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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赵氏并不想再翻出来。
她也算是看透了,一个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身上了,任你再怎么哭闹,再怎么哀求,也于事无补,都只是给他人徒增事后闲聊的话题罢了。
因而她也无意在这些旧事上多做纠缠,只是稍显纳闷:“老爷这是怎的了,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可是喝多了?”要不然怎么有这等闲情,开始忆起往昔了?
“无事,只不过贪多了几杯,酒意上头突发感慨。”谢袭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今日负责护院的是谁,怎的如此大意,让人闯了进来!”
其实,谢袭并无醉意,就算有,也早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顿然消散。
相反,他清醒得很,但也糊涂得很,这么多年来,他真的认清过眼前这人吗?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并不愿因着外人的一席话,便轻易定了赵氏的罪,可物证在他怀里揣着,由不得他不信。
但她始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的夫人,在他心底,多多少少是不同于其他人的,这一点,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决定给赵氏一个机会,她若是就此罢手,她便依旧是他的夫人,是谢府的大夫人。至于安娘,他自会想办法将这事的影响摆平,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替她寻一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谢袭眼尾扫至一旁的谢安娘,这才惊觉不对劲,狐疑的打量着赵氏:“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的匆忙,只看到赵氏身边的人,与谢安娘常带着的小丫鬟起了冲突,至于发生了何事,却是茫然不知。可这会儿谢安娘就如同木偶娃娃般,整个人毫无反应,怎能不叫他多心,莫不是赵氏又做了什么手脚?
赵氏听着这声质问般的语气,再看谢袭明显怀疑的神色,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倒是不知谢袭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她也确实没有直接对谢安娘做什么,遂理直气壮地回着:“妾身怎会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谢袭厉声指责,“连天煞孤星那等阴毒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也是气急了,听听,赵氏那事不关己的凉凉语气,他到底是高看了她,真是不知悔改!
赵氏闻言,瞳孔倏地睁大,她惊疑不定的了瞅了眼谢袭,见他怒气冲天的模样,不由心下一沉,这是知道了多少?又或者只是虚晃一招?她,决不能承认!
只见她故作懵懂,嘴硬回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安娘命格不好,那是大师算的,与妾身又有甚么关系!”
简直是死不悔改!
谢袭是彻彻底底的失望了,他也不想再费嘴皮子争辩些什么,直接将证据甩了出来:“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赵氏一下子蒙了,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可到底还算镇定,只是当她的手,触碰到那张轻薄的宣纸时,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迟缓地,将那张轻得可以的宣纸接过,她的视线却怎么也无法聚焦,只觉得上面模糊一片,待到好不容易看清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就似是那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在挣扎无果后被无情吹落。
清风乍起,将她手中的薄纸吹得振振作响,赵氏紧攥着这证物,骨节发白,良久不曾说话。
一时间,这小径上,倒是安静得可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
处在这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将头埋低至了颈侧,相信这地上要是能开个洞,想必他们会齐齐跳下去,然后填土将自己掩好,只恨不得不曾出现在此处。
这可是用生命在听八卦呀,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
倒是候在一旁的云珰,听得云里雾里的,她虚虚扶着谢安娘,偷偷抬头,不明就里的觑了眼僵持着的谢氏夫妇。随即脑海中灵光一现,难道一切都是赵氏捣的鬼!
却只见赵氏盯着那张宣纸,赫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渐渐冷静下来的谢袭,听闻这古怪的笑声,不禁打量着垂着头的赵氏。
“笑那可笑之人!”赵氏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气中讽刺之意,挡也挡不住。
是笑她自己,也是笑他谢袭。
他们都不过是只可怜虫,卑微得像个乞丐一样,一直伸着手,祈求那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也不愿收回。
谢袭却不打算扯东扯西的,直截了当的诘责着:“你这做长辈的,为何要与个小辈过不去?”
没理会谢袭眼底的疑惑,赵氏自顾自的说着:“谢袭,你摸着良心问问,我赵如慧自从十六岁嫁入你谢家,为你生儿育女,照顾婆婆,帮扶小弟,操持这一大家子二十来年,哪回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可是就算我做了这么多,又能怎样,不还是比不上那人的一颦一笑!”
听闻这话的谢袭,眼中却是染上了怒意,“你扯这些干甚么!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哈哈,你问我为什么?真是好笑!”赵氏笑着笑着,眼泪都泛了出来,已经三十有余的她,保养得再好,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蚀,这么一笑,眼尾的细纹便一条一条的跑了出来。
有些话,憋在心底太久,久得她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却终究还是因着那份隐忍的不甘,而纷纷诉诸于口:“我本来不想说的,扯那些个儿旧事,也没甚意思。只是,你既然想求个为什么,我便回答你!
