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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听到这消息同样吃惊,见十娘脸无常色吓愣了,便自己接过话询问详情。
秀姑不识字,看不懂布告榜文,一切都是听外面的人讲的,倒也算详细。
“我听那些人说,高公子之所以下狱是因为打死了人。好像是高家老爷的事情出了什么意外,原先只是罢官,任上有些案子偏袒枉情,所以要银子打点,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传出高公子曾打死过人命,被高大人利用职权给压了下来。如今案子翻出来,高公子就被收监了。”
“怎么会这样?”平安对高牧不了解,只因高牧对她们有恩,所以忧心犯愁。
十娘却似回过神来,咬牙气愤道:“这肯定是郑家栽赃!”
平安诧异看她:“为何这么说?”
十娘讲了高牧年轻时错失的一段儿感情,叹息道:“高公子的表妹短短半年就死了,郑家对外说是病逝,其实不是。那位表妹姓吴,比高公子小一岁,生得姿容娇美,性子伶俐活泼,又擅词,与高公子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吴家受迫于郑家之势,不得不将女儿嫁去,但吴小姐心中有人,又是被迫出嫁,对郑家有恨有怨,又岂会对郑公子温柔以待?那郑公子虽爱慕吴小姐颜色,却不是个温柔秉性,强占了吴小姐之后,没月余功夫就不再放在心上。”
“吴小姐日日苦闷伤心,郑家老爷老夫人都嫌弃吴小姐家世不配,乃是看儿子面上娶其入门,如今见郑公子不上心,那老夫人便开始立规矩,加上一屋子姬妾争宠算计,吴小姐很快就病倒了。老夫人好面子,不敢太过,怕新婚不久的儿媳妇死了遭人议论,就暂且没找吴小姐麻烦,怎知不晓得哪个争宠的姬妾在郑公子耳边说起吴小姐与高公子的旧事,恰逢郑公子喝多了酒,怒气上头,竟去将吴小姐拖下床暴打了一顿……可怜吴小姐,竟不知当时身怀有孕,一顿暴打后,满地鲜血,没等大夫请来,人就咽气了。”
“后来呢?”平安虽觉吴小姐可怜,但更知道重点在后面。
十娘道:“这件事内情瞒得住外人,怎能瞒得住娘家人?吴家知道了,高公子岂能不知?高公子也是一时冲动,寻了郑公子,将其打了一顿。”
打了郑贵妃的弟弟,能安然无恙?十年前高父还不是顺天府尹。
平安脑子里模糊的印象,似乎郑贵妃一入宫就挺受宠,生子后更是连连加封,郑贵妃在后宫绝对是风头无二。或许、那时郑家的外戚势力还很弱,亦或者……当年之事平安猜测不到,但郑家的风评着实不好,郑家父子两个绝非那等忍气吞声之人,一定早就在当年报复过高家,但是觉得不大解恨,如今高家败了,郑家落井下石,想弄死高牧。
平安不由得也焦急起来,甚至想要去求太子。虽说她重承诺,希望能帮程家昭雪偿还玉娘之恩,但程家人已逝,程家父子充军虽苦性命还在,高牧却随时可能丢命。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突然传来月娘的声音:“安娘,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但见门外进来个老嬷嬷,面容冷肃,颇有气势,那双眼睛在屋内一扫,令平安十娘三个浑身一冷,十分不自在。老嬷嬷手一摆,外头又进来两个内监,一人手中捧着好几匹颜色鲜亮的宫缎蜀锦,一人手中捧着个小巧精致的箱子,打开时,一层是两个金元宝四个银元宝,一层都是金银镯子金簪金环,一层则是各色玉镯翡翠环佩。
“老奴姓王,服侍太子殿下二十年,此番来是遵从太子殿下吩咐,感谢程娘子的救驾。”王嬷嬷本是王宫人的心腹宫女,后来有了朱常洛,王恭妃将其分去照料朱常洛,乃是母子俩信赖的心腹。因此事干系重大,太子也不欲陷平安于危险之境,便让王嬷嬷亲自来一趟。
“不敢当,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自是能够遇难成祥。”平安见王嬷嬷虽冷,却无轻蔑,松了口气。
王嬷嬷在宫中几十年,阅人无数,只是一照面就能将平安十娘性子看穿几分,那个杜十娘倒罢了,难得这程平安好胆气。王嬷嬷添了两分喜欢,毕竟若非平安这份胆气与善心,旁人见了重伤的太子,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岂肯招惹个麻烦上身?
王嬷嬷和缓了口气,说道:“殿下有话转告程娘子:赵家之事殿下尽知,如今留下赵家,是为转移视线,待事情过去,赵家自会有所处置。另外殿下又说,救命之恩无以言报,本该亲来过来道谢,但局势不好,也怕牵扯上程娘子,所以只能压后。若程娘子有什么需要,尽可托邠王殿下转达。”
平安刚想张口求高家之事,又觉不妥,高家究竟因何败落尚不知道,太子处境不好,万一不好插手岂不尴尬?
