需殷绍多说什么,皇帝已经察觉了此事有猫腻。
“等等!”他沉声喝止,因为体力不济,抬手指了那边几次,最后才挤出几个字来,“让她把话说明白了再走,行刺当朝太后,她就不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一点小事,哀家会自行处置的。”宋太后道:“皇帝还是保重身体吧。”
她转身往外走。
殷绍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略一抬手,外面马上就有一队侍围拢过来,挡在了大殿外面。
宋太后的目光冷厉,霍的回头看向了他,“你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对皇祖母不敬,本宫也是一片孝心,万一您带着她离开了,再遭她的毒手怎么办?所以这个人,皇祖母还是留下来吧,回头——还是亲自叫端木家主过来领人好了。”殷绍淡淡说道。
此时面对宋太后,他的语气已经极端不恭。
这种事情,在与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庄嬷嬷心知风雨将近,一颗心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微微的变了。
殷绍已经举步走过去,扯到了塞住岳氏嘴巴的帕子道:“当着父皇的面行刺当朝太后,你当知这是死罪,就算你真的是端木家的人——国有国法,今天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就算端木岐出面也保不住你。”
行刺太后,其实不算这岳氏是有什么理由,她都全无活路的。
这女人本来疯疯癫癫的,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像是清醒了过来。
她的面上也无惧色,只目光愤恨的死死盯着宋太后道:“要杀她的人是我,这是私人恩怨,和岐儿没有关系,你们别把她扯进来。”
庄嬷嬷急切的想要辩解,但这个时候如果抢着说话反而会变成心虚,不得已,只能死死的捏着掌心来克制。
宋太后一动不动的立在门边,那岳氏的恨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明明是如有实质,她却也完全的不为所动。
“宋久,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岳氏冷冷说道,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太后对她置之不理,她便就冷笑着霍的扭头看向了皇帝道:“皇上,臣妇我一个妇道人家,凡事也没个主意,算是窝囊了一辈子了,今天我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也不怕把事情都说给你们听。这宋久——她不守妇道,与人私相授受,您管是不管?”
她是气势汹汹冲着宋太后来的不假,可谁也没想到她会当众抛出了一条私情来。
宋太后这个人,素来冷情,而且先帝又死了这么多年了,她连重华宫的大门都出去过几次。
所谓的私相授受?这到底要从何说起?
大殿里一片抽气声,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被震住了。
“你不要信口开河,损毁我家小姐的名声!”庄嬷嬷忍无可忍的怒斥,“太后她入宫三十年,跟你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素无瓜葛的,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样昧着良心的信口雌黄,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要劈也得先劈了这个贱人吧!”岳氏无所畏惧的冷冷一笑。
她的脊背挺的笔直,只盯着宋太后道:“你嫁入皇室,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尊荣,真的就一点也不心虚吗?”
“哀家为什么要心虚?”宋太后同样冷冷的回,“哀家嫁入殷氏整三十年,辅佐先帝,辅佐他的儿子,自认为已经尽了全力,从无半分懈怠,皇上也不会觉得哀家做的不够吧?”
宋太后是个手段十分老辣周到的人,就连皇帝也只能说她在宫中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找不到她丝毫的毛病来。
皇帝脸色,阴沉的越发难看,抿唇不语。
“你也不用顾左右而言他,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岳氏却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频频讽刺的冷笑,“你说你嫁人之后相夫教子贤良淑德,那么在你嫁人之前呢?”
如果岳氏来指证宋太后这些年来有什么逾矩的作为,完全没有说服力,可如果是在她进宫之前的陈年旧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那个时候她人是在南塘的。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殷述则是倒抽一口凉气。
他突然彻底明白了殷绍的用意,殷绍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策动了岳氏来为她指控宋太后,而皇帝为了把宋太后这个唯一能压着他的人一举锄掉,势必顺水推舟。
宋太后是因为岳氏而遭殃的,这样一来——
宋楚兮想不和端木岐翻脸都难!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哥的城府深,却没有想到他的手段如此厉害,一面利用这次突发的契机,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布局妥当,完全彻底的废了殷梁,而一波未平——
随后就又推出宋太后的事情来,想要瓦解南塘两大世家的联盟。
这样的内外兼顾,他居然都设计的游刃有余?
