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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郁墨夜,救我——【第一更】
樊篱踏进龙吟宫的时候,帝王正负手立在内殿的窗口,望着窗外萧瑟的落叶。
“我尊敬的皇上大人,又那么急召我进宫做什么?”
见没有宫人在,内殿里就帝王一人,樊篱也就没了那么多礼节,只上前躬了躬身。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到秋天了……”
男人略带苍凉的声音传来。
樊篱心口一颤,还未对他这句话做出回应,男人已转过身,举步走到桌案边。
“想个办法搞些异象出来,让我暂时不能召寝。”
一撩龙袍的衣摆坐下,男人抬眸看向他。
樊篱没听懂,“什么?”
男人伸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面前桌案上的字画。
“一拖再拖,已是拖了数月,那帮老顽固太让人头疼了,一直锲而不舍,罢了,干脆就选两人吧,让他们消停消停,不然,这事儿过不去。”
樊篱垂目望去。
是女子肖像画。
哦,原来是选秀之事。
是让他以法师的名义,搞点什么灵异之事,或者天现异象,然后说帝王多长时间不能临幸妃嫔是么。
樊篱笑:“帝王三宫六院是寻常,有如此艳福,别人求之不得,何不坐享?”
男人抬起眼梢剜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他:“你可以的吧?”
樊篱想了想,蹙眉:“可以是可以,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啊,你总不可能一辈子这样。”
“没事,郁临渊不是还在吗?等他身体好了,将这一切还给他。他的女人,我废了一个秦碧、杀了一个华妃、端了一个庄妃,此次,就替他选三个女人还给他吧。”
樊篱发现,他直呼的郁临渊的名字,而不是大哥。
说明,他心里的那个坎儿还是没有过去。
而且,说来也怪,郁临渊那时说是到了大限之期,结果没死,不仅没死,到现在也还活着。
虽然还需要泡在药里,但至少人是活着的,且人还是醒着的。
他也是隔三差五去小屋看看,这个男人却是自那件事后,再也没有去过。
“那说多长时间呢?”樊篱问,“是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呢?”
男人垂眸略一思忖,“长点吧,反正长点总归是不会错,就算很快就将这一切还给郁临渊,到时,你也可以出来说,异象过去,此戒已破。”
话落,又默了默,说:“三年吧。”
“三年?”樊篱惊得下颚都快掉下来,“将人家姑娘选进宫,让她们守三年活.寡?不对,你这后宫,本来还有不少嫔妃,全部都守着活.寡呢。”
男人抬眼看他,没有做声。
樊篱怔了怔,“好吧,只是三年时间真的有点长。”
不过,三年时间,应该能让这个男人走出来吧?
不是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吗?虽然他从不信这句话。
“就三年。”男人笃定。
“好好好,”樊篱也是拿他没办法,“只是,三年不短,我得找个很厉害、很过硬的理由才行。除非……除非跟先帝扯上什么关系,我想想吧,看在先帝的皇陵能搞点什么出来。”
见男人看着他,樊篱又道:“放心,不会做什么对先帝不敬的事情,是说在先帝的皇陵搞点什么异象出来。”
“有劳了。”男人将桌上的画像卷起来。
樊篱就像是遇到了多稀奇的事一般,难以置信看着男人,笑道:“今儿个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皇上竟然跟我说‘有劳了’。”
男人起身,扬手,将几卷画像扔进边上的画篓里,“这些年辛苦你了,似乎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被他这样一说,樊篱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有喜欢过人吗?”男人忽然扭头问他。
樊篱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男人弯弯唇角:“随口问问,有吗?”
樊篱眸光闪了闪之后,笑道:“你觉得你问一介法师这么红尘的问题,真的好吗?”
男人嗤:“你那什么法师,我还不知道。而且,你也不是出生就是法师,我记得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不是。就说,有没有吧?”
“有。”樊篱微微敛了脸上笑意。
这次轮到男人怔了怔,“人呢?怎么……”
樊篱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人……早已不在人世。”
男人讶异,片刻之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来,同病相怜啊。”
樊篱没有做声。
青莲躬身走了进来,“皇上。”
帝王看向青莲。
青莲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过几日便是六六的生辰,奴婢是想问,需要通知内务府办周岁吗?”