于是平安说道:“太子殿下言重,本是小女子无意之举,不敢居功。”
王嬷嬷每日事务不少,差事办完不再逗留,立刻回宫去了。
平安见人走了,这才与十娘解释刚才没求太子相助的原因,又说:“咱们先托人去打探一下高家之事,令去牢中看看高公子,若实在不好办,我们再求人不迟。”又想着求人办事要打点,便将赏赐里的金银元宝都取了出来。
这些元宝一个十两,如今的金银兑换比例为一比八,十两金等于八十两银,两个金元宝是一百六十两银子,加上四个银元宝,共计二百两银子。
在小四合才值三四十两银子的本朝,二百两着实是一笔巨款。
十娘看出她的意图,却是伸手拦住她:“这是太子殿下赏给你的,你留着,我这儿有银子呢。”
平安不由得打趣道:“我知道高公子对你有恩,你心心念念想报答,但你我姐妹,救了你等于救了我,我就不能出分力?再者说,什么你的、我的,十娘何时分的这样清楚了?我身无分文时十娘也没算的这样清。”
“我、我只是……”本来十娘没觉得如何,偏生被她一说,难为情起来。
平安忍着笑,说道:“就用这些,这都是现银,用的方便。你手里头的现银子才多少?都拿去建房了。”
十娘本打算再去当掉几件首饰,闻言就不再坚持,只是说:“先取二十两用着,探探路足够了。”
平安点头,扯过一块布将两个银元宝包起来,递给秀姑:“拿去给你爹,让他去打探打探高家的事,再去看望一下高公子,看高公子的案子进展如何,上下打点一下,让高公子少吃些苦。这些银子若是不够,再来取。”
秀姑还是第一回拿着这么多的银子,有点儿手抖,但她现在办事办多了,很快强自镇定下来,将布包小心的揣在怀里。如今天冷,秀姑穿了袄儿,怀中塞着两个银元宝倒也看不出痕迹,确定东西不会随意掉出来,秀姑又见她们没别的吩咐,这才离开。
两天后,刘大过来回话。
“两位娘子,高家的事儿打听清楚了,高大人早年得罪了人,对方寻着机会报复呢。高大人在任时确实有几家案子不大清楚,现今被揪出来,加上政敌落井下石,这才罢了官。高夫人本就病着,现今高公子下狱,高夫人怕是不大好了。高大人本来仅仅是罢官罚银,现在出了高公子的事,高大人也落了罪,一起下狱了。高家如今人心涣散,管家遵照高大人高公子的意思,将大半下人放了出去,那些姬妾丫头也都遣散了,高夫人由家中世仆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病去了,如今只余管家在城中打点事务。”
“高公子的事究竟如何?”
“这回打听的明白了,的确是郑家在背后使坏,但好在高家有交好的世交,有人斡旋,虽没撤销,但案子成了失手伤人性命,按惯例会派流刑。暂且不知会判多远,不知几年,但据说花钱赎买的话,少说上千银子,另则还要赔付死者家属银钱,另有高大人那边要打点,如此算下来数目不低。”
平安迟疑道:“高家本就是官宦世家,高大人又为官多年,应该有些家底儿吧?”
高父官声平平,显得中庸,哪怕不是大贪大奸,总也做过几件人情案,定也受过贿赂,否则仅凭每年的俸禄,别说养一家子人,就连高牧逛烟花巷的开销都不够。如今高父罢官,又未抄家,要赎出高家父子二人,哪怕大出血倾尽家财,人总会没事。
刘大却是摇头:“高家正犯愁呢,好似银子不够,他们住的是官邸,不能卖,听说除了京郊的庄子暂且用着之外,其他地方的田产都在出手,又因卖的急,价钱不高。高家管家又去过当铺,抬着大箱子,大约是家中值钱的古董器具也变卖了。”又说:“听说当时来捉拿高大人下狱时,那些锦衣卫凶神恶煞,私下里搜刮了好些高家财物,这也都是常情,高家现今这样,也不敢说。”
平安突然问:“是高大人的事更难办?”
