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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珩长于皇家,所受皇室教育甚为严厉,在季沁之前,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心上人,也鲜少有经验可以参照。如今他对两人间的感情产生了怀疑,心中有事,面上虽竭力压制,但是行为举止还是有点滴的痕迹显露出来。
季沁返回晋州后不久,便觉察到他不对劲。
比如她出门一趟,他便会百般追问,比如偶尔他撞见生意伙伴送她回家,就眉头紧蹙,恨不得将人家查个底朝天,即便季沁告诉他那人早已有家室,他尤不放心。
季沁一开始把这当做甜蜜的负担,但是慢慢地,便只觉得负担,她想和他好好谈谈,奈何姬珩满腔心思无法说出口,只能不了了之。
终于在他开始限制季沁返回俞州的时候,季沁恼怒之下,提出分开冷静一下。很快,她乔装打扮,避开跟随着她的暗卫,连夜逃离晋州,远离了他的势力范围,自此对他避而不见。
那段时间是他痛苦的日子。
即便是被皇姐放弃,被孤身放逐,被王朝百姓怒骂废物,他也从未如此难以忍耐,他也终于明白,最苦楚的事情并非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而是那个曾经给你光明的人照亮你,温暖你,却又要将一切收回。
而后,当他得知季沁返回俞州后的这几个月,频繁出入那美貌少年的住处,心里顿时有一只猛兽出闸,再也无法限制。
“季姑娘倒是从未在那里过夜。”回禀的暗卫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小园中有犬妖私兵,属下无法进入其中,但是季姑娘每到快天黑便准时离开,那病弱少年偶尔在相送时候挽留,但是都被季姑娘婉拒。”
姬珩闭了闭眼睛。
“殿下……”
“姬十六在哪里?”
“您当年离开后,首领他被陛下派往了幽州界。”
“召他回来。”姬珩道。
暗卫心中了然,低头告退。一般平常的暗卫职责,他们这些都能完美履行,但是若召回他们的首领姬十六,那就是要见血。
姬珩低垂着眉眼,桌上一盏灯花照亮他的侧脸,而另一侧则隐入暗夜之中,时间渐渐流逝,灯花转暗,他脸颊的轮廓渐渐地被夜色吞噬。然而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一动不动。
守夜婢子想进来点灯,却被他冷声斥离。
“心肝啊,天晚啦,不要再看书了,陪我说话吧,说什么?就说一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没有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咯。”
姬珩恍惚地回过头去,身侧只有黑暗,透过窗子雕花缝隙的月光照亮他身侧方寸之地,那里早就没有那人。
他握紧拳头,指关节绷起点点苍白痕迹。
季沁年纪太小,她只是一时被迷惑。
她性子纯善,怕是被人花言巧语骗了。
那人必须死!
·
当年,姬十六接到的是姬珩的死命令,无论如何,必须除掉俞州城季沁养着的那个少年,前来送信的小暗卫看他一脸懵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首领节哀。”
身为皇室暗卫,他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他只是一柄利剑,主人要他杀谁便杀谁,没有道理可言。但是他听了听爱八卦的小暗卫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开始有一丝犹豫。
这时候该杀的,不应该是那个渣女吗?殿下他脑袋糊涂了?
忠心耿耿的暗卫无法质疑主人的决定,他只能拎着长剑去了俞州城,却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姬十六抱着剑,冷冰冰地问道。
布衣素服的谢沉峦闻言回过头来,看见姬十六,明显一愣:“你也在这里?”
