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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安娘倒是少见的贪睡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起,皆因晚间与洛芸娘夜聊,还顺道去瞧了眼小童童,他倒是睡得沉,任凭两个大人在旁说得多起劲,愣是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夜色惑人,许是清冷月色笼罩下,将人内心的孤寂放大无数倍,两个平时话不多的人,在打开话匣子的那刻,便滔滔不绝的停不下来了。
谢安娘也是那会儿才知晓,为何洛芸娘会独自带着孩子,听完她的经历后更是唏嘘不已,那得是多坚强,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中勇敢的走出来。
命运对一个人残忍的时候,那是不需要缘由的,更是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的。
娘家人因卷入纷争中,顷刻之间一家大族被连根拔起,洛芸娘一觉醒来,整个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接到爹在狱中服毒自尽,娘在家中上吊自杀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懵了,双亲相继离世的打击,差点让她的世界崩溃。
而夫家也在这时与她划清界限,一纸休书,连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便以七出之条中的“妒”将她扫地出门,甚至连童童这个嫡孙也一并放弃。
哈哈,真是好笑!难道还是她拿刀架在那人脖子上,不让人纳妾的么!而那个向来对她疼宠有加,护着让着她的人,却在这种时候消失不见,便是她带着童童搬出去的时候,亦不曾露面。
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倒是愿意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瞧瞧她等来了甚么,竟是那人迅速另娶的消息。若是可以,她倒是想揪着人问问,有这般迫不及待么?
他曾承诺的,此生惟有她一人!这些誓言都被狗吃了么!那些年他对她的好又到底算甚么!
只是她甚至来不及悲伤,所有的眼泪都只能往肚里咽,偶尔无人之时才敢哭上那么一两声,擦干眼泪又得接着为家里的兄长奔走求助。
平日往来甚密的人家,要不闭门不见,对她避如瘟疫,似是沾上一点便要倒大霉,便是偶有好心一点的,请了她进去,却也只是叹一声无能为力。
眼看唯一亲近的兄长就要被送上刑场,她却只能焦急的干看着,那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这一辈子她都忘不了,也不敢忘!
幸好在兄长执刑的前一日,突然接到特赦,将其改为流放。送别那日,她是笑着目送兄长离开的,生离虽苦,却也好过死别,她坚信,只要兄长人尚在,他们兄妹总有团圆的一日。
听从兄长语重心长的交代,她到底还是离开了郢都这个是非之地,来到了草长莺飞的江南,在泽州境内择一隅安度此生,等候兄长的到来。
至于郢都中的那些纷纷扰扰,旧人旧事,她却是准备将其埋葬,人总是得活在当下不是。偶尔,深夜睡不着时,她望着童童的侧颜,不是不曾怀疑过,她与兄长能从那场劫难中全身而退,到底是谁在背后出了力。
可天亮了,这种经不得推敲的猜想,经熹微光线一照,便如晨间雾气般消弭于无形,终究都只是过去。
只安稳日子总是不长久的,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洪涝灾,一场无情的大水将她仅剩的单薄家产冲走,能从那场洪水中捡回一条命,都算是爹娘在天之灵保佑了。
带着童童,身无分文的她,便随着人流来到了禹州城外,在昏倒路边之际,能再次遇上谢安娘,也是洛芸娘所未想到的,他们母子俩这般都没死成,也该时来运转了!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这般想着,洛芸娘便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说道:“指不定夫人就是我的贵人呢!”
谢安娘微微一笑:“不用这般客气,唤我安娘便是,你比我年长几岁,真要说起来,我还得唤你一声姐姐呢!”
洛芸娘怔了一下,便也落落大方的认下这个妹妹,看着谢安娘满是认真的道:“安娘,谢谢你!”
继而便爽朗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以后只要用得着姐姐的地方,你只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姐姐说笑了,我这儿既无可赴的汤,也无需蹈的火,更别提甚么辞不辞了。”谢安娘捂嘴笑着,装傻充愣般将这报恩的话题一笔带过,洛芸娘既已走出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只愿她往后能被岁月温柔以待。
两个女人的革命友情就这般快速建立,往后的日子里,她俩皆各自庆幸,能有这般情比金坚的闺蜜陪着,在需要鼓励的时候有人支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谢安娘扫了眼房中漏壶,不知不觉便已过三更天了,时光流逝得悄无声息的,也该告辞了。
临走前,她俯身摸了摸童童的小脑袋瓜,这孩子睡起来简直是雷打不醒,望着小孩那天真无邪的睡颜,倒是让她怔了一下神,脑中不自觉闪现某人的睡颜,那张线条坚毅的侧脸,真是怎么也看不够呢!
