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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一出,不仅是和周惠不对盘的周恕大感惊讶,就是周植也吃了一惊。
“这不成”他马上出言反对,“你是咱家的读书人,身子骨也弱,能够去府里当值?”
“伯父,阿兄,我这样是有原因的,”周惠解释道,“这次征召令如此紧迫,显然不是一般的情况,说不定要上战场拼命。我听说,南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到这司州边境地带,拿州郡兵去抵抗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你就更不能去”周植打断了周惠的话,“要真发生那种事,你阿兄和阿忠身子骨硬朗,以前也当过兵,至少还能逃,可你去就难说了”
“伯父,难道您忘了,我是郡学的生员么?”周惠微微一笑,“一般的郡学生员,都是出自以文传家的贫寒士族或功勋家族,府户军中应该寥寥无几。所以我去了之后,这郡学生员、散爵之后的身份说高不高,在一督之内谋取个文吏职务却是不难,到时至少不用亲临战阵的第一线。”
“你的话也有些道理,”周植沉吟着,“只是,你都还没有成婚,没有子嗣,万一有个好歹,我对得起你死去的爷娘?”
“就这样安排好了”听这位伯父提起成婚之事,周惠更加坚持的意见,“您放心,侄儿会注意的。”
说完这句话,他向对面周恕点了点头,径直回返的书屋。
关上房门,周惠跪坐在几案后吐了口气。作为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别看他刚才态度那么镇定,心里实际上颇为忐忑。可是,既然来到这个乱世,想安稳度日是不可能的事情,谁时候就会突然遭遇战祸?例如这一次,明会遭到惨败,他或者周恕不是也得硬着头皮赴征吗?
既然避无可避,必须有一个人赴征,那么就让他去吧一来可以向兄长周恕示好,二来也可以跳出家族,去外部寻求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在这个家中,他虽然受重视,但无法主导家中的事务,这次面临河南剧变,他本想趁机做点事情,却连自家人都不能全力支持他。不仅如此,他甚至连自主权也没有,伯父希望他结婚,希望他教导子侄,他都只能一一遵从。如果是原本的周惠,对此当然没有意见(结果死于滏口关外的山中……),可他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可能接受这种束缚?
可以说,他劝周植的那番话,实际上都是幌子,甚至也没有把握避开直接的交锋。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即便吃了败战,他作为低级将吏,绝对没有生命危险,因为事后元颢肯定会收编他们,充实洛阳防卫。
周惠并不介意站在哪一边。当今天子元适元子攸也好,作为挑战者的北海王元颢元子明也好,反正都是北魏近支宗室,在元子攸北逃、元颢入洛之后,绝大多数的朝臣不也都选择了接受现实么?
诸多朝贵尚且如此,何况是他这小小的府户军?以他现在的身份,恐怕连选择立场的资格也没有,也只能够随波逐流而已……
周惠出神的想着,信步走到的书几后坐下,却上面有翻动的痕迹,一张笺纸被翻了出来,正是他几日前写下的一首五言诗位卑思高举,世乱乃沉吟;仗剑出门去,白衣赴征尘。”
“阿文,七七你们两个又乱翻我的”他大声喝道。
“啊哟不好,阿叔生气了,快逃哦”屏风后面的周文和七七嬉笑着,一溜烟的跑出了房间。
“这两个小捣蛋鬼,”周惠笑着摇了摇头。笺纸上的小诗,是他前几天随意作下的,而从诗句的意思来看,的潜意识里也颇有些不甘寂寞呢
周惠自嘲的笑了笑。
……,……
五月十三日,是河南府户军预定集结的第一天。周惠由于前晚睡得稍迟,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伸了个懒腰,就着昨天剩下的水随意梳洗了一下,身着常服出了卧房。
房间的外面,周禄和周忠已经等候多时,两人身着黑色的两裆铠,铠下却依然穿着便装,正式的军服,要等入营后才会发下。不过,两裆铠已经是队主甚至幢主的配置,由此可见家主周植对他们的爱护。
至于为是黑色,原因很简单,北魏自认承继大统于晋,晋为金德,而金生水,因此北魏便居于水德,服色尚黑,天子朝服和军队戎服皆为黑色。
看到周惠出来,周禄低头禀报道二郎君,大郎主说了,让小人也随您一起去。”
“辛苦你了,”周惠点了点头,转向周忠问道,“大郎主起身了没?”
