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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卫将离嗜杀,人尽皆知。
与白雪川邪道中的佛陀相对应的,便是卫将离正道中的魔头这个名声。之所谓被称为正道中的魔头,是因为她出手杀人从不分立场,手上的人命债不止有邪道中奸佞阴诡,更有不少伪面君子。
你身份如何,是名门正派,还是落寇草莽,与我何干?我只看你心正或影斜,是正即敬,是恶即斩。
“……贫僧……从未虚言。”
宝音王也是能忍,断指之痛,竟没痛叫出声,脸色惨白道:“大公主……既答应了救西秦百姓于水火,此时又是……又是为何在东楚兴风作浪?难道就不怕你如此虎头蛇尾……来年西秦百姓会——”
卫将离回答他的又是一脚踹在他肋下,碾得只听见其骨骼哀鸣。
“没听过女人都善变吗?昨日渡人今日杀,又怎么样?”
宝音王闭了闭眼,又抬眼道:“大公主杀了我,可还知道如何阻止西秦进军东楚?”
西秦入侵东楚之事……已然敲定?
卫将离心思一转,看向身后的卫霜明。
“他什么意思?”
卫霜明好一阵晃神,见卫将离武功恢复,一则喜一则忧,道:“阿姐,你来……你是来看我的吗?”
上一次见面的心情和这一次是不同的,离开卫霜明时太小,印象里只剩下一个白白软软的喜欢粘着她的小孩儿身影,和面前挺拔的少年人相去甚远。
卫将离微微移开目光道:“我原不原谅你们和找他的麻烦是两码事,回答我,西秦是否已经进军?”
“这……”卫霜明犹疑片刻,道:“父皇受摩延提蛊惑,近两个月以剿匪为名义,抽调了八个州的兵力赶赴皑山关,怕是……要开战了。”
“怎么可能?西秦那么缺粮,要养得起足以进攻东楚的军队,少说也要六十万大军,军粮从哪儿来?!”
卫霜明面露难色,艰涩道:“军粮……是抽调了西北三郡的赈灾粮筹集起来的。”
赈灾粮?
雨丝飘入亭中,此得她脸颊生疼。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活在升平之世的想象里,好像她所有以大义凛然为借口的自我开解,从来就是一个笑话。
卫将离那一张空洞茫然的脸映在眼里,卫霜明心中一刺,道:“摩延提在此之前已三度入京,说得了玄门卦机,诸星移位,太荒山必有大动。这次若再不出兵,待到十年以后,西秦国力消退,便再难与东楚争锋,父皇就……”
“你说,我杀了他,这场风波,能了结吗?”
“阿姐你说什——”
人之所以为人,最重要的底线就是绝不能弑杀生身父母。在那之前卫霜明也是断定卫将离至多不搭理朝廷后续的征召,绝不会产生杀父的念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必须改变对道德底线的认知。
卫霜明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为其父辩驳,痛苦之下,双膝跪在泥泞中,略带着一丝祈求道:“阿姐,你走吧,去江河湖海去浪迹天涯,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在这里留下了,他们是争权还是夺利你都不要管,有的是人愿意去为此虚耗,事已至此,有没有你天下都一样,我只想你过得好好的。”
“……怎么算得了好?对你们来说,什么才是好?”
卫将离反问着,一步一步地接近,猛然抽出旁边卫霜明侍从身上的刀,割断自己一绺长发,摔在卫霜明怀里。
“带回去,告诉卫燎,卫将离从今日起,与卫氏再无瓜葛,我血我命,皆为天隐涯所赐,亦只会为天隐涯而死。下一次若让我得见他人世作恶,我便以仇待之!”
与卫氏断绝关系?
她是个如何性情决绝的人,卫霜明早在西秦时便打听过,原本他还想着等他继位后,便将卫将离接回西秦,为她许一门她喜欢的亲事,以王权保她半生尊荣……可若她要与卫氏断绝,那就是再无挽回之机了。
“阿姐……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卫将离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转头提起宝音王道:“交出你的法王令并摩延提下落。”
“师尊不会见你。”
“由不得你!”
