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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似曾相识,飞行的步法见过,白衣金带侧影好生眼熟,贺嫣奇道:“小师弟?”
却发不出声音。
这副身体是娄朗的。
强烈的熟悉感,让贺嫣很想转头去看,可娄朗却枕着手臂,望着天,贺嫣无法,也只得跟着望天。
娄朗正卧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闻到酒香,伸手接过,酒坛外层还有一点未抹尽的新泥,湿的,娄朗道:“小师弟,你速度越来越快了。”
小师弟“嗯”了一声。
这声音……怎听着特别亲切……贺嫣头皮炸出火星。
娄朗笑了一声,单手托着酒坛,一个响指利落地起开泥封,仰头一大口,叹道:“好酒!”
醉卧饮酒,一气呵成,说不出的畅快,贺嫣胸中跟着一派舒畅激荡,娄朗递酒给身旁的人,唤道:“阿逸,给你。”
阿弋?娄朗的师弟不是吴晴么,怎么也叫弋?
这种感觉太亲切也太怪,贺嫣特别想看看娄朗这个师弟。
娄朗单手枕颈,仍是卧着,听着旁边人喝酒的动静,微微笑着,待那边也叹了一句“好酒”,娄朗终于偏头,他是卧着的,他师弟是架腿靠在旁边的树枝上,娄朗的视线从下而上,停在师弟脸上。
看清了。
好似被雷劈中天灵盖,贺嫣一愣,倏地要坐起,脱口而出:“师父。”
陡然坐起的想法太强烈,神识却困在娄朗的身体里,撞得贺嫣神识直冒金星,他没能起身去拜师父,对方也听不见他叫师父。
贺嫣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逸”笑着递回酒坛给师兄,道:“师兄怎知那院子下面有酒?”
阿弋?阿逸?哪个弋?
进追忆要保持神识清明,不得情绪激动,这些贺嫣都知道,可是太突然了,甫进追忆猝不及防见到自己的师父,一阵眩晕,贺嫣神识动荡了。
师父竟是娄朗的师弟,师父名“弋”,和他的小师弟一样的名!
为何有这样的安排?
一股脑儿跳出一连串问题,在娄朗说话的间隙,他只来得及想明白,为何师父会找到他养他长大,允他修招魂术,允他炼魂刃大约是因为娄朗。
以及隐隐拽出一个疑问——为何在他之后师父又收了小师弟?
“那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这带的风俗嫁女儿都要有酒做嫁妆。你看——”娄朗往前方一挑眉,不远处一家三口路过,女儿提的篮子里有新采办的红纸红线,娄朗仰头又是一口酒,递酒坛给师弟,“他家快要嫁女儿,我们喝他们一坛酒,把附近的畜生收拾了,正好给小姑娘扫清出嫁的路。”
何无晴道:“师兄,那妖兽还没踪迹么?”
“快了,不急。”娄朗道,“自安恬逸,超凡脱俗,小师弟,师父给你起的逸字,是要你不着急,我看你最近有些坐不住,是出来久了,想回山么?”
贺嫣懂了,原来师父的真名叫逸。
“师兄,叫我无晴吧,起了字,你不叫,都没处用。”何逸避开了师兄的问题,接了师兄的酒,仰头也是一大口。
“好,何无晴。”娄朗笑了笑道。
他们师兄弟就这样轮着喝,很快一坛见底。
贺嫣又听明白了,师父姓何。
何逸,何无晴,这是我的师父,贺嫣想。他记得仙史里有载,吴晴是娄朗的师弟,传闻吴晴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和他师兄娄朗一样,都不是善茬。没想到娄朗师弟并非姓“吴”,而是姓何。那么师父又为何让他姓贺呢?口误还是故意取了近音?
前方有动静。
林木异动,鸟雀惊飞,娄朗还是仰天卧着,双手枕到脑后,闭目养神,悠闲得很。
贺嫣听动静和气息便知道来的是食魂兽,而且是快进阶成妖的食魂兽,距离不算远,贺嫣不喜欢食魂兽的味道,若是他,他现在就出手了,不会让那畜生靠近一步。
娄朗却行若无事,眼都懒得睁一下,并且他旁边的何无晴竟也毫无动静,似乎习惯了师兄这种言笑自若势在必得。
听到远处有人声出现,贺嫣似乎明白了娄朗师兄弟在等什么,看戏?
听动静是一男一女两位修士,他们应当早就埋伏在前方,专等这妖兽。大约是没有预估准确妖兽的等级,听声响,那二人对付食魂兽打得颇为吃力,照这样下去,撑不了一柱香的时间。
贺嫣也不急。
娄朗在,实在不必旁人瞎操心。
而他一个旁观者,看着就行了。
贺嫣凝聚了神识去仔细分辨身边师……何无晴——的动静。
五十年前师父的呼吸也很缓,同样透着股漫不经心,娄朗眼睛闭着,贺嫣看不见,光凭听觉,意识却愈发清晰。何无晴这种悠浅的呼吸,他很熟悉。
在他开智后还是孩童的那几年,师父曾抱过他几回,当时在师父怀里,听到的就是这种呼吸。
想到这里,贺嫣没来由一阵忽上忽上的心悸,像被什么柔软的绵绸捂着,他可以轻易掀开,却不忍心。
那边传来女子一声惊恐的尖叫。
贺嫣眼前一亮,娄朗睁眼,终于打算出手了。
未曾借力,娄朗凭空直腰,长腿一伸,落在那女修士面前。
他身后张牙舞爪的食魂兽如山压来,面前的女修士吓得花容失色,而那位倒在后方的男修士的配剑已经丢了,被食魂兽拍得钉在老远的地上。
娄朗安抚那女修士:“小姑娘,不怕,这畜生没那么恐怖。”
那女修士吓得张开嘴,颤抖着指着娄朗后面。
娄朗连头也不回,接着道:“这畜生要这样打。”
说完他抬手过顶,并指挽了一个手花。
贺嫣好笑,这种品阶的食魂兽,就算让他来收拾,连手花都不必打,最多一指削了,而娄朗却挽了一个手花,是故意逗小姑娘呢。
可不是么,那食魂兽早要挥舞下去的爪子,之所以能等娄朗说两句话的工夫,是因为那畜生早在娄朗出现的时候就畏缩了,它的挥舞不是在进攻意思,而是在畏惧在颤抖。
娄朗一眼也不看那可怜的畜生,他那一个手花把食魂兽的兽魂抽了,用的不是贺嫣收拾海怪的那招“灭魂”,而是“收魂”。
娄朗把食魂兽的魂收在了腰间的刀鞘里。
刀鞘收魂,鞘中的刃便是一震,那种熟悉的震动,贺嫣心头一震——那是魂刃,娄朗也有一把魂刃!