“我先问的。”姬十六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谢沉峦对他恶劣的脾气早有见识,只是温雅地笑了笑:“这个月轮到我旬休,我亦无家可去,索性出来找我妹妹。”
姬十六点点头。他知道谢沉峦有个失踪的妹妹,和他一起逃出幽州,但是在路上兄妹失散,妹妹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大家都觉得只怕那小姑娘凶多吉少,但是谢沉峦尤不肯放弃,还在四处苦寻。
“你从晋州过来,殿下近来如何?”姬十六问道。他在幽州界遇到过谢沉峦,知道他后来去投奔姬珩,索性打听起他家殿下的近况来。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是很好,处理州务常常废寝忘食。假话则是很不好,殿下他根本是借着处理公务的理由逼迫自己忘记,不去想……那个人。”谢沉峦谨慎地没有提及那人的名字,但是姬十六早已心知肚明。
他点了点头,连告别都不曾,径直离开。
谢沉峦对于他这般行径见怪不怪,朗声在他背后说道:“若是见到一个高挑白皙的幽州口音小姑娘,记得帮我问问她的名字。”
姬十六懒得应声。
但是谢沉峦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姬十六通知他过来辨认一个幽州姑娘,谢沉峦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经历了无数次希望和无数次失望,他原本对于此行也不抱什么希望,熟料刚下马,就愣在原地。
谢沉姗正穿着一身细软的女裙,弱不禁风地立在姬十六身边,浑身似乎还在瑟瑟发抖,抬眼看见他,眼眶里立刻溢满水雾:“哥……”
“沉姗!真的是你!”谢沉峦满心惊喜,大步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想死哥了,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我还好。”
兄妹俩互诉衷肠,彼此安慰了一会儿,姬十六懒得继续听,拎起放在脚边的一只染血的木匣:“我要回去复命,先走了。”
“谢谢你啊十六,等你回晋州我请你喝酒。”
“不必。”姬十六干脆地拒绝了,他转身走到一个谢沉峦看不到的地方,冲着满脸眼泪鼻涕的谢沉姗做了个刀划脖子的动作,谢沉姗顿时又是一抖,立刻将自己埋在了兄长怀里。
谢沉峦奇怪她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直接询问她,她却避而不答,只好将她安置下来,写信询问姬十六,姬十六当即道:“她在俞州被一个富商金屋藏娇,其余的不要再问,好生照顾着就是。”
谢沉峦接到这封信,顿时大惊失色,他小心地试探了谢沉姗两句,她立刻浑身一颤,扭头就哭,谢沉峦自是不敢再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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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发现谢沉姗不见了,很容易就怀疑到了姬珩身上。
姬珩没想到他能够再见她一面,竟然还是托了死人的福,他心中冰寒,对她的质问只是沉默,她逼问得急了,便冷笑道:“想知道他的下场很简单,我们成亲,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姬珩,你这求亲的方法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季沁气愤之极,转身就要离开。
姬珩一把揪住她的衣袖:“要么我们成亲,我把他还给你,要么你现在就走,我也把他还给你,但是是不是完整的,我就不管了。”
“混账!你吃男人的醋也就罢了,姗姗她只是个小姑娘,你用得着如此吗!?”
姬珩愣了一下:“怎么会——”
“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在外边不方便,幽水这才让她女扮男装,我都说过你不要派人跟踪我,他们禀报什么你都相信,你为什么不肯自己问问我?”季沁也看出他是误会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安全感,可你不能如此不信任我,这让我寒心!”
他怔忪片刻,终于意识到错了,立刻轻声道歉,平日里智谋无双的脑子也僵住了一般,只会连声地说对不起,惹得季沁也有些心疼。
她知道他性子高傲,难得低头,倘若自己再继续生气,只怕他心思又要偏激,于是压抑住怒火,道:“那你知错要改。”
“嗯。”
季沁看他答应得诚恳,毕竟心中对他喜欢得紧,也无法再对他发脾气,转移话题问道:“姗姗呢?”
“……她很好。”姬珩干巴巴地说道。
“她在哪里?你不要委屈了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姬珩眼神微闪:“她说想家里人,十六便带她去了。”
季沁不疑有他,姗姗总说家里还有个兄长,很是想念,季沁正准备等她身体再好一些,就带她去找她兄长,如今有人代劳正好:“那你让她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
“……好。”
季沁点点头,同他告别,转身正要离开,姬珩呼吸一紧,下意识又抓住了她的衣袖。
“怎么了?”季沁疑惑问道。
“成亲。”他紧握着季沁的手,“我不要分开冷静,我们成亲好不好?”
