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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梁的心头为之一紧。
下一刻,城门底下轰然一声的重击过后,便是咔嚓一声。
旁边元杰的脸上迅速浮现一抹喜色,但城门楼上的刘皇后却是眼前一晕,摇摇欲坠。
“冲——”元杰振奋了精神,一鼓作气的刚要挥手下令,身后的乱军队伍里却隐约起了骚乱。
因为队伍庞大,一时之间那状况还不是太明显,但是那种让人极度躁乱不安的气氛却是如同决了堤的潮水般,一旦打开了一个缺口,就再也无法收拾。
“啊——”也不过是须臾工夫,那乱军队伍的最后面就开始有人惊呼着逃窜,再又紧跟着,整个大军之中毫无征兆的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情况,是殷梁等人始料未及的,他甚至到了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这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引发这样大的变故。
“去,去看看怎么回事!”干吞了口唾沫,勉强定了神,元杰仓促的命令。
可是后面数万人的队伍已经全部乱了阵脚,堵的到处都寸步难行。
“还是不知悔改吗?”皇帝的面上是一派不加掩饰的阴狠之色,盯着下面,那目光也是冷飕飕的。
不管局面怎样,殷梁却都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脸色铁青,甚至坐下战马都跟着受了惊吓,间或的嘶鸣两声,踟蹰起来,更是搅的眼前的气氛紧迫了起来。
他身边的数百心腹府兵严严实实的围成一个圈,严密戒备。
皇帝势在必得。
这会儿他心里只赌了一口气,就非要逼得这个逆子自己束手就擒,故而也不急着叫人去拿他。
那乱军之中有人溃散奔逃,但却有更多的人被挤的寸步难行,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从队伍后面挤进来,满脸惊惶之色的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大军……大军之中隐藏了杀手和暗卫,十八位领军校尉同时被杀,现在……现在下头都已经乱了。”
十八名领军校尉全部被杀?群龙无首,也就难怪后面的队伍里会乱成一锅粥。
而且这个时候队伍里混入了杀手,这是最乱军心和打击士气的。
殷梁的脸色惨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不可思议的回头朝城楼之上的皇帝看去。
皇帝愤怒的面孔上,是他所见过的最为冷酷的表情。
那个已经明显显出老态的男人,用一种阴鸷且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咬牙切齿的冷笑,“发第二道密令,乱军中还有不肯降者,再杀千夫长……他们要一意孤行的顽抗到底,那就再杀百夫长,十夫长……”
这京城禁军的编制中,两名副统领之下就是二十名领军校尉,每人统管着五千人左右的禁军,以此类推,下一个就是千夫长……
十八名领军校尉同时被杀,这在乱军之中是不可能轻易做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皇帝从一开始就在这十八个人身边都埋了死士蛰伏,以备不时之需。
而他此刻信誓旦旦,却不知道他在这支御林军中到底留了多少底牌。
殷梁着实已经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个时候冷汗也是从脚底心开始往外冒了。
至于元杰——
则是早就吓的面无人色。
他慌乱的扭头四下里打量,甚至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疑——
皇帝竟然周到到在每一个领军校尉身边都放了杀手锏,做为禁军中挂名的副统领,他和杨腾的身边怎么可能不做防范?
不客气的说,这一刻,能随时取他们性命的暗卫可能就在他们的身侧,一抬手就能要他们的命。
怪不得殷绍会如此镇定,怪不得皇帝会有恃无恐的亲上城楼。
“是了——”殷梁突然仰天发笑,那笑声却极为凄凉,“到底还是我太天真了,禁军是守卫皇城的唯一保障,父皇你连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都信不过,又怎么可能对其他的任何人不加防范?”
皇帝就是这样的人啊,把他的性命交给其他的任何人他都肯定不会安心的,所以他在每一个可能会威胁他背叛他的人身边都安排了杀手锏,这些人,平时是不管事的,也不用传递什么消息,只等着紧急关头替他执行绝杀计划而已。
隐藏的深,故而可以做到全面的掩人耳目,一击必杀!