正待卫将离欲下狠手废其武脉之际,忽然斜刺里飞出一根金刚杵,直袭卫将离背后。
卫将离瞬时反应,刚闪过一侧,那金刚杵便狠狠钉入梁柱中,足有入木七分,可见着金刚杵主人的实力如何。
周围的林子里如夜枭般涌现出许多乌衣僧手中都带着一样的金刚杵,杵上有铃,每摇一下,便教卫将离脑中生痛。
……什么东西?
耳鸣声尖锐地传入,卫将离倒退了两步,眼前忽地一暗,连卫霜明的惊怒声都听不见了。
“……此女所修功法果然有魔道功底,否则怎会对镇魔音如此反应。宝音王放心,近身缠斗本非我们这一脉所长,只以阵法度了她便是”
宝音王一脱身,便退至人后,按住手指残缺部,哑声道:“不要大意,她虽一时五感俱失,但毕竟还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你们能困天她一时,待她习惯了阵中关窍,一刻之内便会脱困而出,她心魔已起,我们日后再设法让她制衡白雪川……早些撤离吧。”
“也好。”
卫霜明在与几个乌衣僧缠斗间,只觉得卫将离那处险象环生,不断有金刚杵飞射而来,视听被夺,她能躲过全靠本能。
卫霜明听人说过,这数十个乌衣僧是密宗首座摩延提直系,以梵刹镇魔曲成名,一旦被困入其中,便是顶天的高手,也会瞬间五感俱失,再掩以伏魔杵,乃是西秦最强的杀阵之一。当年对未入魔的白雪川,便是拿此阵制服的。
他是西秦太子,武学成就上自是不如这些人的,但人若发起狠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在一当中一枚金刚杵险些擦过卫将离的脖颈时,乌压压的天空上猛然炸出一朵赤色烟火。
随后,五里外的山林里,乌鸦顶着大雨惊慌奔走,连绵的火把自那处亮起。
“不好!是先前那些跟着我们的东楚人……”
江湖势力到底是规模小,必须要在暗处行动,而四周聚拢来的火把看数量足有上千,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现在就和东楚的朝廷正面交锋。
为首的乌衣僧神色不定了一阵,转身道:“此妖女命不该绝,先保护宝音王离开。”
四周那惑人的铃声便散去,数十个乌衣僧正要随着离开时,最末尾处传出一声惨叫。
“打完就想走?我面前可从来没有这个规矩!”
“妖女!”
卫将离何许狠人,见血便狂,抓住最末尾的一个乌衣僧,发力一撕,瞬间血雨落下……
“我让你们走了吗?!没!完!呢!”
……
楚三刀正率领着一千两百亲军搜山,之前人多眼杂,现在呼延翎出关,那些熙熙攘攘的江湖人散去,隐藏在其中的那些西秦人便好找多了。
只是雨太大,搜寻密宗僧人的行迹困难许多,直到远处那一蓬烟火炸开。
——是谁这么不惜暴露位置?
楚三刀没有多想,左右他们人数占优,前去一看便知,只不过……
“陛下,雨大风急,您从未走过这样的路,何必为了皇后娘娘勉强?”