“姬珩?”季沁茫然地看着他。
“你发誓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不会再离开我。”姬珩看着她的眼睛,“求你,否则我会活不下去。”
季沁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道:“我发誓。——罢了,依你,我们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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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决定先成亲,对她那挑剔的爹来个先斩后奏,徐幽水眼见不能瞒下去,只好将一切都告诉了季柏。
季柏当即大怒:“皇室婚姻不同于其他,任凭她婚前是富可敌国,还是锦心绣肠,进了皇家,她曾经的努力都没有半分意义,所有人关心的只有她的肚子什么时候大起来,我儿她真想如此?”
“并非如此。”徐幽水道,“那位殿下并未坦白自己的身份。”
“岂有此理,竟然如此欺瞒!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别想做我的女婿!”季柏摔了一个杯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人并非良配,李朔。”
李朔听到季柏唤他,不紧不慢进来行了个礼:“家主吩咐。”
“你去趟晋州,将我儿带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不允许他们成亲。”他一边交代着,一边招呼管家备马,说自己要去青州杏林。
徐幽水不安地皱起眉头:“家主不与主母商量一下吗?”
“然然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游山玩水,不过料想她也不希望我儿如此。更何况……”季柏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徐幽水心中也清楚他要说什么。
从姬珩的言行来看,他确实是爱着季沁,只怕却是爱而不敬,这种只顾自己独占欲的爱慕只会伤人伤己,而且他因为常年遭受的不公待遇,心中有阴影,性情更容易阴狠偏执,而季沁纯善天真,根本不知道人性会可怕到什么地步。
若真是按照徐幽水所言,他为了一时误会竟然下令抹杀一个与季沁亲厚的小姑娘,那若是季沁再与他交往下去,只怕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
为人父母者,怎么肯将女儿交到这种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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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珩早已料到婚事必然会受到阻力,特地布置了暗卫和州卫,结果还是被钻了空子,季沁在拜堂之后失去了踪迹,而且自此仿佛烟消云散,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身边所有暗卫都被派了出去,可依旧一无所获,姬珩越发疯狂了,他拼命用州务填满自己的时间,不敢有一丝空闲,有次姬十六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偷偷减少了他一天的工作了,结果他刚清闲下来,冷不防地就提起墙上佩剑划上自己的手背。
若不是姬十六眼疾手快地扔了暗器砸上他的手腕,只怕那一下就得深可见骨。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有鲜血从他手臂上涌出。
姬十六忍着惊骇,一边为他止血包扎,一边惶恐不安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原来不是做梦。”姬珩垂着眼睛,“我为什么总以为这是一场梦?她怎么就那样离开了?我哪里不够好,我都可以改,为什么就那么离开了?”
“殿下……”姬十六无言。
然而,季沁日子也并不好过。
季柏把她带回家后,并不打算放她再回到姬珩身边,甚至不惜从秦橘景秦圣医处买来了忘忧杜康,据说可以忘记最近的几年记忆,他把药搀在了季沁饭食里哄她吃下去,熟料季沁心意坚决,记忆被腐蚀,情意却根本无法忘却,竟引得药效反噬,伤了身体,自此卧病在床。
李谭然对她这个女儿宠爱入骨,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伤了腹中胎气,而后早产下了一个死胎,虽然最后胎儿被龙肝凤胆吊起了一条命,算是有惊无险,却也吓得季柏三魂去了两魂,接连在李谭然床边跪了一个月求饶。
这是季柏一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情,始于关心则乱,终于妻儿卧病,他每逢无意间想起这事,都觉得额头冒汗,双腿发软。
回首往事历历,可怜有情皆孽,可恨无人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