她是想了好久,才问的。
原本,她想着男人一定会记得的,毕竟六六就是他的心头肉,别人不知,她可是清楚得很。
每次下朝回来都要抱一会儿,夜里睡觉前,也要陪着玩一会儿,还一直嘘寒问暖,担心这个,在意那个,为六六考虑着方方面面。
可是……
可是,奇怪的是,眼瞅着生辰马上就要来了,这个男人却没有一丝动静,她才决定问一问的。
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真死了,还是没死。
自腰斩之刑之后,帝王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如果是真死了,她觉得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杀那个女人,还用如此极刑。
可是,如果没死,为何又一直不见那个女人回来?就算跟帝王有什么误会,毕竟是六六的母亲,怎么可能会舍弃孩子不闻不问?
而且,最主要的,帝王如此寂寞,如此沧桑,她看到过很多次,一人坐在灯下拿着一对草编的双蝶失神,让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女人似乎是真的不在人世?
哎,她也不知道。
“不用。”男人微哑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怔了怔,不用?
虽有些讶异,却又觉得好像并不意外。
只不过,心里关于那个女人真的不在了的猜测便也更加确定了下来。
通常,只有大孝在身,才会不过生辰。
******
密室里,池轻吃力地将几个水果洗干净,放在席子旁的墙边摆着。
墙边还摆了一些糕点。
算算时间,她知道,分娩不会太久了。
肚子大得她都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想必会提前生吧,所以,她先做好一切准备。
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席子周围,这样,她随手便可拿到。
其实,她很紧张,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虽然她有过一胎的经验,但是,也正因为有过经验,她才更加害怕。
生六六时,九死一生的情景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从七个月以后,她就每天做一些运动。
按照她曾经在王府看过的书上写的那样,做一些会对顺胎位有利的动作,每日坚持做。
让她唯一安心一点的事,自己现在会武功,会提内力,会用真气护体。
记得生六六那时,一直是那个男人在边上传真气给她。
她每日祈祷,祈祷平安,母子平安。
没有香纸,她就只能是磕头,对着四方磕头,东南西北,四方全部磕到。
虽然,肚子大得吓人的她,跪下、起身,非常困难,要好半天才能完成,但是,她还是坚持每天磕,一天不漏。
以前她不信这些,不信天,不信命,可是,如今,被悲催命运逼得不得不低头的她,信了。
真的信了。
她想,就算老天不公,也希望能开开眼,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所有的苦难,她都愿意承受,只要孩子平安。
她不仅拜四方,每日,她也对那堆残剩的白骨磕头跪拜。
因为她觉得,若这世上,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知道她这几个月以来过得什么日子,经历着什么,只有这堆白骨了。
大抵人到了绝境之时,就会像她这样吧,信天、信地、信神、信仙、信魔、信鬼,信一切可以让人寄予虚幻希望的东西。
是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只要能给她希望,她就信。
三个大凹坑,都存满了水,外加灯台里亦是。灯台她放在了席间边上,随手可拿。
半个瓷碗她没装水,因为要装饭食,必须时刻存一些软的饭食在手边。
近来,胎动得很频繁。
这也是她阴暗无望的生活,唯一的曙光。
轻轻覆掌于腹上,感受着小家伙在里面的踢撞,那一刻,她才真切地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想想情景何其相似,怀六六的时候,也是不能出门,整天呆在自己的厢房里面,她也每天等着感受六六的胎动。
只不过,那时,她还有别的企盼,别的期望。
而此时此刻,却只有腹中的小家伙一个。
六六已经周岁过了,不知长高长大了多少,走路应该还不会,会叫人了吗?
不知道有没有抓周?
记得那个男人说过,任何一个重要的日子,他都要让六六过,他童年没有的,他不想六六留下遗憾。
是在四王府里过的,还是宫里过的呢?
抓周第一个抓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都好想知道。
她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缺席了六六的成长。
估摸着应该早膳差不多了,她只手拿着半个瓷碗,只手扶着墙壁,艰难起身,缓步来到排食道的洞口边。
顺着墙,慢慢地滑躺到地上,然后伸手,探入洞中。
嗯,她估摸得不错,稍稍等了片刻,就有吃食下来,有米粥,有糕点。
她发现,在这里呆了这么多个月,别的本领她没学会,估摸时间的本领却真的已是炉火纯青。
没有更漏,她一样能准确地估摸出时辰。
所以,每次来这里掏食,不是刚刚好,就是只需稍稍等一会儿,总之,错过的少,除非自己正逢睡觉。
将小米粥抓到瓷碗里,瓷碗装不下,她就随手塞了一把口中。
然后,也不敢耽搁,接着去掏糕点,一连掏了好几块,她才作罢,然后撑着身子起来。
起身的刹那,目光触及到糕点上印的字。
赫然是一个“囍”字。
她瞳孔一敛,通常只有帝王大婚、或者选妃宫里才会印这种带囍字的糕点。
所以,今日,他……
是大婚,还是选妃?