贺嫣炼魂刃没有经任何人指点,甚至招魂术正本里也没有提到仙器应当用什么。
他这一世唯一自己安排的人生是炼招魂术和炼魂刃,如今看来,似乎连这也并非是全由他自己控制的!
冥冥中注定的安排感令贺嫣毛骨悚然。
食魂兽失了魂,轰然跪在娄朗的身后,低低地呜鸣了三声,不是惨叫,倒更像家畜对主人的回应或者下阶生物对主宰的臣服,叫完后那畜生倒地化成血水。
没有结出丹元——丹元被娄朗一指全碎了。
娄朗下手很重。
不过戾气不算重,贺嫣看得懂娄朗的手法,那是一贯毫不手软习惯的做法。
嚣张,冷酷,果绝,不留情面,贺嫣想,娄朗是这样的人。
贺嫣想起自己对食魂类妖兽的厌恶,娄朗此时能容忍食魂兽近身的距离,似乎还没到厌恶无比的地步?那么,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贺嫣有点想切记忆,跳到后面。
运转神识,竟然切不动,贺嫣心底一凉,一阵危险的不可控的心惊。
这个场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是娄朗想要记住的?
那女修士被娄朗救了,脸色竟比之前还难看,他指着跪在娄朗身后又化成血水食魂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只颤抖着道:“你……你……”
那位男修士手脚并用地跑过来,一把拉了女修士,远离娄朗几步。
人就是这样,娄朗比那食魂兽厉害,而这男修士怕食魂兽却甚于娄朗,无非就是仗着娄朗也是人,并且方才出手救了他们,认为娄朗比较温和不会伤害他们。
贺嫣突然感到很悲凉。
“你是何方妖人?竟能使唤那畜生!”那男修士指着娄朗道,“那畜生……听你的话,是不是你带到此处的?!”
娄朗收拾那畜生只用了一个手花,而那手花确实很像召唤牛羊猫狗的动作,加上那食魂兽对娄朗臣服的姿态,确实很容易让人误解。
毕竟,招魂术世人没见过。
鸴鸠笑鹏,以蠡测海,对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事物和人,那些利已之人,总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别人。
“倏”的一声,一把剑锋刺来,指着那男修士眉心,再多一成力,可以直接破开头盖骨,刺破脑浆。
那男修士呼吸戛然而止,瞳孔瞬间涣散,他吓得要丢了魂。
“无晴,收剑。”娄朗这一句并不是为救那修士,只是不想脏了师弟的剑,他一眼都不看那男修士,只望着那女修士,脸上却没了笑意,“小姑娘,你觉得你师兄说的可对?”
那女修士之前欲言又止,被师兄一通抢话,因险些丧命妖兽之口铁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红交加,面色很是难看,再遇一剑袭来,一连惊/变,吓得面无人色。
她能在猎怪时冲在前面,没有怯退,难得算有胆色。她显然也很害怕,但瞳孔却没有涣散,她目光从举着剑的何无晴身上战栗地抖过,回到娄朗身上,大约是娄朗救了她,她不太怕娄朗,于是说出来的话,还好,是人话。
那女修士道:“小女子谢谢仙君的救命之恩。”
却没报上名字。
“我可不是仙君,你师兄说我是妖人呢。”娄朗朗声大笑,目光掠过那男修士。
只一个眼神,男修士吓得闭上眼,他面前的男人可以一指救他们,也可以一指毁了他们。
这个男人比食魂兽可怕。
而且还有一个出剑奇快的帮手。
“恩公若不是仙君,便是仙尊罢。”那女修士在娄朗软化的目光中说话利索了些。
“仙君和仙尊很厉害么?”娄朗轻笑,“我却不觉得。你们修真界最厉害的说法是什么?”
“披香使。”那女修士道。
“那我便是披香使。”娄朗漫不经心道。
“不可以!恩公,你快收回这句话。”女修士脸色唰的惨白,急道,“违背天命妄称自已是披香使之人会受天命抱应,会惨死,还会被血洗和灭门的,恩公,你快收回这句话!”
“血洗?灭门?”娄朗望向身边的何无晴,笑了笑,“师弟你怕被我连累灭门么?”
“不怕。”面无表情的何无晴对师兄笑了一下。
“你看,我师弟也不怕。”娄朗对小姑娘笑了笑,“你记住了,我是披香使,我叫娄朗。”
贺嫣知道为何娄朗要记住这一幕了。
他突然很想看看一代披香使娄朗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