因为心里忌惮,殷述再看向殷绍的时候,神色间就多了几分防备。
而那边因为岳氏口无遮拦的指控,庄嬷嬷已经恼羞成怒,冲到她面前怒斥道:“就算是在出嫁之前太后娘娘她也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何为清白?你敢说她是清白无辜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岳氏分毫不让,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宋太后的脸,“她宋久当年也是系出名门,品貌无双的大家闺秀,登门求亲者数不胜数,可是为什么她会一直拖到二十二岁上才进的宫?说白了,不是没人肯娶,只是因为她不肯嫁。”
她这样拿一些毫无根据的所谓陈年旧事来损毁一国太后的名声,这已经是逾矩的太过了,却奈何——
这些事情是皇帝和殷绍等人都愿意纵容的。
宋太后也知道回避不了,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干脆也直接迎上了她的目光,“我原因嫁给谁,或是什么时候嫁人,这些都是我的私事,岳氏,你看清楚了这里的什么地方,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最好提前考虑清楚,为自己积一点口德。”
“做什么?你威胁我?”岳氏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大声的笑了出来,“你当我愿意提你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吗?若不是你觊觎不忘的人是我的夫君,你当我愿意来管你的闲事?”
此言一出,更是石破天惊。
“你说什么?”刘皇后尖叫着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去,逼视她的眼睛确认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端木家的老家主端木项吗?
宋太后和端木项之间有私情?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嘛!”所有人如遭雷击的时候,只有殷述莞尔没事人似的调笑,“那位过世的端木家的老家主的年纪比皇祖母大了一轮还多,开什么玩笑?”
“可是当年母后晚嫁也是事实……”刘皇后沉吟。
她在这后宫里被宋太后压了半辈子,这一刻居然能看到这个女人的笑话,想想都叫人觉得快意。
宋太后的面上却一直都是那么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任何的情绪也不外露。
殷述看着她那张和记忆里一样,从来都无喜无悲的脸,心里便忽而有一种十分鲜明而肯定的感觉——
岳氏的话也许都是真的。宋太后的心里,应该是真的葬着一个人的,因为注定了不可得到,所以这么多年她才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又是好久不见的宋楚兮,忍不住的失神。
而事实上端木项比宋太后年长了又岂止一轮,她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儿子也仅比她小了两岁而已。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对那个男人情根深种,只是生不逢时,却是这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段所谓的感情,根本就无从开始就已经葬了。
这是一辈子不愿意再被掀开的伤疤,可偏偏在她和那男人天涯永别了整整三十年之后还有人要翻出来。
宋太后的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显,“端木老家主都已经仙游,你是他的妻室,不想着维护他的名声,反而捏造出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攀诬?怪不得高金立说你疯了,看来是真的疯了。”
她的语气平静冷淡,完全的处变不惊。
说着,转向了皇帝,“皇帝,一个疯子的疯话不足取信,本宫大度,可以不同她计较,且不说这会冷了端木家的人心,就是先帝在天有灵——那名声也不是这么给人糟蹋的。”
这就是往先帝的头上公然扣了一定绿帽子,别说现在口说无凭,就算真的证据确凿了,皇帝这个做人儿子的也只有帮着遮掩的份儿。
横竖岳氏这女人来者不善,宋太后都不屑于同她逞口舌之快。
皇帝被她噎了一下。
岳氏却是满眼的怨毒之色,冷冷道:“做什么?要端着你当朝太后的身份,拿这个身份来压人吗?宋久,你若是不心虚,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那好啊,现在当着皇上,当着你这些儿孙的面,你敢指天发誓,说你从没对我夫君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你说啊!”
这女人是发了狠,虽然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可是一经翻出,当场还是一股子醋意冲天。
宋太后面目冷淡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道:“他是你夫君,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却在他的身后这样的辱他?毁他?岳氏,你叫我指天发誓,你怎么不扪心自问,你这样的口出妄言就不觉得心虚理亏吗?”
她没有替自己辩解,却是指责了岳氏的不识大体。
端木项那人,一生持重,人品口碑都是绝佳。
那个男人到底有多出色,作为他妻子的岳氏再清楚不过,可如果不是因为他太出色,又怎么会让宋久这么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死心塌地的惦记了他几十年都还恋恋不忘?
这个女人,当年端木项还赞过她的机智和果敢颇有些疏阔男儿的习气,但说到底——
终也还是败给了一个情字罢了。
岳氏的心里,也说不上是痛恨还快意,只就眼神憎恶的大笑了起来,“听听,你们听听,现在当着这么些小辈的面前她就这样不顾头脸的维护别的野男人?宋久,枉你自诩清高这么多年,怎么还有脸来指责先帝的儿孙不孝?这天底下给了他最大难堪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你!”
她越说就越是快慰得意,最后便是霍的转身,抬手一指站在大门口的宋太后,笑的张狂又讽刺,一个你这样一个字继续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敢发誓说你没对我夫君动过歪念,因为你心虚,因为那就是事实。你人虽然进了宫,却还是念念不忘的对他惦记了几十年,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荡妇,贱人!也得亏是先帝的这些儿孙们还将你当做慈母长辈一样的捧着供着这么多年,呸!”
