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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上学,上学鸟用没有!不如跟着爹去赚银子!我不上学!”人还没见到,堂里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童声。众人都好奇地往外张望,目光正碰上了撞进门的一对父子。说撞是因为那红衣男童死死抱着男人的腿不肯进来,那男人硬拖着男童进来,便有些踉跄不稳。
男童见了这满堂的人却并不露怯,死死抱住自己亲爹的腿,撒泼道:“我不上学!鸟用没有!”
依旧还是满嘴的“鸟”,听起来十分别致。身为院内掌教的裘宝嘉却有些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
那红衣男童寻声看了裘宝嘉一眼:“爹你看,我就说上学没什么用,你看这书院的先生连‘鸟’字都听不得,多狭隘,多肤浅!爹你快带我走!”
那男童的亲爹额上青筋暴起,一手薅住男童的脖颈子,把他从自己的腿上拖走,喝道:“别嘴里一天‘鸟’啊‘鸟’的,也不管在什么地方就‘鸟鸟鸟’的叫,我平日在家怎么教你的!”
那红衣男童似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惧怕,仔细思考了片刻,道:“爹你平时都说‘不是好鸟’、‘鸟了个蛋的’,下次我说全了。”
男人气得一会儿脸白,一会儿脸红,裘掌教也听不下去这漫天满地的鸟,又清咳了一声,打圆场道:“唐老爷也不必恼火,留唐小公子在启香堂便可。”
唐老爷十分抱歉地对裘宝嘉拱拱手,一手抓住男童的脑瓜子,恶狠狠道:“你丫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老子打折你的腿!”
想是唐老爷尚有老父余威,那男童虽心不甘情不愿,却没再喊什么“上学没鸟用”之类的粗鄙话,只是依旧不死心:“爹,你就让我在铺子里待着吧。”
“你在铺子里不过整日与伙计们鬼混,昨个儿赌了一整天,前儿更不像话,撺掇铺里的伙计陪你去护城河里抓虾,再这样放着你不管,只怕我的铺子都被你拆了!”唐老爷面如猪肝,十分痛心棘手的样子。
那男童一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谄媚笑着:“原来爹你是担心我糟蹋铺子啊!你就我一个儿子,以后你死……不,你没了,那铺子还不是要归我的,我早点熟悉铺子的生意,你合着该高兴呀!”
唐老爷一听这臭小子盼着自己死,怒目圆睁,狠狠赏了男童一记爆栗,喝道:“老子还没死呢!这学你要是不老老实实给我上了,我就把你那一双短腿儿打折了!”
男童一见自己老爹动怒,当下十分识相的老实了,讨好道:“老爹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我好好上学,保证听话,老爹你放心!”
唐老爷又转向裘宝嘉,一拱手道:“小儿顽劣,请掌教见谅。”
裘宝嘉也是一拱手,微微笑道:“自不放在心上,唐老爷请宽心。”
唐老爷又是一礼,这才出门走了,走之前还斜眼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眼神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这唐老爷就是云州府内专做补药生意的唐永乐,唐家原只是个小商户,只这唐老爷手段了得,专做补药生意,只几年的时间便把唐家推上了云州府富户排名前三的位置,当然,这前三的排名只是个比方,毕竟没人会真的去给云州府的药商做个财产清算。
但由此却可以看出唐家的财富蔚蔚客观得很。
那红衣男童正是唐家唯一的独苗苗——唐玉川,虽唐永乐自己做着补药的生意,自己却不甚争气,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偏连个鸟都没生出来,只正房夫人生了唐玉川一人。
按理说唐玉川既是唐家唯一的子嗣,唐永乐本应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偏这唐玉川是混世魔王转世,生来便是和唐永乐干仗掐架的冤家孽障,这父子自唐玉川牙牙学语之时便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是热闹。
唐玉川见自己老爹走了,便也想溜了,谁知却看见裘掌教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唐玉川这便似想偷油却被人盯住的老鼠一般,顿时委顿了,耷拉着圆圆的脑袋瓜儿,挪着贵妃小步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立刻便有家里的仆从把书箱、坐垫、点心等一应杂物送过来搁置妥当。
唐玉川生了一张白嫩圆脸,一双圆溜溜的眼,两扇柔长的睫毛,十分可爱招人喜欢,当然,这可爱只是表面。
他百无聊赖地翘着自己的短胖小腿儿,对裘宝嘉讲的课不感兴趣,这时旁边坐着的沈成茂忽然捅了捅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下学一起去骡马胡同看皮影戏去!”
唐玉川厌烦地挥挥手:“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老掉牙的剧情,多少年也不换个样。”
沈成茂碰了一鼻子灰,却没灰心,又道:“那去苏木街买糖粘?”
