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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翎总算让卫将离见识到了前朝大将的手段与威严——
前朝的顶梁柱,那种战场上的统治力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小辈可以企及的,莫说交手了,连阵前叫战,都句句诛心,未战便先灭敌人之志。
而只要让他手握军权,他便能化身利刃,轻而易举地撕开任何敌人的壁垒。
“……铁骊虽善战却不善御人,麾下尽是些近年来方才归附的异姓头人,而这一类人的软脚就在于对危机的嗅觉极其敏锐,只要适当地夸大一些厄兰朵的处境,人心思乱,不过转瞬之事。”
卫将离也是心中暗叹,所幸呼延翎这种前朝大将对任何势力都没有归属感,只愿意对自己赏识的人施以援手,若当时真的是与呼延翎正面为敌,她恐怕需得在草原上耗费数年才有把握整顿好匈奴这边局势。
“铁骊不过是条丧家之犬,也跳不了几日了,倒是你,两国到底还是开战了,你究竟是想站哪边?”
闲饮这段时日率天狼卫和呼延翎两边夹击,不过四五日有余,便将兀骨部的势力东逐出两百里开外,连拔十数个小领主的土地,逼得铁骊可汗不得不率残部东迁。待局面稍稍稳定,便回来向卫将离提出了疑问。
“丑话先说在前面,开战前我们尽力止战无可厚非,开战后——也就是西秦大军万一打入河洛平原,你我到底还是西秦人,底线是决不能帮敌国杀母国的一兵一卒。”
闲饮说得很中肯,卫将离也懂他的意思,道:“你说得对,原则上我们至多能帮到助东楚守住关隘,再多一步就过了,毕竟西秦的军士也是百姓。”
“可现在你我几乎是被白雪川的手段全面碾压,他已经成功挑动了两国交战,一旦西秦大军破关,你瞬间就失去了一切和他对抗的资格。”
在他们的视线被引到草原的时候,白雪川就已经在对边关下手了,这是卫将离失策的地方。
“所以我们必须要在太荒山结束这一切,失去这个最后的中立地带……那就真的是阿鼻地狱了。”
闲饮见她眼里虽有懊恼却毫不颓丧,皱眉道:“若是放在常人那儿,早就弃子出局了,这么大的败数,你还敢跟白雪川叫阵?”
“敢就还有一线希望,连叫阵都不敢,对我来说比死都丢人。”
闲饮恍然,他不禁想起当年挚友被杀,他们被魔门中人满江湖追杀的时候,卫将离也是这么说的——只要她还没死,她就觉得还有挣扎的余地。
……于是最后就一路挣扎到了西武林共主的地位。
闲饮道:“别光说漂亮话,你想怎么做。”
卫将离略一思忖,道:“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回中原。”
“那你夺这个汗位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让厄兰朵的子民知道乞颜大汗有一个强有力的可靠继承人,无需再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会拿烧杀抢掠换取的虚假繁荣的铁骊身上。”
人都是渴望安定的,漂泊的游牧民族也一样,卫将离的身份代表着只要她做了汗王,即便她什么也不干,中原王朝也是会将厄兰朵纳入沟通的领域内,等到商路一开,厄兰朵可以不再通过牺牲战士而养活子民。
“这倒是我误解了你来这儿的意义,依你的性子我还以为多半还是要来一场大杀特杀呢。”
卫将离冷下脸道:“不,好不容易取得了匈奴的兵力,怎么可能不用?杀还是要杀的。”
哦,果然本性难移。
“你要杀谁?”
“先给我把密宗给铲了,我告诉你我忍他们很久了。等我回了中原之后,你就这么做……”
……
弯弯的月轮被水波摇曳出了一片片细碎的光斑,浮动的夜风在楚宫里零落得有些萧索的花枝上一遍遍摧折着今年最后的一朵夏蕊。
“太子还在苦恼吗?”
“嗯……今天皇叔亲征前,又杀了很多忤逆他的人。”
殷战越来越喜欢找梅夫人谈心了,不是因为梅夫人惑人的美貌,是因为她经历得太多,说话时有着一种通透的智慧。
“你在迷茫。”梅夫人挽袖描着一片残荷,曼声道:“你皇叔对你很好,却待他人残忍无比,你不知自己应当站在道义的一方,还是自身的一方,可对?”
“皇……师父她也与我说过,道义和恩情不能两全的时候,全道义而尽恩情,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梅夫人笑了:“她是惯会把鱼与熊掌都拨到自己碗里的,你要跟她学着实难了些。”
“师父很厉害,包括父皇、皇叔,他们都很厉害,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你是太子,怎会妄自菲薄?”
殷战眼瞳颓暗,指着雕花窗外,宫廊道上的一个匆匆走过的宫女道:“你看到那个宫女了吗?”
“嗯。”
殷战道:“她手里的药,是带去给太后的。那种药是药亦毒,如果我现在去拦下她,祖母可能连明天都熬不过。”
他什么都不能做,仿佛陷入一个严密的怪圈,只要他敢有所妄动,便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慧妃对太后所用的毒几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奇怪的是殷焱选择了冷眼旁观,整座皇宫里竟无人过问她的行径。
“……听说,那些世家已经放弃了太后?”