“大郎主、大郎君和文小郎君都起身了,正在堂上等候二郎君,”周忠低头回答,“还有几位娘子也都在。”
“哦”周惠抬头看了看天色,“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是大郎主和大娘子吩咐说,不要打扰二郎君的。”周忠回答。
“那咱们快点吧”周惠快步走向正堂。
一家人用过早饭,眼看分别在即,自然免不了好一番嘱托,周惠都一一答应,也由着伯母王氏将一件明光铠穿到他的身上。穿好之后,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看时,居然腰间挂着一个布囊,里面是满满的一袋铜钱,配着明光铠颇显得不伦不类。
“伯母,军中用不着钱的。”周惠笑着说道。
“你拿着”伯母王氏按住周惠的手,“见到上官,把这钱递上去,也好安排个轻省的位置……别听你阿兄胡说,该使钱的时候就尽管使钱”
显然,周恕和周惠之间的不对劲,她是已经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周恕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走上前来,握住周惠的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允宣,你把这次赴征看得那么严重,我也不说好……总之,注意吧这两天文儿和七七念书,我和你阿嫂听着都很欢喜。”
“我会的,阿兄,”周惠点了点头,“你在家里也要注意,钱粮要妥善安置好,免得招来过境的乱兵。”
“你就安心从军好了,”周恕摆了摆手,“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周惠就,这番话周恕未必听进耳中。看他这态度,显而易见的是在敷衍。
不过,各人有各自的想法,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在陌头的路口作别家人,周惠带着周禄、周忠上路了。
他们所居的巩县,属于河南府管辖,府衙位于洛阳城内城东北角落,沿阳渠至护城河,过建春门石桥,前行不远即是。府衙的前面有翟泉,据传是以前东周会盟诸侯的地方,其南还有周景王,周烈王的陵墓。泉池周回三里,水质十分清澈,站在边上,不时可以看见有鱼虾游过。
当初孝文帝营建洛阳城时,曾经打算在这里营建东宫,可惜太子元询很快便犯事废黜,之后的宣武帝、孝明帝皆是幼年即位,长居于洛阳宫中,营建东宫之事便一直没有提上日程,到如今依然是一片空地,正好用来当作府户军的校场使用。
至于一般的郡兵,都被安排在外城东郭,没有进驻内城的资格。
周惠自认来得不算早,可是当他到达府衙外,站在檐下等候报备时,前面校场上居然只有两百余号人,每人身着一件黑色军袄,手持长枪,却是站得稀稀拉拉,不成行列。
“这就是河南的府户军?”周惠惊讶的问周忠,“就这副模样?”
“大概是长没有操练的原因。”周忠猜测道。
北魏的府户军类似于曹魏的屯兵,农忙务农,农闲操练。只是,曹魏时人口极少,屯兵除军役外,还要像编户一样承担租赋,以济国用,因此被称为兵户。之后的两晋和南朝,这种兵户依然是军队的主体,且由于普遍穷困,朝不保夕,社会地位极其低下。而相对于这些兵户而言,北魏世兵、军府兵的境况就好得多,即使这些年因为汉化深入,渐渐形成崇文抑武、重汉轻胡(指文化而非血统)的风气,但至少在服役之余,享有豁免或给复的优待,不需要另外缴纳繁重的租税。
然而听到周忠的回答,周惠却不信服即便是缺乏操练,但毕竟是府户军啊”
“那小人就不了,”周忠低了低头,“小人随大郎主从军那会,府户军已经解散,所以当的都是郡兵。”
“岂止是解散而已?”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语气中不无遗憾,“真正的府户军精锐,八年前全部葬送在了南荆州,已经是不复存在。如今赴征的,都只不过是府户军的子弟罢啦”
周惠侧头一看,的人是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相貌十分俊秀,身上同样穿着一件黑色明光铠。在他的身边,站着三名身着两档铠的青年,不是仆从还是同伴,却是把他的形象衬托得越发出众。
“哎呀,这不是王家二郎君吗不跳字。周禄忽然叫道,显然是认出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年轻人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周禄这位是?”
