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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规格虽大,却不似月黄昏主屋有多添一张榻,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贺嫣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房里深处的大床上,脚步有些犹豫,半点没有曾经阅尽百花的施然。
手腕上不期一紧,被拉着往大床走。
贺嫣“哎”的一声反手拉住杭澈,杭澈一本正经地道:“只有一张床,今天一起睡。”
贺嫣喉咙紧了紧,十分自我唾弃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挺期待。
想到自己刚承诺过以后都听杭澈的,他也没有太多矫情,不再踟蹰,一起走向大床。
如此场景很怪,得说点什么缓解氛围,贺嫣道:“你方才在院子里停了一下是在挑进哪间屋子么?为何挑了这间?”
杭澈:“对面那间是以前临渊尊常住的。”
贺嫣:“那这间呢?”
杭澈:“空山君住过一段时间。”
贺嫣明白了,杭家严守尊卑长幼之礼,杭澈未封尊,便守礼的不进从前临渊尊的屋子,而挑了这间辅君适合住的屋子。
贺嫣疑惑道:“你提到的都是前二代的人了,这里不会好几十年没人住过吧?”
杭澈:“一尊一君被困连墓岛时,我父亲尚年幼,一直由春信君在书院里抚养长大,父亲去得早,未曾到别苑住过。”
贺嫣:“也就是说这别苑真的几十年没人住过!”
杭澈:“我主事后,定期带人来清扫。”
贺嫣正想问为何要劳动涿玉君亲自出手,杭澈已经接着道:“别苑的禁制杭家金丹以下修为者无法破开。”
贺嫣奇道:“我看这禁制不像你们杭家的手法。”
短短数语,已行至床前,杭澈磊落地望向贺嫣,贺嫣也不含糊,挑衅地迎接杭澈的目光,解了外袍,大手大脚摊在床上。
两个男人睡觉,谁睡里面谁睡外面是个问题,里面的位置会有一种弱势和需要被照顾的感觉,所以贺嫣刻意靠外,留了里侧的空位。
杭澈慢慢解了外袍,却不上床,挨着床外沿坐下,无声地端坐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才偏头望向贺嫣。
床前的灯烛照得杭澈的侧脸出奇的柔和,他低头凝视贺嫣,眼眸幽深而微微发亮,轻轻地道:“嫣儿。”
贺嫣被叫的浑身一阵酥麻,莫名感到有些难堪,尴尬地往里偏开脸。
一招之差,便失了阵地,床外侧被杭澈挤上来了。
两人折腾了两世,第一回相安无事躺在一张床上。
贺嫣整个人都有些懵,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躺着也看不出来。
他正强自镇定,忽觉眼前一暗,是杭澈撑起身去扯床里侧的衾被。
这个姿势,便把贺嫣整个罩在杭澈身影之下,两人避无可避,脸对着脸,眼对着眼。
也不知杭澈是有意还是无心,一个扯被子的动作竟缓慢得要几个呼吸的工夫,纨绔贺嫣第一次在床上居于这种下方的位置,加上意识到自己身为“夫人”的名份,先前那点难堪不可抵制泛滥,他有些庆幸杭澈挡住了光,否则自己的脸色被看见了得多丢份。
只好往里偏开脸,率先扯断了含义不明的对视。
躺好,被子盖上。
同衾共枕,两人十分注意地没有肢体接触。
呼吸听起来都很平稳,只有贺嫣自己知道,他胸闷得心跳都乱了。
“是‘我们杭家’。”杭澈突然发声纠正贺嫣,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这是娄朗下的禁制。”
虽然之前有所猜想,但当听到“娄朗”的名字时贺嫣还是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有关那个一代大能几代恶梦的娄朗的东西。
“空山君被强娶之前在这里住了一年,进连墓岛后,娄朗不知何时来此下了禁制,待杭家发现时,已无人能进。时日渐长禁制松动后,我才得以进来。”
两人都是心思剔透之人,不必多说,心中都已明了——娄朗不惜灵力下此强悍的禁制,只能是因为空山君。
贺嫣的判断是,空山君被强娶前一年,应是娄朗和空山君牵扯很多的一年,别苑大约对娄朗有特殊意义,娄朗才会在锁了空山君在岛上后还特意来此封了杭家别苑。大抵,这个别苑对空山君也有些特殊的意义,否则无法解释当时还在世掌家的临渊尊会对突然被封的杭家别苑放任不管。
贺嫣想,换作是自己,若有娄朗的能耐,也会把对自己有纪念意义的地方给封了,就像他无次数希望林昀能把他在梁家的房间分毫不动的保留下来一样。
贺嫣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现在躺的地方,会不会是曾经娄朗和空山君躺过的地方?