晚睡的后遗症,使得谢安娘一整日都提不起甚么精神,便连胃口都不怎么好,晌午的那顿就跟小猫叼食似的,只用了一点点。
云珰瞧着那几乎原封不动被退回的午膳,内心的焦急与担忧直往外冒,这时候倒是怀念起晏祁的好了,哎,若是姑爷在,哪会由得小姐这般随性,变着法儿也会让小姐多吃些的!
奈何她没有姑爷那般本事,每次劝着小姐多吃些,到最后都成了她吃多些!
心下长叹一声,云珰认命地到厨房守着药炉了,就期盼着喝了这些药,谢安娘能快些好转,争取早日回到晏府,便让姑爷去操心着罢!
只是转念一想,姑爷现下也不知如何了,小姐嘴上不提,整个一没事儿人似的,可心中定是念着姑爷的,心下又是一声长叹,怎么甚么事情都赶一块儿了!
再这么操心下去,她都得提前成小老太了!
拿着蒲扇轻摇几下,又往炉子里添了几根柴禾,小火苗直往上蹭,云珰控制着火势,这火既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得时刻盯着守着,也是个费事的活儿。
半时辰后,咕噜咕噜的热气升腾而上,这药总算是熬好了,云珰将其分了两碗,趁热端了出去,朝着谢安娘住着的小院走去。
小院那株撑着巨大树冠的榆树下,谢安娘正与人对弈着,棋盘上的黑子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并乘胜追击将白子吃得死死的,手执白子的谢安娘,凝眉望着那一边倒的局势,一脸认真的思索片刻后,“啪嗒”一声,白子落下。
洛芸娘瞧了瞧那粒白子落下的地方,又瞧了瞧谢安娘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头一回见着下棋下得这般随性的。
“可是走得不妥?”谢安娘见对面那人一脸讶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臭棋篓子,或许又走错了,遂不是很确定的问道。
待在这庄子上着实无趣,这棋盘还是李老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恰好洛芸娘带着童童来找她,两人便厮杀开了。
“落子无悔!”
见她迟疑着,似是要将那步棋收回,洛芸娘迅速落下一子,正好将那片白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关键性的一步走出,胜负立分!
将手上捏着的白子往手边的棋盒里一扔,谢安娘假装抱怨道:“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好歹让我多下一会儿啊!”
将黑子一枚一枚敛入盒中,洛芸娘老神在在的道:“这送上门给人吃,岂有不吃的道理!”
屡战屡败的谢安娘,还欲再来一盘,便瞥见云珰端着药走了进来,也就暂且熄下了熊熊燃烧的战斗心,也罢,一会儿再来便是!
云珰见两人玩得正酣,谢安娘这会儿精神头似是不错,便也有了心情调侃:“洛姐姐,就小姐这水平,你便是让让她也无妨。”
谢安娘闻言,眼睛一亮,正要点头称赞。
便听云珰对着洛芸娘笑道:“到头来还不是要输在你手中?洛姐姐,你说是吧!”
单手支着下颚,洛芸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也对!那我待会儿就放放水罢!”
“你们……”谢安娘指着乐不可支的两人,一脸受到伤害的表情,这都联手起来捉弄她是吧!
云珰见小姐脸上搞怪的表情,憋着笑意,将药放在一旁的竹制小矮几上,端起其中一碗递给谢安娘:“小姐,快些喝了罢!我还特意放凉了一会儿,这会儿温度正好。”
待谢安娘接过,便又端起另一碗,环首四顾,不由疑惑地问出声:“童童呢?”
还在捡着棋子儿的洛芸娘一听,下意识便指向一处阴凉角落,可待她抬头望过去,那里却是空无一人。
这方院子也就这么点地儿,放眼望去院中景色一览无余,可就是没瞧见小孩的身影,洛芸娘顿时便有点慌了,蹭地一下站起,险些撞翻了棋盘。
谢安娘赶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药,安慰道:“别着急,这院子就这么大,说不定是他玩累了,跑房中休息了。”
可待到三人将小院找了个底朝天,却愣是没有发现小孩的踪影,这下不得不扩大范围寻找了,便连李大伯、谢老伯、谢大娘都加入了寻人行列。
洛芸娘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是多么希望童童能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说是逗大人们玩儿呢!只要他出来了,她保证不打他!
只是众人将庄子里所有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就是不见童童躲藏的身影,不由面面相觑,有了不好的猜想。
难不成是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