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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逢南很忙,周一要去海南拍摄,他赶着周日晚上来见梁研。
两人一道去吃夜宵,就在附近的排档,选了一些海鲜。
沈逢南要了一瓶啤酒。
梁研说:“你嗓子能喝吗,我听着好像不怎么好。”
沈逢南说:“没事,昨晚睡得晚了点。”
他倒了一杯,梁研把纸杯递过去,“我也喝。”
沈逢南抬眼,“能喝?”
“当然。”
沈逢南给她倒了一杯。
香喷喷的扇贝送过来,两人各吃了几个。
沈逢南喝完一杯啤酒,又倒满,梁研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工作顺利。”
她一下喝了小半杯。
沈逢南蹙眉:“慢点。”
梁研又一口把剩下的喝完,杯底亮给他看,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啤酒而已。”
沈逢南眉头松下来,淡笑着,“喝醉了,我不送你回去。”
“那带我去哪?”
她挑衅的神情让沈逢南心里一痒。
看她几秒,他眼眸垂下,低着声:“把你塞兜里,带到海南去。”
没听到回应,他抬眼,看见她笑得两眼弯弯。
分别前,沈逢南摸了把钥匙给梁研。
“上次忘了带给你。”
梁研看了看,问:“我随时都能去?”
“嗯。”
“懂了。”梁研毫不客气地揣进口袋。
周一上午,沈逢南没去成海南。
要出发时,在小区门口碰到秦薇。
他们在门口的咖啡馆坐了一会,秦薇讲完事情,把报纸递给他。
两篇报道都不长,但标题明显,照片更扎眼。
“我没想到那是梁研。她那时还很小,我没多注意。我记得她母亲抱着她拍完照,你才刚走,她就躲回房间了。”
秦薇看着沈逢南的表情,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这并不好接受,她理解。
秦薇给了一点时间让他看完。
沈逢南看得很慢,逐行逐字,两篇都看完,又翻回来,盯着那张照片。
他久久不说话,也没抬头,秦薇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
她更加难受。
“我没想到后面的事,带我的那个记者明确说照片会做处理,但最后登出来却是这样,那几天事情发酵得很严重,我后来再去找沈玉,发现她们没再住那个房子,没几天就有了跳楼的消息。”
她语气低下来,“这事我有责任,那段时间我一直很内疚。事情前后没有多久,梁家很快就压下了,你回来时已经都过去了。我怕你也会有负担,没跟你提。”
秦薇讲完话,这块地方就静了。
她不知道沈逢南把那点铅字看了几遍。
她心里闷,就想抽烟。
这次她没顾忌,就在他面前摸出一根烟点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手里的烟只剩小半截,她听到了沈逢南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
他问得不清楚,但秦薇明白。她视线转回来,在沈逢南脸上停了两秒,又落下去。
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她低头说:“是程茜发现的。我觉得还是你来告诉梁研比较好。我不知道程茜会做什么,但如果添油加醋,肯定会造成误会。这事本来就没你的错,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去和梁研解释,或者,我现在也可以跟你去见她……”
她还说了什么,沈逢南没有再听。
他的视线回到那张照片上——
长头发的女人坐在旧沙发一角,小女孩靠在她怀里,短短的马尾辫散了,半边脸躲在女人肩窝。
她有没有在哭?
他记不起来。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他赶时间,很匆忙,没关注,也没用心。
一切早在记忆里模糊不清。
周二,南安下了一场雨,回暖的天又变成冷飕飕。
这是三月的最后一天。
傍晚时,雨停了。
梁研将电动车停到楼下,把脚踏上的纸盒抱下来。进了电梯,她从背包里摸出沈逢南上次给的钥匙。
到楼上,开了门,她脱掉雨披丢在门口,换好鞋,抱着盒子往里走。
阳台帘子拉得严实,屋里没漏进光,很暗。
梁研本要进厨房,却闻到一些烟味儿。她往沙发那边走了几步,仔细一看就愣住了,怀里的盒子差点儿掉下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梁研站了两秒,回过神。她把盒子放下,走到沙发边。
沈逢南睡着了,只穿着薄线衫,身上连条毯子都没盖。他身体侧着,右手盖在眼睛上。
茶几上的烟灰缸塞满烟头。
梁研看了一会,转身去卧室取了条薄被盖在他身上。刚要退开,熟睡的人却突然醒了。
他在昏暗中睁开眼。
梁研在他脸上看到一些陌生的迷茫。
“沈逢南?”