殷梁兀自笑的自嘲,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
殷绍的确比他高段,最起码殷绍比他更了解皇帝,又更能掌握住他们这个薄凉冷血的父皇的真是手段和实力。
殷绍一直神情冷淡,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但是这个时候,同在城门楼上的赵统领和另一名禁军里的领军校尉却也如芒在背,只觉得毛骨悚然。
皇帝算无遗策,这就说明在他们的身边也都放着人的。
赵统领还好,但是那位刚好这个月在宫中当值的领军校尉却已经有种绝处逢生的庆幸心理了。
“去!给朕把那个逆子绑过来!”冷冷的看着殷梁,皇帝道。
“是!”赵统领一挥手,门楼下严阵以待的禁军侍卫马上打开宫门,冲杀出去。
对殷梁身边的追随者,他们一个也没放过,全部斩杀,最后只将殷梁和元杰两个五花大绑着推进了宫门之内,押着上了门楼。
宫城之外,还是一片乱局,赵统领不需皇帝吩咐就亲自带人过去处理。
殷梁被人推到了皇帝的面前,回头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场面,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荒唐的梦。
“果然还是父皇您的手段老辣,是儿臣异想天开,太自不量力了。”殷梁道。
这一刻,他自知大势已去,反而心如死灰,枯败的脸色上只带着浓浓的自嘲情绪,也不见丝毫的畏惧。
元杰却是不敢去看皇帝震怒之下的脸孔的,缩着脑袋已经自觉的跪了下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殷梁,那感觉,就像是一条吐着毒信的蛇,盯着人就会叫人毛骨悚然。
“你这个逆子!”他的鼻翼耸动着,压抑了许久,最后便是一拳捣过去。
殷梁被反缚了双手,身子不稳,直接就被打趴在了旁边的瓦垛上,合着血水吐出了一颗牙齿来。
皇帝恶狠狠的指着他,嘶声怒骂,“你真是对得起朕,枉费朕宠爱了你这么多年,你便是这样报答朕的吗?你简直就是……就是……”
皇帝终是怒极,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发泄。
元贵妃被他脸上那种狰狞又冷酷的表情吓得不轻,可是她和殷梁母子一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就是再怕,也只能咬牙爬过去拉扯住皇帝的袍子,哀求道:“皇上,梁儿是您看这长大的孩子,这个孩子有时候是会有些犟脾气,但是说到底,这些年来他也都一直循规蹈矩,敬重孝顺皇上您的。这一次,他是拿错了主意,可是——可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皇上,方才在这城门楼上,他到底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对皇上不利。臣妾求您了,好歹……好歹您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做母亲的,到底是和儿子不同的。
之前殷梁逼宫造反的时候,几乎没有在乎过元贵妃的处境和下场,但是反过来,元贵妃却是不遗余力的给他求情,说着,就已经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只几下下去,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殷梁本来是已经放弃了,此刻看着自己满脸是血还在苦苦替他哀求的母亲,心头却是忍不住的大为震动。
皇帝盛怒之下,一脚就将元贵妃踹开了老远,“你还好意思的给他求情?”
元贵妃摔在旁边,爬起来,仍是给他跪下,凄惶的哀求,“皇上——”
皇帝看到她脸上绝望悲凉的神情,忽而就想起前一刻自己被儿子背叛时候的愤怒,心下,竟然真的有了片刻迟疑。
但他终是怒气更盛,冷笑着扭头盯着殷梁,“你母妃说你是有苦衷的?你的所谓苦衷,就是一定要杀了朕,然后夺了朕的江山,取而代之吗?”
同样是震怒,但他却分明是愿意听一听殷梁的解释了。
殷梁看一眼元贵妃期期艾艾的表情,拿手背擦掉唇边的血迹,然后站直了身子走到皇帝面前,面如死灰的跪了下去,苦涩道:“事到如今,父皇还愿意给机会,听儿臣的解释吗?”
他之所以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不是皇帝逼的么?
