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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后,下雪的迹象愈发明显,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萧老夫人用了素斋之后要歇一会儿午晌,萧宁是个坐不住的,央着萧老夫人要跟萧央和萧若去外面走走。
她们身后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和护院,倒也不怕有危险,萧老夫人便摆摆手让她们去了。
萧央有些泛困,挨着白氏说不想去,萧宁哪里肯,“你要是再睡,你的傻病可好不全了!刚吃过午饭,不出去走一走,回头看你闹不闹肚子疼!”
硬将她拖走了。
萧宁要去看观音殿后面的画廊,姐妹三人都裹得十分严实的从禅房出来。
从禅房到观音殿要经过一条山径,山径两旁种了许多樟子松,苍翠穹劲。走到一半时,山径戛然而止,前面竟是一段断崖,断崖上架着一条长长的铁索桥,上面横铺两重木板,桥两侧有链条护栏。
走上去有些微晃动,却并不吓人,遥遥望向对面,古木森然,碑石兀立,此时天气阴沉,竟似有缥缈雾气索绕。
脚下便是断崖千尺。
萧央突然怔忪了一会儿,额头隐隐有丝丝痛意,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便听萧宁在前面道:“六妹,你还不快走!一会儿若是下了雪,可就不好走了!万一从这桥上滑了下去,任谁也救不上来!”
虽想走快些,但萧央头痛却在加重,她正要唤抱石,才想起出来之前,她让抱石去整理她的东西了,她跟纪柔住在同一间禅房里,纪柔住东次间,她在西次间,她贴身的衣物不愿意由她人经手,便让抱石去整理了。
她又不愿让白氏跟着,白氏时时都想抱着她。而淡秋因为突然得了伤寒,怕将病气过给她,便没在她身边伺候,此番跟着她的是她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头。她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个丫头名叫夷则,她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夷则长得很高,却十分瘦削,平时话不多,也不爱往她身旁凑。
她按着额头,正要叫夷则将随身带着的丸药递给她,夷则已经递了上来,她接过含在口中。
开始有一丝清凉的甜意,化开之后就是极苦了,苦的发涩。她皱了皱眉头,跟夷则要了块果脯缓解苦味。
这丸药是早年从太医院致仕的游太医所开,游太医如今隐居山林,号思行山人,很少跟世家贵胄接触,萧玠能将他请来给她瞧病,也是难得的很了。
待那苦味散去,头痛便也缓解了许多。
萧若见萧央走的慢,便放缓了步子等她,萧宁催了她们两个好几遍,下了铁索桥,再向东行,便到了观音殿,萧宁直接就奔画廊去了。观音殿两侧是祖师殿和伽蓝殿,殿后有画廊一百一十八间,廊上壁画彩绘辉煌。萧宁每年来大恩寺都会过来看,但是不管看了几遍,她仍然能像是头一次看一般,兴奋的说个不住。
萧央看了一眼窗扇外,下雪之前的天地间有一种别样的宁谧。
萧宁拉着她,跟她说去年来时的趣事,她便露出浅浅的笑。
她有柔柔细细的肌肤,两侧小小的耳垂上各坠了一颗明珠,晕出淡淡的光芒,清澈的眼睛灵动带笑。
祖师殿内室的槅扇旁,肖宴见摄政王迟迟没有回应,神色探究的问:“王爷瞧什么呢?”
重渊淡淡将目光挪开,摩挲着手上的一串奇楠沉香木佛珠,道:“试探一下顾其章是不是南越王的人,如果是,兵部尚书就需要换人来做了。”
肖宴应了诺,顿了顿道:“王爷不是不信佛么?”他是指那串佛珠。
静默片刻,重渊才微有倦意的道:“是一位故人所赠。”他自嘲的笑了笑,“她说我罪孽深重,让我念佛悔过。”
……
连瞧了二十几间画廊,萧宁终于是累了,便请知客师父寻了间雅致的厢房歇息,知客师父又给她们端了热腾腾的茗茶上来,外头天将欲雪,茗茶灌入腹中,暖暖的,倒也惬意。才喝了两口,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由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穿着荼白织金妆花缎袄,黛色月华裙,披着大红羽纱斗篷,衬得小脸如皓月皎洁,眉目间带着几分娇艳。
她在临窗的一张方桌旁坐下,身边的丫鬟婆子捧出随身带的蜜饯点心,又让知客师父端了香茗来。她容色骄矜,淡淡的瞟了萧央三人一眼,然后慢慢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神色间带着高高在上之感。
萧宁顿时就不舒服了,连招呼也不想打。萧若是她们里头年纪最长的,不想失了礼数,这间厢房本就不大,围了这么多丫鬟婆子,总不能当作没瞧见吧。只好让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碟她们自己随身带的点心过去,和缓的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既然在佛殿中遇见,便是有缘,姑娘若不嫌弃,便尝一尝我们带的点心吧。”
那个姑娘却只是颌首一笑,然后慢条斯理的命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摘了手腕子上带的两只赤金镯子,给她们送了过来。那个丫鬟脸儿略尖,笑容却是和煦,对萧若她们三个笑道:“我们姑娘说谢谢姑娘们赠食,这两个镯子便给你们带着玩儿吧。”
小姑娘之间互赠吃食,是很寻常的一件事,若她也想表达善意的话,只需命人回赠一碟点心就是了,谁知她竟像打发下人一般“赏”了一对镯子。
萧宁哪里见过这样的,简直都气愣住了,这镯子还是从她丫鬟手上摘下来的!萧宁回过神来就要将那对镯子扔回去,萧若忙按住了她,低声道:“你要是在这里闹大了,只怕以后祖母都不会再让你出来了。”
萧宁忍了忍,却压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在这厢房待了,起身就走,经过那位姑娘身边时,故意重重的“哼!”了一声,萧若怕她闯祸,忙拉着萧央跟着出去了。
连画廊也不想看了,要回禅房去!