他失焦的眼睛定在她脸上,“梁研?”沙哑的声音明显不确定。
“是我。”
他看了一会,伸手摸她的脸。
梁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回答。
梁研靠近他,“怎么了?”
他把她拉到了怀里,梁研的上半身几乎压在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来送锅。”
“锅?”
“砂锅,赵燕晰买旅行箱,在商场抽奖抽到的,我那儿都用不上。”她问,“不是后天回来么,提前了?”
隔两秒,耳边含糊的一声“嗯”。
“为什么抽那么多烟?”
“没多少。”
“蒙我呢。”
耳边没声音,只有温沉的呼吸。
梁研说:“坐飞机累了?”
“嗯。”
“那你睡吧。”
“陪我睡?”
“我不困。”
“……晚上不走,行么。”
“行啊,赵燕晰也不在家,她们公司搞新成员历奇活动,去农家乐了。”她从他身上爬起来,“你洗个澡吧,我叫外卖,吃完了去床上睡。”
沈逢南没动,梁研推推他,“去啊。”
他看了她一会,起来了。
晚上,梁研留下过夜。他们有一阵子没睡一起,这晚就有点过头,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梁研醒来已经很晚,出乎意料的是,沈逢南还在睡。以为他工作累过头,梁研没叫他,起床去上了厕所,把澡也洗了。
洗完裹着浴袍出来,她把阳台帘子拉开,打开窗户透气。一转身,见沈逢南赤着脚站在房门口,愣愣地看她。他身上就一条内裤。
梁研惊讶,走过来,“你怎么不穿衣服?鞋也不穿。”
沈逢南看着她,“你洗澡了?”
“嗯,你也去洗吧。”
他点点头,没讲话,回了卧室。
梁研又留了一天。
4月2号,周四。
沈逢南下午出去买菜,梁研午睡醒来没看见他,在冰箱上留了张字条就走了。她赶回家拿了单据,把电脑塞进包里,再去拾宜路取戒指,到花店拿玫瑰。
回到沈逢南楼下,五点半。
摸出手机一看,两个未接电话。她没回,快速上楼。
在门口站了一会,冷静下来,她敲了门。
似乎一秒都没等到,门就开了。
“研……”
说了一个字就断掉,沈逢南明显愣了一下。
梁研把花递到他怀里:“给你。”
“研研?”他回过神。
“你等一下。”梁研关上门,拉他到沙发边。
她把背包放下,取出电脑,把戒指盒也拿出来,都放在茶几上。
直起身,发现他正看着她。
手心莫名地热了一下。
“……你要不要坐着?”她搓了下手掌,指指沙发。
沈逢南没动。
梁研想了想,觉得站着也不影响,顺利的话,五分钟就能结束。
“我做了个ppt。”她蹲下来,打开电脑,把屏幕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对着他。
她点了自动播放,音乐也打开。
不多,一共十张,每张一两行字,带上一张图。
文字是她写的承诺,很正经,也很细致,图画是她手绘的,没着色,简单清淡。
一遍放完。
梁研没停顿,把戒指拿出来,站起身:“沈逢南,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音乐在这一秒放到末尾,停了。
屋里寂静。
没有人应声。
梁研手心渐渐出了汗,戒指被捂得湿热。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男人走过来,把花放到沙发上,紧紧地把她抱住了。
屋里还是一样寂静。梁研却觉得,好像听到他哭了。
很快,她就确定了。她的颈窝湿漉漉的。
梁研顿了半晌,低声问:“你答应了?”
等了两秒,听到他喑哑的回答:“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沈逢南松开手,低头抹了把脸才看她。梁研看到他湿红的眼睛。
他唇抿紧,牵着她去了卧室。
不过几分钟,一切都交代完,该说的,该给她看的,都摊到她面前。
好像在等她宣判。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小时,梁研抬起了头。
他的无措,她都看进眼里。
有一瞬,她有短暂的茫然。似乎思考了一下,她才开口,“如果我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会不会惊讶?”
“……什么?”