如果不是他给了自己希望和期待,他又怎会一头栽进这个漩涡里?不仅自不量力,还自以为是,输掉了最爱的女人,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殷梁心里的恨,其实是不比皇帝少的。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不想死了。
如果他就这么破罐破摔的继续激怒皇帝,最后只会让皇帝对他们这些人严惩不贷,得意的也只会是殷绍。
他看着皇帝,完全将心里愤恨的情绪压下去,只是用一副凄凉的表情定定的望着他。
冷风在夜色中掠起他散乱的发,看着以往英姿勃发的儿子突然成了这种落魄模样,皇帝不由得皱了眉头。
“哼!”他冷哼了一声,强硬的往旁边别过头去,“那——”
这个时候,他居然会妇人之仁,动了恻隐之心了?
殷绍的目色一寒——
虽然他有把握,这一次一定可以将殷梁打入无间地狱,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皇帝的这个态度一迟疑,却是极有可能会饶殷梁一命的。
不行!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行!
殷绍心底被激起了杀心,面上还是一副冷淡的神情,忽而隐晦的冲身边蒋成海使了个眼色。
蒋成海会意,不动声色的后撤半步,同时将套在左手尾指上的一枚特制指环一转。
那指环内侧用了荧光材料,夜色中,不很明显的闪烁。
那边皇帝刚缓了脸色在和殷梁说话,下面的乱军之中突然听到有人粗粝的嗓音冲天大嚷,“殿下——”
这一声的声势实在太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皇帝下意识的一转身,但是身子只转到一半,斜对面这城门楼的最高处就一道冷光嗖的射出。
因为角度特殊,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宫外那乱军中的喊声吸引,根本就无从防备。
“父皇!”殷绍怒吼一声,闪身就冲了过去。
然则,还是晚了。
咻的一声,一枝暗箭稳稳的刺入皇帝的胸口。
皇帝闷哼一声,一把捂住了胸口,殷绍随后赶到,赶紧抱着他一个转身,自己背对那角楼当在他面前,同时怒然回首一指,“那里藏着刺客,拿下!”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但是方才赵统领已经出宫去平叛,此时这城门楼上所有人都不及殷绍的速度。
他一声令下,禁军侍卫们迅速就往那小楼围拢过去。
这城门之上的地方有限,刺客躲在那里,在劫难逃,几乎已经等同于瓮中捉鳖。
但那人明显也是深知这一点,一箭射中了皇帝之后,立刻纵深往宫墙外面跳去。
“他逃了——”有人惊呼。
“放箭!”殷绍看似恼羞成怒的顺口命令。
城门楼上的本来就有一批弓箭手,刺客迅速到位,拉弓达箭,箭雨齐飞朝那人跃下半空的身影铺天盖地压了下去。
就是身手再好的高手,半空中无处着力,也绝对是逃不脱的。
下面还有其他的侍卫,有人误伤,一时间惨叫连连。
“下去看看!”殷绍再次下令。
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捂着胸口,在他照顾不暇的时候,满头大汗的缓缓跪了下去。
殷梁跪在面前,从事发到这会儿,也不过只堪堪一个瞬间的间隔。
虽然没有来得及思考,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却有一种异常敏锐的直觉,从刺客惊现的那一瞬间起就瞪大了眼睛,视线一转不转的盯着殷绍。
看着他扮演着惊慌中又稳健沉着的太子形象,身体力行的保住了皇帝。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殷绍是没有破绽的,甚至于每一个表情都把握的很到位,可是只这一来一去的工夫——
殷梁,突然就心如死灰。
他确信,这是一个局,是一个圈套,是殷绍为他准备的最后的催命符。
“父皇!”殷绍回转身去,神色惊慌的跪在地上去查看皇帝的伤势。
殷梁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狠辣决绝的杀伐之气。
他知道,他没有活路了,于是孤注一掷,趁着所有人都在关注皇帝和宫门外面动静的时候,右腿一踢,刷的一下自他鞋尖那里迸射出半截利刃。
他直接抬脚横扫,彼时殷绍是蹲在那里的,他用了所有的爆发力,虽然双手被缚,也足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啊——”刘皇后身边的宫婢们尖声叫嚷,惧怕的捂住了眼睛。