走在回禅房的山径上,萧宁捏着两个小拳头怒道:“当她是谁呢?两个破镯子谁稀罕!瞧她那番作派,倒像公主私服出游似的!”
萧若让她低点儿声,“说不定真的是公主呢?”
如今宫中只剩下了一位四公主,萧宁嘟囔道:“即便是公主又能如何,如今连皇上都不顶事了,更何况只是个公主了……”
萧若听她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这话是能说出口的么?你不要命了,你要再是这般,咱们整个萧家都要被你拖累了!”
萧宁说完也后悔了,只是这会儿心里堵着口气,不肯服软认错,便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萧央在一旁慢慢道:“她应该不是四公主。”
萧宁撇嘴,“你怎么就知道了?”
萧央认真的道:“四公主今年十四岁了,那个姑娘看着小些,年岁对不上。另外四公主性情温顺,不会行这般娇纵之事。”
传闻中确实说四公主温良恭俭,萧宁心里那口闷气出不来,“谁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我看就不一定!”
萧央笑了笑没再说话,若是那四公主不是个懦弱好拿捏的,摄政王又怎么会独独放了她,还要将她送给辽东王呢?
回到萧老夫人所在的禅房,萧宁立刻扑到萧老夫人怀里,嘟着嘴告状,“祖母,方才我们遇到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她嘴快,添油加醋便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三夫人在旁听的也有了怒气,萧宁是她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般的作践?
萧老夫人听完却是脸色一变,也不问萧宁了,直接问萧若,“你可看得仔细了?那个姑娘胸前是不是有一块小小的麻布?”
萧若想了想,那姑娘上袄穿的素净,麻布并不明显,不过她上袄是妆花缎的,与麻布质地相差很大,她还是看清了的,便点了点头,“确实是带了,她又穿的素净……”
说到这里,萧老夫人闭了闭眼,突然对萧宁怒道:“你可使小性儿给那姑娘难看了?”
萧宁正委屈着,见萧老夫人口气不善,眼圈儿便是一红,她也是个硬脾气的,愣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把我们当个丫头似的打发,祖母倒还来说我?”
萧老夫人忍气道:“就是她当着我的面来赏你,你也得笑着受了!她可是许静山的独女许妙婵!”
三夫人见萧老夫人面色不佳,也没敢多说,只小声问了一句,“许静山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萧老夫人叹道:“正是因为许静山早就去世了,我们才更要供着她。”
当年摄政王的父亲重琰大将军还在世时,在一次对西戎的作战中,重琰与当时的内阁首辅王安道定下计策,他率军佯装被困于山谷之中,引敌军来袭,再从北大营调来援军,要活捉西戎部王子。
谁知久等援军不来,被派出去求救的将士皆被斩杀半途。后来由重琰副将亲自闯出去报信,终于在临死之前将消息送至当地官府。当时的许静山是甘肃知府,他立刻上书请求朝廷调兵,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便在当地组织了一只临时军,再加上各富户大族家里的护院,勉强凑了三千人。
他读过兵法,知道如何虚张声势,带着这三千人绕到山谷外,将大陈的旗帜插满山野,西戎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不敢妄动。最后竟也被他们这三千人在山谷中打出了一个缺口,使得重琰有机会率军突围而出。
那一场战役,大陈大胜。
重琰活捉了西戎王子,班师回朝时却没有丝毫喜悦,许静山带领那三千人全部死在那场战役中,包括许静山的妻子和三个儿子。
重琰在朝堂上跪辞了先帝的所有赏赐,为他带回来的许静山的独女许妙婵换了一个郡主的封号。
自此许妙婵便一直养在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