“是啊,自从祖母将战书交了出去,让西秦师出有名,世家就与皇祖母决裂了,谁都知道皇祖父那处没有传国玉玺,便只能是在祖母那里了。”
殷战还略显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他连恨都恨不起来……那些,可都是他的亲人。
梅夫人停了笔,看着他好一会儿,道:“太子若是对宫中争斗疲惫,何不出宫去?看一看江湖上的天高地阔?”
“我?”
“将离不是把她成名的功法都给了你吗,足以自保便够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人一马,浪迹天涯,见一见你父亲未曾见过的山河?”
“我……”
宫里沉重的压力让殷焱在听到这个建议时本能地意动了,正要说些什么,梅夫人忽然作了个“嘘”的手势,伸手将他推进屏风后。
——怎么了?
太子正疑惑间,梅雪园的院门被敲了敲,不待梅夫人应声,便闯进来三四个内监。
“见过梅娘娘。”
梅夫人重新拿起画笔,点了一点朱砂,淡然道:“什么事?”
她说话时自有一种雍容高贵的气度,令那几个内监本能地一缩,道:“太后传唤太子殿下去天慈宫,外面的宫女说有看到太子朝这边来,娘娘可见到了?”
“我一直在此处作画,未曾见过太子殿下。”
“真的?”
那几个内监不由得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打望,梅夫人抬眸淡淡道:“搜过梅雪园的人,都与我添作了花肥,各位且细思量。”
几个内监心头一寒……这位梅娘娘现在是这宫里最诡异的人,月前宫里不少人看到太后和陛下的车驾匆惶从龙光殿到了梅雪园,直待到次日见明,太后才与陛下归去,而当夜所有窥探梅雪园的宫人都被杀了,次日这梅才人便被太后直接越级封为梅嫔。
“既然梅娘娘都这么说了,那奴就告辞了……”
“不送。”
殷战从屏风后出来时,看见梅夫人描画的手连抖都没抖半分,不禁感慨梅夫人的气度。
“那些内监我见过,应当是殷博宫里的,不知道找我做什么……”
“哦?”梅夫人听到这儿,倒是停了笔,似笑非笑道:“若是二皇子的人,那今夜怕是有的好戏看了。”
“什么?”
“我陪你走一趟。”
梅夫人目光神秘,让殷战有些不安,不过梅夫人难得愿意主动出门,倒让他不得不跟了上去。
此时宫苑里有着一丝熟悉的安静……那是每至中夜时,彷如为惊扰鬼物夜行般的死寂。
梅夫人步伐轻柔,殷战更是因为修了卫将离的功法,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落地无声,惊动任何人,便到了太后移居的听梧楼。
天慈宫让卫将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太后从那日起也未去更为华丽的祥云宫,而是来了这处植满了梧桐的偏僻宫室。
殷战师从了卫将离以来,不知不觉已有了内力,尤其是梅夫人重新给他正过骨后,武脉贯通,功底简直一日千里,此时竟已能感觉到听梧楼左前方和顶上各有一道高手的呼吸声,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了他们的感知范围。
从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绕入时,正好看见一只药碗从窗户里飞出来,在墙壁上砸得粉碎,与此同时里面的人声冷然响起——
“……我怎就恨不得?人皆有求生之志,你想杀我的孩子,我缘何要忍你?就因为你是大越后裔,就因为你高高在上?一命抵一命,你逼我杀了那么多人,是该你还债的时候了。”
——是慧妃。
殷战讶然,他最多想到慧妃包藏祸心,却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急地来逼宫。
“稍安勿躁,还有更有意思的。”
梅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拦下想要现身的殷战。
随后殷战便听到太后苍老的声音:“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么蠢钝……便是传国玉玺在我这儿,写了传位诏书又如何?为他人作嫁衣,你以为你能落得什么好处?”
“身侧尽是些败絮之柳,能找出个不那么坏的,我为何还要躲在你的树荫下,空让我的孩子受难?”
慧妃说完,又是一声门开的声音,不少宫人的脚步声涌入进来,武妃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得意响起——
“儿媳携博儿给母后请安,现下殷楚危难当前,陛下独断专行,实不堪为一国表率,还请母后慧眼独断……早立新君。”
太后冷笑道:“原来如此,十姓世家,吸干了我的血,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好,好,不愧是当年扳倒大越的蛀虫。博儿,你是殷氏血脉,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殷博略有些犹豫,道:“百善孝为先,博儿不得不听母亲的话,皇祖母还是放心吧,有诸位舅伯支持,我朝的内忧外患自然迎刃而解。至于您……博儿自会伺候您与皇祖父颐养天年。”
——他们敢,他们真的敢!
半晌,殷战才神色可怕地爆出一句卫将离亲传的脏口——
“这□□崽子想干嘛?”
意识到太子练了卫将离的功法之后,连性格都快向她靠拢的倾向,梅夫人不禁叹了口气。
——卫将离的功法,和她的人一样……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