“安娘说的没错,有人从中作梗,高大人渎职之事,要的罚银特别多,只怕要将高家的家底儿掏空。虽说高公子是人命案子,却比高大人的好处理,银钱也少很多,只因如今尚未正式过堂宣判,所以羁押在狱中。”
如此,高家的事儿她们心中就有底了。
十娘忽然说:“我想去看看高公子。”
平安张了张嘴,到底没反对,并给十娘出主意:“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我陪你去。”
平安说着已有主意,只需要乔装打扮一番,想来就没什么人注意了。
刘大走后,十娘却是紧跟着出门,并未走远,在同条街上的布庄买了些青色细棉布,又去买些棉花,回来后便熬夜做起冬衣。平安不问也知是做给高牧的,虽说太子送来的有锦缎,但在牢狱中穿的太好非但留不住,还惹眼招祸。
白日里可以在月娘夫妻房中裁剪,到了晚上却不方便。她们住在前面铺子里,是用两条凳子加床板组成的简单床铺,因为铺子里摆设器具等物都是纸货,点灯就需要特别注意。熬了三四晚,在平安的帮忙下,总算做了一身冬衣,鞋子来不及做,便买了一双。
如今高家乱糟糟的,高夫人病了,高牧原配病逝,姬妾遣散,家中没个女主人操持,怕是不够细心。十娘担心高牧在狱中难熬,吃的差些倒罢了,若是冻病了就麻烦了。
傍晚时分,铺子关了门,平安与十娘便将铺盖等物搬到前面。正铺着床,忽听有人拍门,因她们铺陈的地方在屏风之后,正门进来也看不透,所以平安少很多顾忌,走到门前扬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答道:“是邠王殿下。”
平安忙打开门。
朱常溆进门也没理她,直接就去了后院儿。
桃朔白正用晚饭,月娘的手艺着实精湛,最近新学了两样点心,他就着冬片尝着,别有滋味儿。见朱常溆这么晚过来,略有意外。
现今皇子们还住在宫里,按理封了太子,其他皇子封了王,就该去就藩,但郑贵妃母子岂肯愿意?郑贵妃所出的福王行三,太子居长,朱常溆行二,为着福王有个理由留在京中,郑贵妃便用尽心思留下朱常溆。郑贵妃对朱常溆倒是面上和蔼亲切,对其学道特别支持,恨不能撺掇着其出家。朱常溆又是个放荡行事,于朝事万事不管,整天总想往宫外跑,郑贵妃做出一番慈母做派,次次回护,加之皇帝也有些小心思,便在规矩上对朱常溆网开一面。
朱常溆笑道:“总算忙完那一摊子,顺便来看看你。”
朱常溆此回暗中布棋,万事俱备,绝对要郑贵妃一系吃痛。
虽说郑贵妃对他不会有真心,乃是因立场的关系,他并不怨恨对方,如此针对,只为巩固太子地位。太子因幼年经历的缘故,宽厚善良,虽无大才,却有抱负。福王人聪慧,但被郑贵妃宠坏了,贪色尚小,那动辄要人命的阴狠着实令人不喜,且郑家外戚势大,终会成祸,朱常溆不希望将来为自己惹来祸患。
桃朔白点点头,示意他将手伸来,探查了一回脉息,又问他:“最近如何?”
“还好。”实则朱常溆仍旧练着功法。
原本他是遵着桃朔白的话停下了的,可就似尝过了甘霖仙果,一旦断顿,体内便强烈叫嚣,白日里还能忍,夜晚睡着后竟不知不觉运转起心法,醒来察觉已晚。接连几晚皆是如此,朱常溆发现自己阻止不了,虽说吃了就饿,但也未曾有不适,渐渐就不放在心上。如今没对桃朔白说实话,也是怕他担心,他打算等处理完郑贵妃再来说身体的事儿。
桃朔白见他一切无恙,就没怀疑。
似想到一事,朱常溆取出带来的东西,是本书:“给你解闷儿。”
桃朔白接来一看,原来是邠州地方志,想到朱常溆的封地就在邠州,顿时心中明了。桃朔白问他:“你打算去邠州就藩?”
朱常溆笑道:“京城事多,处处烦扰没个清静,我想着你或许不喜欢,若是去了邠州,我是第一人,岂不是自在!你可愿与我一道去?把你这铺子也挪过去,我给提供一套商铺,并永久免税,如何?”
“何时去?”桃朔白这就等于是同意了。
朱常溆看似如常,实则问话时也紧张,见他轻轻松松的便同意了,当下心中喜悦满盈。道:“今年已是年终,就藩也得明年,我若要走,就得将福王一并弄走。那个郑贵妃……”
朱常溆满眼冷色,显然已有了对付郑贵妃的主意。
桃朔白知道他有能耐有手段,却偏生没有做皇帝的心,否则郑贵妃母子捆起来也斗不过他。
朱常溆虽是行二,却比太子有优势,万历皇帝也不知为何,对这个二皇子颇有容忍和耐心,在万历皇帝的心里,最宠爱的儿子自然是郑贵妃所出的福王,其二就是朱常溆的分量重,其三是老五瑞王。这个瑞王也是个异类,今年才十一岁,却十分爱财,且好佛,与朱常溆好道,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外人皆不以为皇帝是真心宠爱邠王瑞王,一个学道,一个好佛,皇帝不拦不阻,听之任之,哪有为父的姿态?外人都认为这是皇帝为福王拉的同盟,甚至连郑贵妃都如此试探过皇帝。
桃朔白却知道,皇帝此人性子古怪,一向对太子嫌弃厌恶,对其他儿女万事不管,甚至都能二十几年不上朝,但偏生对朱常溆朱常浩是有几分真心。当郑贵妃问皇帝时,皇帝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待你准备好,和我说一声。”桃朔白是无所谓,即便程平安留在京中,他来往一趟也不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