身后的杀气伴着冷风袭来,殷绍自是有所察觉的,他的眼底,有一抹幽暗冰冷的笑容闪烁划过,刚要当做不明所以的往旁边转身,旁边的楼梯口那里却刚好上来几个人。
“何旭!”殷述沉声道。
何旭的反应很快,几乎也没等他吩咐,当先就闪身扑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拽住了殷梁的脚踝,同时——
他更是趁着殷绍不备,不动声色的将他的身子往外撞了一下。
这一个局面,瞬息万变。
殷梁藏在鞋底的暗器,锋芒锐利,只差存续就要刺透皇帝的咽喉,而太子殷绍却像是闪身躲避一样,摔在了旁边。
人群里,连抽气声也没有,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惊悚又戏剧化变化的一幕情景。
“父皇!”殷述快步走过去,弯身过去,扶着了皇帝的一边肩膀。
皇帝的脸色铁青,一脸都是汗,连着在一个瞬间就遭遇了两次生死大劫,他的心脏都几乎要麻痹爆裂了。
此刻惊魂甫定,看着这个很久以来都没被自己在乎过的最小的儿子,眼眶忽而有些发热。
他艰难的抬起手,用手掌压在殷述扶着他肩头那只手,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是一种赞扬和鼓励的示范,声音虚弱道:“扶朕起来!”
“是!”殷述小心才搀扶,让他没受伤的半边身子尽量的靠在自己身上缓慢的将他扶起来。
皇帝起身的时候才注意到歪到在一旁的殷绍。
其实他不很确定方才那一刻殷绍只是想要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还是真的故意躲开的,但说是他的疑心病重,又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这一刻,心里已经起了隔阂。
“父皇,您当心点!”殷绍很快的冷静下来,也匆忙的起身帮着搀扶他,同时,目光却是越过他去,深深的看了眼另一边一张脸胖都明显显得稚嫩的殷述。
他一心的戒备,只为了将殷梁踩下去,让他彻底完蛋,却怎么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熊孩子来,不仅抢了他的风头,还似乎——
是让皇帝对他生出了不满之心来。
这个时候,殷梁已经给何旭扔给侍卫们按下了。
如果说前面他带人攻入京城,意图造反就只是公事,皇帝还会给他申辩的机会和留有一定的余地,那么这一次——
众目睽睽,当众行刺皇帝?他这是彻底把自己最后的生路给堵死了。
“父皇,我其实是想杀老二的……”对上皇帝的视线,殷梁下意识的开口,可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像是一场闹剧一样,先就不可遏制的笑了出来,觉得荒唐的很。
皇帝只将他这神情看做是死不悔改,盯着他的那个眼神,几乎要将他当场撕碎了。
他的嘴唇嗡动,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还是只因为愤怒。
而旁边的元贵妃,则是面无人色,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完了!全完了!她心里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叫嚣,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死死的掐住了,她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便是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如意都不敢哭了,只忍着眼泪,无声的爬到她的身边去。
皇帝的目光冰冷锐利,看过去,也不说话。
又过了不多时,楼梯下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几个侍卫拖死狗一样的拽着一具刺猬一样的尸体上来,扔在了殷梁的面前。
那人虽然脸皮磕破了,脸上也沾了泥土和血水,但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
却是梁刚!
殷梁的心口一凉,就听侍卫禀报道:“皇上!刺客负隅顽抗,已经被乱箭射死了!”
什么乱箭射死?这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这是殷绍设计的算计他的阴谋!