“我妈妈选择自杀,跟这里报道的原因毫无关系,什么不堪舆论压力都是你们想象的。”
梁研说,“她跳楼前一个月就写好了遗书,她有一个盒子,放着她的宝贝,她把遗书和那些全都寄给了她的医生。她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唯独没有安排我。”
沈逢南怔住,没说出话。
梁研眼眸垂下:“她就是不想活了,也不想要我了。”
停顿了一下,她把最后一点也告诉他,“她得了乳腺癌,医生建议切除□□,她不能接受,这可能是唯一的那点诱因吧。”
话说完了,她走到垃圾桶边,把报纸撕碎了,丢进去。
回身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
*
这一天,于梁研,有了些莫名的意义。
不只是求婚,还有别的。
和在北京的那晚一样,最不想示人的一切,全都在某个人面前坦诚,以各种契机。
而他,全然接纳。
卧室的壁灯一直亮着。
被窝里温暖柔软,适合睡前交谈。
沈逢南攥着梁研的手。距离他们说完上一句话已经过了五分钟。这一小段沉默,谁也没觉得突兀。
彼此都静了一会。梁研的手机响了下,沈逢南摸过来给她。
是新邮件。
梁研点开看了下,递给沈逢南。
沈逢南看了附件名,再往下拉,说:“是程茜。”
梁研点点头,明白了,点了删除。
沉默了一会,她说:“我不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
沈逢南说:“没关系,我也不记得你。”
“嗯。”梁研换了个姿势,头挪到他肩窝,“医生说我患乳腺癌的几率会比别人高一些,这个你介意吗。”
沈逢南把她搂紧,“不介意,但会担心。”
“不用担心,我经常做检查的。”
“下次我陪你去。”
“好。”
“睡吧。”沈逢南把被子拉好,将她包得严实。
梁研抱住他的腰:“还有件事。”
“什么?”
“我婚求了一半,你没回答。”
“……”
他没说话,找着她嘴唇吻了一通。
“答应了?”
“不然呢。”
“那生日礼物,我要你的户口本吧。”
“好。”
“等我毕业去领证?”
“好。”
“沈逢南。”
“嗯?”
“到今天截止了。”
“什么?”
“以后,你再后悔,我就不放了。”
静了静。
他应:“好。”
三天后,梁研生日,沈逢南果真把户口本给了她。
梁研把它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那天,她还收到另一份礼物,一枚求婚戒,和她给沈逢南买的那个很像一对,不知他怎么找到的。
毕业前的日子过得飞快。论文答辩完,好像一下子就走到了末尾。
6月29日,梁研租的房子到期,要退了。
赵燕晰要弄档案,已经提前回了俞城。下学期,她住师大宿舍,而梁研准备遵守承诺,去赴沈逢南的同居之约。
这天下午,沈逢南过来帮梁研搬家。
前些天,梁研已经抽空把大部分东西整理好,两个姑娘的东西必然不会少,梁研最多的是书,足足三大箱,而赵燕晰最多的是衣服,满满四大袋。
沈逢南先把三箱书送去他工作室,梁研收拾剩余的东西。床上已经搬空,就剩了床底的东西没收拾。
梁研跪在地板上,把里头的盒子都拉出来。
最大的一个土黄色盒子,装的是沈玉的东西。
梁研怔了一会,拿宽胶带把盒子封上,封完,想起什么,又重新划开。打开盒子,她翻拣了一下,找到那封信。
林晓清说,是沈玉留给她的。梁研一直没看。
这次她没有停顿地撕开了信封,倒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黑色钢笔写的字,七行,不足半页。
梁研从第一个字开始看。
“研研:
你看到这封信,必然已经长大。
也许你此刻在想我,也许是在恨我,这都没什么关系,我无从知晓。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我与梁越霆仅剩的一点联系,但写下这些字时,我意识到,似乎不只是这样。
这一辈子,我愧对很多人。最无辜的两个,是我妈妈和你。说抱歉没什么意义,我从来不想讲。
那么,给你留点别的吧。
你看,我这一生,懦弱、愚蠢、选错路,爱错人。
研研,你不要活成我这样。”
最后一个字洇了墨,也许十三年前有滴眼泪落在这里。
“研研,书还有吗?”沈逢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梁研回过神,抹了把眼睛,“没了。”
“那我把书架拿走了。”
梁研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我帮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