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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家在村后面,位置较于村中心比较偏,靠近村后的土坡了。
土坡是村子后山,地势较整个村庄高出好几米,像平地上膨胀而起的包子,因着风水好,又离家近,村里人都喜将亲人葬在这里。
夏言老家就在后山边缘。
安城这边的习俗,年轻女性去世后遗体不能进祠堂,连丧事都没有,遗体一般都是在后山的大榕树下停放三天,第三天才入土为安。
沈靳是了解这边习俗的,一进村就指着路让沈遇往后山大榕树下开,没想着还是迟了一步。
榕树下有一个木板和蚊帐搭起来的简易床铺,是用来停放遗体的,满地燃尽的纸钱以及香烛。
沈靳推门下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把撩开蚊帐,却已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往不远处的夏家跑,人没到屋前,却已被屋后新起的小土堆阻住了脚步。
那里明显是一座新坟,泥土都是翻新的黄土,掺着绿草,坟头还插着未燃尽的香烛,纸钱满山乱飘。
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小块平滑的小石块立起来当碑。安城历代以来,除非当地的名人或是和尚,墓穴都没有立碑刻字的习惯,自家亲戚葬在哪儿,谁人的墓穴,都是自家人记得清清楚楚,一代代交代下去,逢清明和重阳时再去祭拜。
沈靳怔怔地看着那座新坟,人突然就跟疯了般扑了上去,十根手指,胡乱扒拉着坟头上的新土,一点一点地将泥土从坟头上刨了下来,边刨着边哽咽着叫“夏言”名字,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始终温婉微笑的女人就这么没了。
乔时和沈遇都被他的举动吓到。
沈遇上前抱住了他,厉声吼道,“你冷静点!”
沈靳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奋力挣扎嘶吼,“你放开我,放开我,夏言不可能已经没了,她不可能会死的,纪沉前几天才说了她的情况有好转,她不可能就这么抛下我和童童走了的……”
乔时从没见过这个冷漠的男人感情这样外露过,心酸得难受,却也别无他法,绝望痛苦又有什么用,人没了就是没了。
沈遇力气虽大,却也是怎么也拦不住一个已然绝望到崩溃的男人,没几下便被他挣脱了开来,整个人重新扑回了坟堆中,跪在坟前,赤着双手,拼了命地刨着黄土,直刨得双手被磨破了皮,鲜血淋淋,却犹不自知,只是拼了命地刨挖着新填上的黄土。
新土还松软,刚叠上的新土堆很快被刨出了个坑,沈靳却越发失控,一把拽起坟前插着的石块,越发用力地刨着黄土,沈遇根本拦不住他。
他想上前时,他挥着手上的石块就要往沈遇脑袋上砸,完全没有理智可言,满心满脑满眼只剩下夏言,拼进全力也要把人挖出来。
乔时怕他无意识伤到了沈遇,赶紧把沈遇拉了开来,实在心酸,低低道,“算了吧,你由着他吧,他不看上一眼不会甘心的。”
沈遇又怎能由着他,人都入土为安了他还要扒拉着把人挖出来,别说他自己不得安宁,夏言也不会安宁。
他劝,劝不动,上前拉,手臂刚抱住他,沈靳反手就一板砖朝他脑袋砸了下来,双目赤红,早已是六亲不认,幸而沈遇反应快,反手挡了挡,砖头没砸到脑袋上,肩膀却还是吃了一记。
沈靳赤红着双眼,死死瞪着他,“别再过来!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不安宁的,她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我凭什么要让她安宁,她凭什么就能一了百了还想安宁?”
嗓音嘶哑哽咽,吼完时重新跪回了土堆上,疯了一般地刨着黄土,“夏言,你出来!你听到没有?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没做,那么多话没说,你怎么能……怎么能突然就……”
别说是乔时没见过,连沈遇也从没见过这样崩溃到陷入癫狂的沈靳,沈靳和夏言的感情他是看在眼里的,一直以来都是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在他看来更像是搭伙过日子,当初他娶夏言也不是什么情啊爱啊的,就是年纪到了,家里催得紧,与夏言也合适,刚好都彼此愿意,也就算是完成了人生大事而已。
他从不知道,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潜藏着这么深的感情。
这般绝望的沈靳让他没法狠心去阻止,如果他宁愿扒得十指白骨森森也要见上夏言一面的话,他帮他!