仿佛是为了泄愤一样,到了最后,岳氏就完全的语无伦次了。
皇帝等人在旁边早就听的面色铁青,尴尬不已。
“够了!”皇帝怒喝一声,用尽了全力一拍桌子,但是这一动太过剧烈,牵动了伤口,他便痛的浑身一阵哆嗦,豆大的汗珠顷刻就滚了下来。
“父皇,儿臣还是先扶您进去休息吧,你消消气,一定要保重龙体。”殷述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却又手足无措。
皇帝按着胸口,尽力的平复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积攒了力气,抬手颤巍巍的指着宋太后二人道:“把这两个女人都给朕拖下去,关起来!”
他是真的难堪又恼怒到了极致,但却连嘶吼着爆发的力气也没有。
“皇上,太后娘娘是您的长辈,您难道要因为这一个疯妇的两句闲话就要对娘娘不敬吗?”庄嬷嬷肃然怒道。
皇帝没有力气说话,脑袋几乎都因为心口的疼痛缩着垂到了胸前,只用一种阴测测的目光盯着宋太后,嘶吼道:“带下去!”
这个女人,在后宫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是够了。
一直就是因为她太会做表面功夫而动不得她,但是最后拖来拖去,却让她给了自己和整个北狄皇室这么大的没脸。
胸口伤处的剧痛感一层一层的袭来,皇帝头目森然,近乎是要昏厥。
侍卫们再不敢怠慢,匆忙冲了几个人进来,极力的掩饰着尴尬的情绪对宋太后道:“太后娘娘,得罪了,您请吧!”
宋太后的身份,就是个碰不得的禁忌。
不过明知道殷绍父子的用心和目的,宋太后此时也不浪费时间和他们争辩什么,面不改色的举步就走。
有人上前推攮岳氏,才一前一后的把两人请出了大殿,院子外面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太子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彼时殷述已经把皇帝扶了起来,正要往后殿去。
殷绍就站在大殿当中。
皇帝止步看过来,他方才代为开口,“说!”
“端木家主在宫外请见!”那侍卫道,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他时候听闻端木老夫人误打误撞进了宫,专门过来领人的。”
皇帝真正痛恨和容不下的人就只是宋太后,至于岳氏这老太婆,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何况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没心力和端木岐再去周旋了。
皇帝的神色,一时迟疑犹豫。
殷绍察言观色,就侧目瞟过去一眼道:“那就把人带给他吧,就说父皇身子不适,不需要他来当面谢恩了。”
“是!”那侍卫应了,带了两个人一起把岳氏带着走了。
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宋太后主仆两个。
逼死天色已经将明,但是阳光未起,天地间却是一片灰蒙蒙冷肃的气息。
“太后娘娘——”侍卫小声的催促。
宋太后仰头去看天,然后微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气,举步继续往前走去。
这件事,她其实从未想过会有东窗事发的这一天的,总以为就算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了,但至少——
是可以在外人面前留着最起码的一点体面的。
可是绕来绕去,这层皮还是被毫不容情的当众撕开了。
是啊!几十年了,她一直惦记着那个男人,时至今日也未能忘情。今时今日,她甚至都不是栽在岳氏那女人手里的,而是这几十年来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一败涂地的。
生不逢时,却又偏偏情不能自已!
自嘲的一声苦笑就只泯灭于心里,这个素来冷静淡漠的女人还是以那样一副骄傲尊贵的面孔和神情举步往前走去。
“贱人!贱人!”身后的大殿里,皇帝无力的伏在桌子上,双手死死的攥成拳头,歇斯底里的吼。
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了,他那声音漫过喉咙就成了嘶哑低沉的嚎叫。
“陛下!陛下您消消气,保重龙体啊!”高金立抚着他的脊背连声劝道,见他的状况是真的不好,就赶紧咬牙把他架起来,强行拖着回了后面的寝殿。
皇帝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脚下虚浮的跟着他走。
这一次,殷述却没有跟,只面目清朗的负手站在这大殿里。
他站在最里面,而殷绍站在大门口。
第一次,兄弟两个以对等又对立的姿态这样公然的对峙。
“怎么,不急着进去扮你的孝子贤孙了?”殷绍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拿眼角瞥了瞥殷述身后。
殷述扬眉,那笑容依旧明朗纯澈,人畜无害,笑嘻嘻道:“扮什么扮啊,这会儿父皇人都晕了,他又看不见。”
对啊,他这个孝子贤孙的样子就是故意扮出来的。
既然都已经摊牌了,他也根本就不屑于在殷绍面前再掩饰什么。
殷绍是没想到这熊孩子一变脸会是这个样子的,当即一愣,紧跟着殷述已经话锋一转,同样是冷嘲热讽的反问道:“先是老三和梅妃的事,然后又是皇祖母的旧情人,太子哥你苦心孤诣一件一件的把这些事情一股脑的往外堆,看来这是唯恐父皇的命长了,所以不遗余力的想要气死他啊?”