帝王大婚,是指迎娶皇后。
皇后是顾词初吗?怎么会到现在才迎娶?最好的时机难道不应该是她被处死之后吗?
所以,是选妃?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腹痛,突然痛,很痛。
这种痛她不陌生,她记得那时,王德跑来跟她说,太后将郁墨夜困在池轻的秋实宫,让两人行房,她也是突然这样痛。
是要生了。
想想都觉得自己没出息,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自己还受不了关于那个男人的这种刺激。
咬牙忍住,她将瓷碗和糕点拿好,缓缓移回到席子上。
只是阵痛,但是,她已经开始紧张。
她忍着疼痛,强自镇定。
脱了里.裤,将磨好的瓷片,水,帕子等等都拿到手边,准备着。
挪动着身子,她脚对墙而躺,这样的话,双脚可以蹬到墙上,到时候可以借力,也有利于将双腿打开。
阵痛急急缓缓、急急缓缓,急的时候,就如同千斤重锤在往下坠。
她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青砖,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流入鬓间。
她希望快点,痛得再厉害点,快点生下来,她又希望不要痛,不要生,她怕,好怕,怕自己应付不来怎么办?
生六六的时候,青莲都没应付过来,还是从外面请了多个经验的丰富的稳婆。
如今……她不敢想。
闭眼,她让自己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只想孩子,只想要将孩子生下来。
腹下的疼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钻心入骨。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臀下面一股潮热袭来,她知道,是羊水破了。
咬牙,她开始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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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歌舞升平。
因为今日帝王后宫又喜添三人,一个妃子,两个婕妤。
这是继一年多以前,封池轻为才人之后,帝王甚是难得的选妃盛事,所以,皇室上下、满朝文武皆是非常重视。
虽然几日前,先帝的皇陵里突然有久异鸟搭窝建巢,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久异鸟是天生的孤独者,从不与别的鸟同巢,所以被世人认为是不吉祥的鸟。
钦天监有派人去驱赶,却怎么也赶不走此鸟,而这种不吉之鸟,又不能杀,杀了更会招来祸事。
后来,还是帝王让自己的朋友,也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大.法师樊篱去驱的。
樊篱对着鸟儿诵了一段经文,还做了一场法事,并替帝王承诺三年之内,暂不在后宫施洒雨露,那只鸟儿才彻底飞走离开。
虽然大家对帝王子嗣单薄,是单薄吧,养在龙吟宫里的那个小世子,应该是皇上子嗣吧?虽然大家对帝王子嗣单薄,甚是着急,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人不能跟天斗。
久异鸟非常罕见,却忽然出现在皇陵,大家很相信这是先帝以此给的警示。
三年而已,没事,帝王年轻,女人们也都还年轻,都等得起。
喜宴在长乐宫大摆。
丝竹弦乐、瑶琴歌舞,都尽善尽美,人人喜气洋洋,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只是,做为主角的帝王,似是很平静,高坐于最前方,从容不迫、淡若秋水。
不过,对于这样的他,大家已然习惯,因为在大家的眼里,通常,这个少年天子俊美如俦的脸上,面无表情,才是他最常见的表情。
众人举杯,恭贺帝王。
太后亦是。
帝王弯了弯唇,大手执起杯盏,回向太后和大家。
就在准备端起送入口中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手中的杯盏没拿稳,跌落在地上,里面的果茶都撒泼在了龙袍上。
众人一怔,王德连忙过去拾捡杯盏。
帝王却是独自怔愣了一会儿,起身:“母后稍坐,儿臣回去换身衣袍。”
“去吧。”太后含笑点头。
帝王举步往外走,王德紧随其后。
“皇上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见男人脸色不好,杯盏都没拿住,王德甚是担心。
“没事。”
方才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而且,现在还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就好像是心是被吊着的,沉不下来。
密室里面,是与长乐宫截然不同的景象。
用惨烈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席子上到处都是水,汗水、羊水、血水。
池轻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边目眦欲裂地拼命往下用力挣,一边痛苦地大哭着、大叫着,喉咙早已苍哑。
所幸胎位是正的,她摸到了孩子的脑袋。
她虚弱地凝着真气,让自己不要晕厥过去,千万不能晕。
她必须清醒,一直保持清醒。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力,再用力,拼尽全力。
“郁墨夜,救我……”
“啊——”
一声破喉而出的痛嚎之后,眼前一黑一亮,她终于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