唐玉川依旧十分厌烦:“那甜兮兮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纵然沈成茂有心拉拢唐玉川,连碰了两鼻子灰也到了他能忍耐的极点,愤愤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倒不是唐玉川有意羞辱沈成茂,唐家非但十分富庶,而且万分奢侈,这唐玉川自小吃遍山珍海味,玩尽城中趣处,如今已鲜有能引发他兴趣的东西。且这唐小爷从不委屈自己,不想理会的人从不理会,想勾兑的人死皮赖脸的倒贴。
他看着窗边那自始至终趴在桌上的学童,觉得那学童与自己一样百无聊赖,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抻着脖子问:“小爷叫唐玉川,你叫什么名字?”
魏相思挪了挪脑袋,没理。
“小爷知道你听见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也挺无聊的,咱俩说会儿话呗?我看这整个屋子里就你最有趣,最没趣的就是你右边我前边那个书呆子,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唐玉川话多且繁,滔滔不绝,让魏相思无法集中心思睡觉。
见魏相思又动了动,唐玉川说得更加起劲儿:“你是谁家的,我老爹说这学堂里都是药商的儿子,让我多结交几个,以后继承家业也好做生意上的往来,咱俩认识认识,以后有困难我帮你咋样?”
这魏相思只一味不理,奈何这唐小爷偏是个不怕困难的,你越不理他,他便越往上贴,那一张漏风嘴更是闭不上,放炮竹一般噼噼啪啪不消停,终于让魏相思濒临崩溃边缘。
她丧气地坐了起来,白了斜后方的唐玉川一眼。只看这一眼,唐玉川便兴奋得不得了:“你看你看,我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到底叫啥?”
“他叫魏相思。”旁边马上要被他逼疯的魏相兰恶狠狠道。
“谁问你了,你有趣儿没趣儿!”唐玉川气愤地哼了一声,又转向魏相思:“原来你叫魏相思啊?是城东开药材铺的魏家吗?你的名字很奇怪嘛?怎么像个小姑娘的名字。”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个哑巴?”
“真可怜,没找个大夫治一治吗?我听说忍冬阁阁主的医术顶好呢,找他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熬着不说话,我要是一天不说话,憋都要憋死了!”
魏相思被这一连串的自问自答气得险些背过去,她现下倒是想说话,只一句话也插不进啊。
终于,唐玉川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魏相思这才找到了插话的时机。
她缓缓转头看着唐玉川,一字一顿道:“我不哑我只是不想理你你别说话了听着像一群聒噪的鸭子太闹心了。”
这句话一气呵成,想来是怕唐玉川中途开口打断她。
“你……”唐玉川直直指着魏相思,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抚掌大呼:“你很有性格嘛!小爷最喜欢有性格的人!你这个兄弟小爷交定了!”
这又是抚掌又是大喝,自然惊动了规规矩矩讲课的裘宝嘉,于是再次严明课堂纪律:说话的别打扰睡觉的。
唐玉川毕竟是个十分会审时度势的,当下便有所收敛。但及到了下课,唐玉川那张嘴便张张合合说个不停,魏相思不禁觉得自己想错了,一群鸭子哪里能如唐玉川聒噪,分明整个云州府的鸭子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他!
“你既然不是个哑巴,怎么一上午也不说个话,不说话不觉得憋得慌吗?”
“不憋。”魏相思、魏相庆、魏相兰齐声回道。
“我只问魏相思,又没问你们两个!”
“那也不憋。”魏相兰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小爷不想搭理你,你怎么还来招惹小爷了?”唐玉川一手叉腰,另一手也叉腰,做茶壶状。
魏相兰坐在唐玉川旁边,也就是魏相思的正后方,这一上午他早已被唐玉川弄得崩溃无比,此时也是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你那张破嘴能不能闭一会儿,一刻不说话能憋死吗?能憋死吗!”
唐玉川没想到魏相兰竟发起火来,上前一步瞪着眼,小鼻子也皱了起来,蓦地怒声道:“当然能憋死!”
这下就如同点了火药桶一般,魏相兰和唐玉川掐起架来,唐大嘴炮自然是不会让人的,魏相兰呢也不是个省油的等,你来我往便是“漏风嘴”、“鸭子叫”、“闷蛋”漫天飞,竟颇有些势均力敌。
正吵得难分难舍之时,刚刚进门的裘宝嘉却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魏相兰自然不想惹裘宝嘉,当下动作麻利地指着唐玉川:“掌教他又说上学没鸟用。”
说完坐下,低头看书不语。那唐玉川哪里想到会有这番变化,却也不慌,只讪讪讨好而笑,十分恭敬道:“我没说,是他听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