这个可能性让他呼吸陡然一重,旁边的杭澈听到了,问道:“嫣儿?”
贺嫣还未答他,杭澈便缓缓道:“屋子我仔细清扫过,被褥是新换的,好几代辅君都住过这里,无妨。”
贺嫣:“……”
变成杭澈的林昀,对他简直了如指掌。
贺嫣一时不知说何是好,在两人的关系中,洞察内情的他要装得不明就里,这本来就是考验;加上这一世两人尴尬的“夫妻”关系,更让贺嫣整颗心都七上八下。
可尽管心跳得很窘迫,思绪也乱七八糟,但的内心却无比安宁。某种他一直寻寻觅觅的东西,愈发的清晰;某此前世毫无道理对林昀的愤怒和“讨厌”冒出了全新的解释。
也感到自己躺着的地方不是床,而像置身云端,周身是洁白的云朵和轻盈的彩霞,美好得让他有些眩晕。
同衾之下,杭澈身上的梅墨冷香捂在温暖的衾间,规律而悠长的呼吸就在贺嫣耳边,旁边的人睡的十分规矩,贺嫣的身体渐渐放松,莫名安宁,不知何时沉入梦乡。
一条暗香书院里下山的路,解惊雁独自沉默走向尽头的山门。十九岁的少年已是成年人的轮廓,夜色下他孤傲的身影在杭家每隔几丈便有一盏的风灯下忽明忽暗。
他头也不回地走着,步调倔强而毫不停顿,走到山门时,守门的杭家子弟向他问好,他想了想,往月黄昏的方向望了眼,留下一句话:“跟我小师哥和小师兄说,我出去走走便会回来。”
甫出山门,送归剑呼啸高鸣,“條”的一飞冲天,“送归剑”加上“纵逝御剑术”,解惊雁孑然一人,飞得毫无顾忌,快如闪电。
夜还有一半,他却飞得很急。
他飞出很远,可一直没有看到长安令的金光,渐渐放慢了速度,耐心地低空飞行,一眼不错地察看,仍是一无所获。
解惊雁这才意识到,以前的每一次,均是严朔或主动或刻意出现,严朔在暗他在明,严朔找他轻而易举,而他要找严朔却如大海捞针。
天亮时,他已经把所有严朔出现过的地方都找过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他茫然地停在那次的山洞口,当时染在石壁上的血渍已经干涸,有的血块已经脱落,糊了层薄血的地方也模糊不清,地上某个位置有一小摊红,是严朔那一处滴血留下的。
解惊雁凝视着那些血迹,表情阴晴不定。
比这更多的血他也见过,然而这些斑驳的血迹却莫名触目惊心,在他眼瞳里印下一片惨红。
又看清了这些痕迹没有经人清理过的迹象,也就是说,那日起半个多月严朔皆没有来过。
解惊雁想起被严朔抛弃的金冠,降下石崖去找,未能找到。
回到洞口,他与阴暗的石洞僵持了一会,终于肯进到石洞里,见里面干草被褥一应俱全,石桌上还有一盏满油的灯。
扬手点灯,被精心布置过的石洞一览无遗,解惊雁脸上闪过不可名状神色——严朔是故意的。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懊恼,他感到自己似乎被玩/弄了,然而那些血迹又在狰狞地提醒他,吃亏的是严朔。
他真想一把姓严的拎起来,锁在无良谷,拷问姓严的到底在想什么?
“我一定要把他带回谷里。”解惊雁御起送归,重新踏上了寻找某个的妖孽的道路。
清晨醒来,床上只剩下贺嫣。
他昨天夜里前半段一直睡的不好,隐隐约约总有个梦境,梦境里也是这间西厢房,摆设也一样,点的灯也是两盏,只是房里却不是他与杭澈。
隐隐绰绰有一位青白儒装的男子,僵直地坐在对着房门的桌边,点着一盏灯,像是在等人。
他一直想过去看看,却无论如何动弹不了。沉沉浮浮了大半宿,直到手上传来温热的体温,掌心被人温柔地握住,某个意识的缺口才被填满,总算安稳无梦。
贺嫣才起身,便见屋外转进来杭澈,递过来一杯温水,贺嫣接着喝了,一抬头,便见杭澈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自己。
这一眼,无比安宁。
贺嫣想:“若前世能有这样的一天该多好。”
然后,微笑着回应杭澈。
早饭是杭澈做的,屋子是杭澈收拾的,贺嫣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闲适地跟在杭澈背后晃来晃去,有时候还坏心眼地打乱杭澈刚整理好的东西,杭澈也不生气,一句怨言都没有,认命地重头归置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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