他杀了梁刚,然后趁着天黑又混乱,随便找了个刺客,然后又趁着皇帝受伤,所有人都顾不上刺客的这个漏洞叫人在下面做了手脚。
只因为梁刚是他殷梁的心腹,这一点,他百口莫辩。
“父皇——”殷梁急切的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嘴巴动了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话一定没有说服力,只开了个头儿就戛然而止了。
殷绍的面目清冷,虽然他的部署周到,但他算漏了殷述,以至于这个局面还是脱出掌控了。
这一刻,皇帝已经对他心存不满和疑虑,他不能在露破绽了。
横竖这些下去捉拿刺客的是禁军的人,他便索性不掺合。
皇帝的目光动了动,刚想发怒,却是他身边殷述抿抿唇道:“父皇,这不就是死无对证了吗?今天这里的场面乱成这样,宫里出去的禁军和叛军混在一起都难以分辨,就算这奴才是三哥的人,您也先别动怒,再查一查,问一问。”
其实他这就是针对殷绍的,虽然——
皇帝并没有往殷绍那方面想。
听了他的话,皇帝的眉头就更是皱起来,侧目朝他看来。
这孩子,因为年纪小,肤色白皙水润,一眼看去还带着几分圆润的孩子气,这一夜的宫变和几番遇险之后,皇帝早计身心俱疲,这一刻,看着这个最小的儿子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心里才久违的觉得亮堂了些。
射中他的那支箭,并没有正中要害,但还是让他痛的精神一阵一阵的恍惚。
皇帝咬牙忍着,脚下踉跄,又用力的握了握殷述的手指,声音低哑道:“先送朕回去。”
“是!”殷述应了。
皇帝却没交代这里的事情要如何处理,只脚步艰难的挪动着,由殷述搀扶着往楼梯口走去。
殷梁是一直都把殷述当成那个贪玩的少年了,见他阴错阳差抢了殷绍的风头又坏了殷绍的盘算,反而快慰的扬唇一笑,挑衅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却是早就开始防备殷述的,这个时候,他便已经开始觉得事情棘手——
殷梁废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很显然,殷述已经赢得了圣心,这对他而言已经又成了威胁。
“来人!”虽然知道皇帝是在试探他,殷绍却从来干脆,横竖他和殷梁不对付,众所周知,并不做什么宽和大度的表象,下令道:“怀王谋逆,罪大恶极,将这一干人等押入天牢,等候父皇的裁决处置。”
“是!”侍卫们并不含糊,将殷梁和元杰一伙搜了身,然后五花大绑起来,推攮着下了城楼。
殷绍却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高处面目冰冷的俯视下面。
高金立传了辇,殷述陪着皇帝上车往后宫的方向去了。
殷梁也被侍卫押解着往天牢那边去。
刘皇后嫌恶的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元贵妃,扭头对梁嬷嬷道:“把这贱人也拖下去,先关到她的寝宫去,还有她宫里的奴才,也全部关起来,容后处置吧。”
这母子两个,这一次是肯定没办法再翻身了,刘皇后想着,也的心中快慰。
她走过去,不解的循着殷绍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却是突然遗憾——
如果那一箭没射偏,皇帝一命呜呼,这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殷绍的了。
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她却是万也不敢这么说的,只不满的说道:“那个小子怎么突然蹦出来了,还让他讨了这么大的便宜。”
她到底也是没太把殷述看在眼里的。
殷绍侧目看她一眼道:“父皇寝宫那边还有些事情未了呢,这里我暂时走不开,母后您先过去,文馨——”
他说着一顿,眼底就多了几分深意,“她知道一些秘密!”
他没直接对皇帝下杀手,是存了一重顾虑,毕竟让皇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刺,他是要担责任的,就算只是护驾不利,这名声都不好听。
后来殷梁居然恼羞成怒,如果是殷梁亲自出手,那就是人赃并获,他这才准备顺手推舟的,没想到却被殷述给搅和了。
“什么秘密?”刘皇后自是没有他考虑的这样周到。
“母后先别问了,你尽管赶过去,一定要催促父皇先把文馨的那件事查问清楚。”殷绍道,却是无心多做解释。
“嗯!”刘皇后也不敢掉以轻心,点头应了,被婢女扶着先行下了城楼。
殷绍也不再胡思乱想,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人将今夜的事情处理善后。
不得不说,皇帝安排下来的暗卫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那些叛军都被突如其来的暗杀吓傻了,很快就溃不成军。再有赵统领出面威吓,很快就稳定住了局面。
殷绍正在看着查问禁军重新整合的情况,后宫方向,却见一个内侍打扮的粉面小个子埋头快步行来,绕开到处奔走的禁军上了城楼。
彼时那楼梯口有专人把守,那内侍就踮着脚冲殷绍这边招手,但同时却又像是有所顾虑的样子,不敢大声。
跟在殷绍身边的蒋成海无意间瞥见,这才提醒,“殿下……”
殷绍回头,他当是认识那内侍的,只明显是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才道:“放他过来。”
“让他过来!”蒋成海扬声命令。
侍卫们放了行,那内侍匆匆走过来,先是象征性的屈膝行了礼,然后却是和殷绍之间没有见外,直接走到他身边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的说了两句话。
声音压的极低,就连蒋成海隔了三五步远都没仔细听。
但是殷绍听完他的话,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先是沉思,然后眼角眉梢就攀爬上了一抹冷笑,“走!”