如果没有殷述突然蹿出来,殷绍是不在乎皇帝再多活几年的,可是现在——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锄掉了殷梁,一定不能等殷述的翅膀硬了再和他斗法,这样一来,赶在他羽翼丰满之前让皇帝及时驾崩这就尤为有必要了。
兄弟两个,谁都没藏着掖着。
殷绍也不掩饰,针锋相对的直接笑道:“半路上的便宜并不是那么好捡的,这机会得来不易,你可得抓住了。”
说完,转身就走。
“彼此彼此!”没曾想殷述就在他背后扬声道:“有时候步步为营也不一定就能抢到先机,太子哥你也千万多用点心。”
这熊孩子!耍起浑来可比殷梁给人添堵的功夫更叫人气闷。
殷绍的心里莫名堵了一下,但是脚下步子不停,仍是不着痕迹的快步走出了皇帝的寝宫,一直走到了外面的御道上,他方才止了步子。
“殿下?”蒋成海一愣,赶紧止了步子回头看他,“您怎么了?”
“本宫被殷述算计了。”殷绍道,语气笃定。
“怎么?”蒋成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您是说城门楼上的事……”
那件事,想来的确是叫人扼腕的。
他们一心要拔出殷梁这个眼中钉,进而忽视了其他方面,属于防范之下居然让殷述趁虚而入,捡了大便宜。
“不只是那件事,是文馨的事。”殷绍说道,眼底的光线冰凉一片。
随后,他眯了眯眼,眼底隐约的带了几分戾气,“如果本宫所料不错的话,文馨应该早就被小七控制了。”
“殿下何出此言?”蒋成海却还摸不着头脑。
“你仔细想想,如果真如文馨所言,殷梁是把梅氏送给了即墨勋作为合作的诚意了,那件事也应该是发生在皇庙的截杀时间之后了,而那个时间,文馨却早就被送进了宫里,被限制在母后的身边,足不出户。就算殷梁和即墨勋之间用梅氏做了交易,她也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当初她进宫之后就可即墨勋那边彻底断了联系了。”殷绍说道,冷静的分析。
他从京兆府的地牢里找到文馨的时候,文馨也正在意难平的时候,很痛快的答应了进宫替他指证殷梁,并且还告诉了他这个惊天秘密。
因为这个把柄实在是太叫人惊喜,他当时也有些被冲昏了头脑,就只直觉得记得文馨是彭泽的公主,曾经更是即墨勋的枕边人,于是便顺理成章的以为她会知道这些隐秘很正常,却完全忘了整合所有事情发生的先后时间,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就算梅氏的事文馨不可能无中生有,那这秘密也绝对不是她从即墨勋那里听来的,而的在这京城之内,有人告诉她的。
当然,从立场上看,那个利用她人可也能是殷湛或者宋楚兮,可是现在最大的受益者却成了殷述,那两人的嫌疑反而不复存在了。
“可是——康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蒋成海问道。
“应该不会太早,否则他也没必要仓促之中选择来用一个漏洞百出的文馨替他出头了,早就去拿别的证据了。”殷绍道,闭上眼仔细思忖了片刻,便就了然于胸的感慨,“原来如此!”
“殿下是说……”
“你当京兆府的地牢真的就是铜墙铁壁,保证可以滴水不漏吗?”殷绍道,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殷梁把文馨关在那里,殷述早他一步猜到了,然后用了手段派人进去提前和文馨串了供,再等着借他的手来对殷梁发难。
虽然锄掉殷梁也是他的计划,但是被别人还从背后算计了一把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
殷绍的神色冰冷,明显是恼怒非常的,但最后唇角扬起的却是一抹残忍的讽笑,“就让他先得意片刻吧。”
事情还没完呢,今晚的殷梁和宋太后都只是开胃菜而已,他既然已经下了本钱,难道利息会只收这么一点吗?
------题外话------
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妈带走了我的智商,今天明明该是很激情的一章,我愣是觉得智障附体给写成了渣,唉!
ps:顺便整个记录帖,勺子君目前是二连环,殷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