“小人是周家家仆,前年和去年都随家主拜访过郎君家。我们家的家主娘子,是郎君家的堂亲,当初我们大郎君加冠,还是您的父亲赠予表字。”周禄恭敬的答道。
“原来是伊水之畔的义兴周家,”王姓年轻人点了点头,向周惠拱手道,“在下太原王建,字仲立,向来不太出门,也没认出兄台家的管家,倒是让兄台见笑了。”
“在下义兴周惠,字允宣,”周惠也拱手为礼,目光望向他周围的人,“这几位是?”
“都是家父昔日同僚家的子弟,现跟随家父进学。”王建王仲立把三人介绍给周惠,分别是谯郡夏侯敬夏侯宗德,陈郡谢邦谢世裔,还有鲁阳田颖田子聪,其中除田颖是真正的蛮族后裔外,包括王建在内的另外三人,都和周惠一样出身于随桓家没于蛮部的汉族世家。尤其是谢邦,居然是陈郡谢氏,著名的王谢子弟啊但是,他祖上显然并非直系,估计是庶支中的庶支,或者就是犯了事情,否则肯定不用逃往蛮部。
王建出身于太原王氏庶支,父亲曾任平南将军桓晖的中兵参军,桓晖病亡后返回巩县居住,由其长子王凯王伯勋代为赴征。桓晖之弟桓叔兴南叛那会,王凯已经是一军军主,据传因为直言谏阻叔兴,被他羁押于州牢,因此朝廷贵其忠贞,封其为巩县男,却是可以继承的开国爵位,比周惠父亲那个散爵的含金量高得多。
由于背景相似,周惠又是诚心结交,因此很快和四人熟络了起来。夏侯敬眼尖,瞄到周惠腰间挂着的钱袋,当下就忍不住大笑听说周兄家中颇为殷实,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从军有两名家仆跟随不说,腰间还带着孔方兄”
“这是家伯母爱护之意,却是不好推脱,”周惠无奈的笑笑,摘下钱袋交给周忠,“今日遇见几位,可谓是一见如故,实属难得。晋见之后,就借孔方兄之力,和几位世兄好好聚一顿可好?”
“周兄都这么说,自然是要叨扰的”王建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侯,几名青年人走出了府衙,手上各自捧着戎服、腰牌、佩剑,似乎都是中低级军官的制式。周惠明白了,能够获得晋见的,都应该是预定的府户军军官,毕竟河南尹身为洛阳所在的河南府长官,乃是第三品的官位,高于司州牧以外的所有州刺史,平时不仅要负责河南府事务,还要参与朝廷大政,不可能有那个闲工夫接见所有府户军。
紧跟着这几名新鲜出炉的军官,两名身着皂衣的书吏也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瞟了檐下的众人一眼,传令周惠等五人进府衙报备,众人便收起说笑,跟着他一同进入了府衙。
府衙正堂之上,河南尹元子思据书案而坐,打量着前来晋见的周惠等人。应他的要求,众人一一报上各自的姓名、年龄、籍贯、居地等,以及各家昔日在府户军的官职,元子思便根据这些,当庭安排了他们几人的职务。王建获得的职务最高,领一幢幢主,夏侯敬、谢邦、田颖皆为幢中队主,基本上是在父兄职务上降了一格。周惠原本也该为队主,但由于父亲有个巩县男的追赠,自个又身着明光铠,卖相不,破例只降了半格,被安排为幢副之职。
五人拜谢了恩典,领过戎服、腰牌和佩剑,便跟着带他们进来的那位书吏前往军营。入营之后,书吏取出一块令牌交给王建,吩咐众人明日一早前往校场领取旌旗、部众、辎重和调拨文书,然后尽快带往荥阳郡城,归于东南道大都督府的节制之下。
“这样就完了?”周惠看着书吏的背影,颇有些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至少要等诸军士会齐,分派指挥,稍加操练再出阵吧像现在这样仓促上阵,没有指挥体系不说,连自家直属的军主是谁都不清楚,何来战斗力可言?
本来他还想报出郡学生员的身份,在军中争取一个文职,但现在那个计划显然也泡汤了。
“事急从权,河南府恐怕也是迫于形势,”王建手握令牌,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分量,脸色显得十分严肃,“我昨日听说,南军的兵锋极其锐利,已经连续攻破仓垣、大梁两城,离荥阳只有两百多里。前面的管城和中牟,恐怕也挡不住南军……朝廷和洛阳府,已经没有多少来聚集兵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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