“蒋成海,这里你先盯着,本宫去去就来!”殷绍道,说话间已经下到了楼梯口。
他走的匆忙,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就在这城门楼上往来巡逻的一队侍卫中有一个瘦高个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未动声色,一直到他离开了方才寻了个机会,下了楼,混进了来来往往的侍卫当中,再也找不到了。
*
皇帝寝宫。
因为皇帝受了伤,怕他受颠簸,辇车都不敢走的太快,一路上尽量平稳的把他送了回去。
“来!慢着点儿!”高金立走在前面,彼时临近黎明,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殷述和金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皇帝忍了一路,这一刻,险些就连跨过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费力的迈进来。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南平公主的脸色刷得一白,噙着眼泪奔过去,瞧见皇帝胸前的血,便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宋太后的神色冷淡,她没有坐视不理,但却也再不是当年那般关切维护的模样,只跟着南平公主后面走过去,淡淡的问道:“宣太医了吗?”
皇帝冰冷的目光与她相撞,胸口忽而就有些窒闷。
旁边的高金立却容不得他想,直接回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可是这宫里今天乱成这样,也不知道太医院那边……唉!”
宫女太监们都乱了套,到处乱窜,能不能找到太医都两说。
“还是先扶父皇进去寝殿里躺下吧。”殷述说道,满头大汗的扶着皇帝继续往里走。
这个时候,刘皇后也火急火燎的追了进来。
“皇上怎么样了?太医什么时候到?”她先是佯装关切的问了两句。
上回皇帝不信她,她对这男人就已经冷了心了,现在反而觉得自己离着权倾后宫的太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是挡她的路的。
“太医奴才已经叫人去请了,只是不知道什么会来。”高金立耐着性子又回了一遍。
“来!快扶皇上进去休息!”刘皇后道,咬牙就过去要帮忙搀扶皇帝,但却被跪在殿中的文馨公主几人给挡了路。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忽而有些为难的叫住了正在艰难往里面挪步的皇帝道:“皇上,这里的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皇帝不耐烦的回头看来。
刘皇后只想着殷绍的嘱托,刻意忽视掉他的不满,先发制人道:“怀王谋逆,其心可诛,这些人好像多多少少都和他干系的吧,臣妾也不敢擅自做主处理,这会儿太子也分不开身……还是得请皇上拿主意。”
他们既然平安回来了,虽然这殿中封锁了一切消息,但是显而易见是殷梁败了。
晋安郡主再不敢心存侥幸,立刻掐着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泪来,委屈有惶恐的叩首道:“皇后娘娘明鉴,我只是一时不察,冒犯了十一皇叔,至于怀王——他做了什么可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的,还请娘娘明鉴!”
她倒是将这风向看的很准,说要回头,当机立断就转换了说辞。
皇帝这会儿还头大如斗,根本就没心力去思考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只满脸的不耐烦。
晋安郡主觉得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刚想要乘胜追击,不想跪在那里半天一语不发的文馨公主却是突然开了口,面无表情道:“郡主保证你和怀王之间没有关系吗?那为什么明明是怀王叫人掳劫了我,郡主你却慧眼独具,一口咬定是宋四小姐所为?而且当天一起去行宫的也就只有程大小姐,南平公主和你我二人了。宋四小姐被你咬住不放,南平公主又被你限制在了行宫里,后来程大小姐就被打成了是宣王殿下还有宋四小姐的同伙了。很明显,我的事情和她们这些人都没有关系了,那么现在最可疑的是谁?谁都我的行踪了若指掌,并且还能用我的行踪做引子,精准无误的往其他人身上泼脏水?”