“我不是为了她,既然查到了西秦太子行踪,王见王,自然要去会一会。”
一向身娇肉贵的东楚陛下有多难伺候楚三刀是知道的,平时多走半里路都不愿意,此时却在这泥泞的山道上跟着他们这些军士一起跋涉。
……也是一桩孽缘。
红色烟火的位置不远,待到殷磊一脸狼狈地赶到时,便看见卫将离一个人仃立在那里。
雨云里的闪电照亮她半边面庞,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还没对雨幕中的卫将离喊出声,便觉脚下有异,一退开,竟然发现地上横陈着一只血淋淋的人手。
血水像一张网一样将脚下的泥泞分裂开,源头的那一些尸体……
全,部,死,无,全,尸。
周围忽然只剩下落雨声和雨幕后传来微哑喘息。
杀戮过后的余韵并不悠闲,平白显出三分难言的悲凉。
殷磊总觉得雨大得快要把卫将离压倒时,她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从一地尸体里走过来。
殷磊本以为她会向他怒斥一些命运的不公,或是展露出几分属于女人的脆弱,她却又调出以往那种任你如何风动云变,都无所谓的表情——
“有吃的吗?我饿了。”
她说。
——卫将离还是卫将离,绝不会被打败的卫将离。
……
十月初一,朝中的气氛越来越奇怪。
仿佛是一个人望着他人手机的红苹果,千方百计地买到手里后翻过来一看,那苹果后面都是虫蛀,却又因为花了高价而不得不苦着脸咽下一般。
殷焱抹黑殷磊执政形象的手段毫无意义是凑效的,他将这些世家权臣被太上皇弹压了几十年的怨愤都转嫁到了对殷磊的不满上,借此得到了世家的支持。
可殷焱不是一个好君王,他可以把殷磊的嫡系以各种凌厉的手段拔出,但他换上去的人却把事务处理得一团糟。
——他花了太多精力在对殷磊的追杀上了。
闲饮抱着翁玥瑚的猫和猫的碗坐在屋檐上,看着下面的世家群臣又面带怒容地走了一波,心里暗想这江都王未免太作,急于掌权又不给世家甜头,往后肯定要乱。
整日里跟卫将离等人到处打架,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对政斗里的猫腻还是有两分眼光的。
这么想着,怀里的猫主子没有得到投喂,伸爪挠了一下闲饮,疼得他一咧嘴。
说是来保护翁玥瑚,实际上闲饮一天到晚除了往那些明里来拾翠殿串门暗里嘲讽翁玥瑚命不久矣的嫔妃床上扔蛇,也没什么鸟事儿,基本上就是在白吃白喝。
——我这拾翠殿里不养闲人,你要是没别的事,正好我前日捡了只猫,你就替我每天喂它吧。
翁玥瑚对闲饮的态度一直是个谜,老是在闲饮觉得这姑娘不错的时候,冷不丁地虐他一虐。
那猫碗是翁玥瑚特地给她的猫交代监窑官定做的,碗沿上有两个耳朵,而且定做得特别大,猫主子小,也吃不了那么多,闲饮一度怀疑她交代人做这碗的时候是不是把他的饭量也算进去了。
他一七尺男儿,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刀客,为何如今沦落到和猫一个待遇?
……他平时也没做错啥吧?怎么老是不开心呢这小姑娘。
闲饮叼着半条小鱼干发愁。
直到远处一个黑影一闪,闲饮立时身形如幻掩入暗处。
……今天殷焱的眼线也没迟到啊。
一窗之隔,烛光映出窗上的人影,仿佛十分震怒。
“……你没看错,呼延翎真的出逃了?谁放的?!”
“陛下这次怕是养虎为患了,协助呼延翎潜逃者……白雪川。”
窗户上的影子来回走动了片刻,声音冰寒道:“那呼延翎是前朝之人,白雪川又是如何能与他搭上关系的!”
“我们从苦海得知,白雪川虽为大儒之后,母家却是呼延氏族,与匈奴关系匪浅,因他之故,匈奴也介入了,这次……怕是事情大了。”
闲饮怀里的猫忽然凄喊了一声,却是闲饮听得入神,把它抱疼了。
“谁!”
四周暗处的兵戈声骤然响起,闲饮暗叹了口气,低头把猫塞进怀里。
“你说你,吃得多干活少,要是把你扔了,翁小姑娘又要找我的事儿,我这刀还是头一次为护一只猫出鞘,你等下给我老实点。”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