你以为你那点肮脏的心思,隐藏得很好!我告诉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敢指天发誓,你对许氏不曾动过心?!”
“你……”
谢袭却不防她来这么几句,脸上的震惊不带半点掺假,眼中还盛满秘密被公之于众的恼怒!
不知为何,看着谢袭眼中快要烧起来的怒火,赵氏有那么点想笑,她也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现在知道了吧,这就是理由!她许瑶光就是死了,也还留着个女儿给人添堵!我当然是欲除之而后快!省的碍……”
“啪”的一声,突兀的响起,阻断了赵氏不管不顾的疯狂言语。
这回是真被人打脸了。
怒火中烧的谢袭,终是克制不住的给了赵氏一巴掌,满嘴的胡言乱语,疯了吧!
鬓间发簪松落,脸稍向右斜歪的赵氏,半晌,才缓缓将头回转,她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是一阵大笑,笑声中满是酸涩与悲凉。
尽管嘴角扯着痛,可她还是停不下来:“你生气了?是气我说中了你的心事,还是气我不该骂了你的心上人,抑或是两者都有?”
她手里抓着的那张宣纸,“哗啦”几下,很快就被撕了个稀巴烂,似是嫌还不够泄愤,又使劲儿的撕了又撕,继而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向了谢袭。
那团碎纸在谢袭脸上炸开,随风扬了一地,远远地瞧着,倒似是凋零在地上的杏花,风一吹,又往远处移了些。
谢袭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然而已经豁出去的赵氏,却没打算就此了事,她瞥了眼不远处的谢安娘,又望了眼额角青筋暴起的谢袭,不由冷笑一声:“怎么,连许瑶光的种都这么关心,还费尽周折的为她找婆家,你对宛娘可都不曾如此上心过,难不成……”
“闭嘴!”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袭的一声怒吼打断。
眼见谢袭的巴掌又要落下,却被寻人而来的谢宛娘一把抱住:“爹,您别打娘!别打了!”
她本是在席间,听了慧远大师的批语,便迫不及地想将这好消息告之谢安娘,却不料,撞上了这样一段密辛。
赵氏怔怔的看着护在她身前的谢宛娘,眼中热意上涌,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喉头一哽,喃喃的喊了一声:“宛娘。”
谢袭望了眼苦苦哀求的谢宛娘,终是没有再一步动作,只是沉声下令:“来人,将夫人带回正德堂,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说完,眼含凌厉,满是威严的从下人身上一一扫过,盯得人腿肚子直打颤。
“慢着!”
却是不知何时恢复神智的谢安娘出声了。
其实,早在赵氏初次提及‘许瑶光’三字时,谢安娘的眼珠便动了动,只是众人的心思都被谢大老爷两人牵引着,没人注意到。
她本是被困在那无声无光,静止不动的空间里,等着她爹娘带她一起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经,可就是无法从中挣脱,直到意外的,听得了她娘的名字。
那大概是身体还残存的本能,捕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名字,因而打破了那无声的桎梏,让她深陷自我的意识,逐渐清醒。然而,待到神智逐步回笼,她却听到赵氏最后的诋毁。
为人子女的,或许自己嘴上会念叨父母的不好,可却不允许他人的口出无状。
谢安娘一步一步的逼向赵氏,眼中不带丝毫温度:“你胡说!”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娘为何总是避着大伯一家,真相,竟是这样么!怪不得大伯待她如同亲身女儿,原来,只是爱屋及乌。
搀扶着赵氏的谢宛娘,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谢安娘,她以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出了什么事都有她娘兜着,可如今,她大了,也该换她来保护娘了。
她与安娘,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而瞧见谢安娘终于不再呆滞的谢袭,也赶忙补救着:“安娘,你别听你大伯母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这才胡言乱语。”想必明日过后,谢府主母病重,需要卧床的消息便会传出,这也算是变相夺了赵氏的权,禁了赵氏的足。
说着,谢袭不由想近前仔细瞧瞧,却因着谢安娘眼中的冷淡,而不由止住了脚步。
“是吗?”谢安娘半敛眼眸,轻声问着。
她心里却恍若明镜,这不过就是托词罢了。过个十天半月,最不济个把月,怕是赵氏这病又得“转”好了,这谢府的当家主母,可不能长期病着!
这谢府,终究不是她谢安娘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