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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息间,她心头已经转过许多念头,然而奇怪的是,她竟然出奇的冷静。
路征静默片刻,轻声道:“那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她若已经看到了,他也没有瞒她的必要。
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周暄笑笑:“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其实她看到的不多,只有某年某月某日,她与人争执,摔倒小产,血染衣衫云云,心痛难当云云。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路征写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从妄想到诅咒。惊惧不解最终化为茫然。她看着路征,想得到一个答案。
路征走了过去,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心下一叹,轻声道:“你从第一页开始看。”
周暄身体僵硬,慢慢翻到第一页,她眼角余光扫过,咦了一声,更惊讶了。
“这,这……”
这时间,明明是去年陈芸生日,怎么会说她在公主府落水,需阻之?
路征道:“这是我在泾阳侯府小宋探花那里无意间看到的,当时强记下来,怕日后忘了,当晚就默写了出来,用的还是小宋探花的语气。这不是我的札记,是他的……”
周暄默然,往下翻去,越看越惊,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一本册子翻完。
路征在一旁看着她,看她的神情千变万化,心下不安,也不知道是否该阻止她看下去。
周暄合上册子,长久不语。
“这个,你也不必当真,或许是他在发梦,胡乱写的……”路征打破了沉默。
周暄哂笑:“发梦?如果是发梦,你又何必要记下来?”
“那你是相信这一切?”
“不。”周暄摇头,“我不相信,单凭这个,能说明什么?这种东西,我也能写出个十本八本出来,我不信的。”
她又摇头,像是说与路征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才不信这些,再说了,即使这是真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那个令仪,我也没跟他订亲。征征,我要嫁的人是你,跟他没一点关系……”
其实,她有几分相信的。宋愈对她的死缠烂打本就莫名其妙,连他第一回同她见面,都透着诡异。也许真的是他发了一个梦,误把梦境当现实,才会做出种种怪事。可是,这与她何干?
这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啊。她没有那所谓的落水,爹娘也没有同意宋家的求亲。而且皇帝还为她和路征赐婚。她不可能嫁给宋愈,更不可能怀他的孩子,甚至流产……
她不是那个“令仪”,那不是她的人生。她用不着难过伤心,可为什么心里仍然不好受呢?
周暄记得,她做过噩梦,梦到过自己与宋愈成亲,梦到鲜血从自己裙下流出……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含笑看着路征:“征征,你相信吗?”
路征没有回答,只说:“你说的是,那你跟没有关系。你还没正式取字,不叫令仪好了。”
仿佛有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后脑,周暄只觉得脑袋一痛,眼前忽的闪过许多画面来。
她记起来了,以前有几次遇到宋愈,他总唤她:“令,周姑娘。”
她那时不知道是令什么,现在可想明白了,他是不是想叫令仪?
那时祖父还没给她提过这个字。——当然也许祖父选这个字也是因为受宋愈影响,不能代表什么。
可她仍觉得不舒服。她又看一眼册子,那两个字扎眼的很,仿佛这俩字就决定了她的命运似的。
周暄点头,煞有介事:“你说的是。”她把册子放到一边,毫不在意一般:“是得告诉爷爷。征征,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路征没有多想,随口答了。
“是吗?”周暄笑笑,心里默默一算,难免有些异样。路征说的时间,是他们互诉衷情的前几日。也就是说,他在看到了这个之后,才向她说明心意。
她不知道,他看了这个是什么想法。
完全不信么?——不,若完全不信,就不会立即记下来。
可如果相信了,觉得这些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那他为什么还要娶她呢?是不想让她如册子记录的那样?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周暄心里很乱,面上却一派淡然之色,她不担心自己会像册子说的那样。她想知道的,是路征的想法。
“你……”周暄欲言又止,怎么问呢?能问出来么?
路征笑笑:“你想说什么?”
“你相信这个吗?”
路征看周暄眉眼之间似有郁郁之色,多半是因为册子的缘故,他想了一想,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不能说信与不信,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能用……有很多事情,是超出人的想象的。可是周暄,这里面所说的东西,无论好坏,你都不必放在心上。你会过得很好……”
他原本想说的“不能用科学来解释”临到嘴边'换成了“超出人的想象”。他拿过册子,用力一扯,册子撕作两半。
周暄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我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要娶我?”
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也幸亏路征离她近,才听到了。
若按册子所说,宋愈想娶她,是为了补偿。那路征呢?路征是为了什么?——路征向来对她很好,如果因为看了册子,不想她有此命运,所以要娶她,也不是说不过去。
只是,她不想如此。
路征愕然,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问题。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女人,能是为了什么?
他下意识回答:“因为爱情啊。”继而又补充道:“我要娶你,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你。我不想你嫁别人,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红晕一点一点爬上周暄的脸颊,她低下头,不敢看路征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他是如何做到很严肃的说出“我心悦你”这样的情话的?
路征心念微转,皱眉道:“你不会是以为,我娶你是因为想拯救你吧?我没那么伟大。”
他猜想周暄可能想偏了,看她的神情不大对劲儿,误会了就不好了。他继续说道:“很早之前我就想娶你了,只是那时你还小,我不好开口……”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然,我为什么老送你东西。还不是想把你套牢了?那时,我可没看过这东西。”
“不要说了!”周暄羞得面庞通红,他们怎么就“娶不娶”的话题说起来了?好羞人。
她白玉般的脸颊,红彤彤的,眼波如水,流光溢彩。这样美好的姑娘,他怎么舍得她嫁别人?
他离她很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将她抱进怀里。
然而周暄忽道:“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说着福一福身,就要离去。
“这就要走?”路征的声音里明显能听出失望和不舍,“你才来这一会儿。我让和平去吩咐厨房的人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周暄摆摆手:“真的要走了,时间不早了。你,你等舅公回来了,告诉他,我来找过他。”
她还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路征点点头,一脸正经:“到时候我陪他去找你。”
周暄没有说话。
路征要送她,被她拒绝,她只同意路征送她到门口。
邢伯见姑娘面色嫣红,眼睛润泽,少有的含羞带怯。他啧了一声,马车赶得飞快。
周暄坐在马车里,心渐渐静了下来,她回想着方才看过的册子。虽然路征撕掉了,可她仍然记得。
她尤其记得后面“令仪”死后,那人悔不当初,说着若有来生,如何如何,以及最后的类似于赌咒发誓的,幸得老天垂怜,重活一世,定要如何如何。
重活一世?这世上真有人会重活一世么?为什么重活一世,不是去追寻不能在一起的真爱,而是去弥补被他辜负了的人呢?
债还未欠下,可真爱依然是真爱。为什么会这么蠢?
周暄想不明白。
只是一想起,“令仪”的种种,她就心头憋闷难受,索性也不想了。
她默念着“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又默背了会儿心经,烦躁逐渐褪去。
回到府中,杨氏已经知道她去了路家的事儿,点着她的额头,说了她好一会儿。
周暄只笑嘻嘻地撒娇。
杨氏拿她没办法,劝她日后莫要胡闹。定了亲的姑娘怎么能往未婚夫家去,传出去叫人笑话的。
周暄心说,这哪里算胡闹?若不是这一遭,有些事儿她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