沈遇心里也发了狠,转身找了根木棍,在沈靳身旁蹲下,往外扒拉着黄土。
乔时约莫是明白沈遇的心思的,他向来看重几个兄弟的感情,如今沈靳这样,他不可能放之不管,明知这么做不对,却要帮他一把。
她不敢劝,也不想去劝,就这么看着两人,直到坟堆一角渐平,再渐渐形成一个凹坑,赤红的棺木渐渐露出一角。
沈靳动作稍顿,而后一把扔了石块,更快更急地扒拉着泥土,边叫着夏言名字。
棺木埋得不深,很快露出了三分之一,但棺木沉,另三分之二还被泥土压着,推不开。
沈靳越发使劲地刨土,一声断喝在这时从身后响起,“干什么!”
乔时闻声回头,是一个村民模样的中年男人,着急地想要阻止,“在干什么,人家刚下葬就刨坟,真是……”
沈靳却恍若未闻。
中年男人看劝不动,回村找人,没一会儿,一大群人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人群里有夏言父亲和纪沉,看清沈靳时,俱是面色一变。
夏言父亲气急败坏地上前,“你在干什么,这……”
上前想将沈靳拉开,没拉动。
纪沉走了上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你这么做有意义吗?生前不尊重她,连死了也不放过吗?”
沈靳动作停了下来,脸色木然而茫然,喉结上下剧烈滚动着,却始终紧抿着嘴角不吭声。
纪沉微微侧头,对旁人道,“把土填上吧。”
“别动!”沈靳突然开口,嗓音粗噶颤抖,双手也死死攥住了棺木,说什么也不让人再动。
纪沉站起身,从旁人手里拿过铁楸,铲起一抔黄土便往棺木上抛,黄土从他额前头发撒过,沈靳却恍然未觉,不言不动,只双手死死地攥着棺木,不让别人动。
早已扒得鲜血淋淋的手指上,指节泛白,指骨用力得几乎扭曲,脸色已木然到近乎冷漠。
乔时看着他,心酸得厉害,看向纪沉,“就让他看一眼吧。”
沈遇也已转向他,“纪医生,人都已经这样了,你别为难他了。”
纪沉看向两人,“是夏言不想见。”
也没再多言,铲起黄土,重新将土填回去,黄土一抔抔在沈靳膝盖上落下,浇了他一身,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夏言父亲终是不忍,上前拉他,“回去吧,她……”
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迟早得走的,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又何必这样。”
沈靳终于干涩开口,“我想陪陪她。”
纪沉侧头瞥了他一眼,手中铁铲一转,拿着铁铲的柄冷不丁朝他后颈一敲,沈靳陡的倒了下去。
他扶住了他,“他该好好休息了,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折腾坏。”
将沈靳交给了沈遇。
沈遇知道他们是怎么也不会让沈靳看到夏言遗体的了,眼下沈靳身体状况确实极遭,纪沉是医生,他知道下手轻重,也就轻点着头将人扶了过来,送回了医院。
沈靳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后,整个人总算是冷静下来了,却越发地沉默寡言,从醒过来便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他下午办的出院手续,沈遇和乔时松他回家,回到书店门口他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却是陡的拎起门口的板凳,“碰”的一下子砸了书店招牌,而后胡乱砸着屋里的东西,书架被一个个推倒,夏言亲手贴上的墙纸也被他胡乱撕了下来。
他的父亲母亲和童童就在楼梯口,本来是听说他回来下来接他的,没想到他再次失控,童童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哇”的一声吓哭,而后被一个年轻女人抱了起来,压在怀里安慰。
乔时本没留意到与夏言婆婆站在一起的女人,她将人抱起来了才注意到,人长得清清秀秀的,不算特别美艳,但很舒服,眉眼里有几分夏言的味道,但比夏言健康有活力。
乔时突然就想到了夏言婆婆提到的林小姐,问沈遇,“那位就是林小姐?”
沈遇迟疑了下,点点头。
乔时突然觉得悲愤,甚至想过去把童童抱过来,沈靳此时已走向那位林小姐,粗暴地将童童从她怀里抱了出来,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位林小姐大概从没见过这样子声色俱厉的沈靳,一时被吓到,嗫嚅着道,“我……我听说夏言已经……担心你有事,就过来……看看你……”
夏言婆婆也出声解释道,“小林也是担心家里情况……”
“滚!”沈靳突然暴喝,“全都给我滚!”
用力推着自己的母亲和那位林小姐,整个人再次陷入癫狂中。
两人被推得跌跌撞撞,屋里一片狼藉,沈遇担心沈靳的不知轻重伤了人,赶紧上前阻拦,一边拦下沈靳,一边把人劝了出去,这才算了事。
沈靳回屋后人再次沉默,也不管哭泣的童童,乔时将孩子抱了过来,沈靳狠狠砸上了门,没一会儿,屋里再次响起乒乒乓乓的砸物声,一切安静下来时,屋内却传来了嚎啕哭声,隐忍克制,却又完全压抑不住。
沈遇拍了拍乔时肩,低道,“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他需要发泄。”
与乔时抱着童童先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