真要讲起道理来,其实文馨的口才一点也不弱。
晋安郡主是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打击最大的人会是文馨,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面皮僵硬。
她用一种不知道算是控诉还是威胁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文馨,一字一顿道:“文馨公主,我与你素无冤仇,你——”
“是素无冤仇吗?”文馨根本就不买账,仍是波澜不惊的继续道:“我听说私设牢狱关押我的地方就是以怀王殿下马首是瞻的京兆府,如果真是他叫人劫持的我,你还好意思说咱们素无冤仇?”
“可是——”晋安郡主已经有了狗急跳墙的趋势,大声道:“就算太子是从京兆府的地牢里找到你的,你又凭什么说是怀王关的你?更别说还非要把我扯进来了,难道是你亲眼见到是我和怀王做的吗?”
“何须亲眼看到?”文馨公主冷笑,“因为他有挟持我的动机啊!”
“什么动机?你这根本就是看怀王触怒了龙颜才趁火打劫的,你想陷害我?”晋安郡主就只当殷梁劫了文馨公主是为了嫁祸宋楚兮和殷湛的。
但是这样的说辞拿到皇帝的面前来,能做证据吗?
文馨公主面上神情冷淡,仍是不卑不亢。
她不看皇帝,也不看其他的任何人,只是跪在那里,脊背笔直的看着正前方,字字清晰而果断的说道:“两年前贵国年关朝贺,我皇兄前来道贺,陛下大约是不知道,我皇兄走时,怀王殿下为示友好而送了他一份厚礼。”
“说什么厚礼?”这就是殷绍说的所谓秘密?刘皇后不由的眼睛一亮。
“他送了我皇兄一个美人儿!”文馨道,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漫过鲜明而嘲讽的一丝笑容。
她扭头看向了皇帝,盈盈笑道:“怀王殿下的宠妃梅氏病了也快有两年没出门见人了吧?”
里通外敌?如果只是献美也就算了,可殷梁却还留着梅氏的名分,那分明是有朝一日还想着要将那女人再弄回来的。
他和即墨勋之间,这到底是在搅和一些什么?殷梁对梅氏又多宠爱,皇帝十分清楚,连自己的爱妾都舍了——
那么,即墨勋徐给他的好处就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晋安郡主闻言,已经彻底傻了眼。
“大胆!”皇帝却是瞬间暴怒,他面目狰狞的就朝文馨公主扑了去,但是殷述怕他加重伤势,赶紧给拦了。
文馨也不惧他,仍是心平气和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前去彭泽核实此事再做决断也不迟。大概是我皇兄见色起意,不准备把怀王殿下的爱妾还给他了,所以怀王才掳了我来报复吧。”
说到最后,她居然是揶揄着笑了。
如果文馨所言属实,那么殷梁隐忍到了这般程度,足见他是真的野心勃勃,早就有意图谋不轨了。
皇帝怒到了极致,此刻反而没了脾气,只是脚下再也走不动了,神色恍惚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父皇?”殷述试着叫他。
“带下去,都带下去!”皇帝魂不守舍的摆摆手,随后又暴怒的大吼,“叫人去给朕查!”
他倒要看看殷梁到底是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上,保重龙体啊!”高金立带着哭腔劝说。
有侍卫进来把文馨等人都带了下去,宋太后面无表情道:“皇帝身子受创,先去歇着吧,既然这里没什么事了,哀家也不耽搁你了。”
皇帝手压着桌面,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却因为方才发怒太过,这会儿连声音都翻不出来了。
“皇祖母请留步。”宋太后对他的注视熟视无睹,正要跨出殿外,迎面却见殷绍大步走了进来,唇角带着冷淡的一个弧度,声音朗朗道:“既然眼前的大事都已经解决了,想必皇祖母也不介意多耽搁一点时间,这里——我请来了一位您的故人,需要和您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