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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局的那道上书所涉重大,朝中自然一时无法决断。朝臣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成太史局的上书,主张全面修缮两大江域的水利;另一派倒不认为这事无足轻重,只是觉得光凭太史局几句无根无据的预测便采取如此大肆的动作,未免劳民伤财。
这几日的朝会上也是吵得纷纷扰扰,平常巳时左右就会散的朝会,现在每天都要往后延一个时辰以上才会散。
“今年为赈灾,国库所出的银两便是一大笔,天下各地的粮仓也出了不少血。眼下秋收未至,仍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手中无粮,靠着朝廷开仓赈灾而活,这又是一笔支出。若太史局预测不出错,明年的光景同样不好,到时救济百姓还得朝廷出钱。这部分银子和粮食也得预先留出来才是。”
户部尚书已不是当年的徐如松,而换成了崔家的一个旁支,乃是四皇子韶亓芃拐了好几个弯的族叔。
他身为户部尚书,自是不愿看到国库在他手底下变得空虚的,但也不愿被冠上“躲事”的恶名,干脆便哪个队都不站,只明明白白将眼下的实际困境说了,后头怎么决定就看承元帝怎么想。
“大周国库丰盈,赈灾一事原还罢了,不说两年、省一些三年也撑得住。但若加上修缮水利一事……”户部尚书猛地大鞠一躬,“恕臣斗胆,向来大修水利都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光阴,今年如此紧急,能不能按时完成是一说,要费的银钱自然更是多得恐怖,大周的国库再丰盈只怕也难以负荷!”
承元帝坐在御坐上,闭目沉吟。
这也是他一直犹疑不决的原因所在。修水利要花钱,若明年真有大面积的水患,那赈灾所需的银两只会比今年更多,国库里银子的用途还不只是这两样而已。养军队得花钱,给官员发俸禄也要花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许明年整个国库真会被掏空了。
从前朝灭亡之后,到大周建国,中间有着七八年的民不聊生的日子,整个国家分崩离析,各大豪强各自为政,这样的情况自然富庶不起来。所以大周刚建国时很穷,太|祖皇帝花了十年才让这个国家恢复了一些元气,但又马上跟北翟打了三年的仗。之后北翟是大败了,可大周的国库却也一夜回到解放前,又是穷得可以。再之后又是六十年的休养生息,大周总算迎来了真正的太平盛世。前些年与北翟一战,军资消耗虽也甚重,但并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而如今,因太史局的一个预测,就要花光国库的钱?若以后再来个什么天灾人祸,大周可就没底气了。而且再要攒起来,又得多少年?
承元帝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站在下头的几个儿子。
在他的想法里,自己十年之内就该退位了。他英明了一辈子,难不成却要晚节不保,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下一个继任者?
但那是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真大修了水利即使明年没有水患,那也能叫百姓在以后的岁月里受益,一样是给大周百姓的福祉。
想罢,承元帝舒了口气,对底下的几个儿子道:“都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这种时候,无论势头高低,总是以年岁序齿排位的。
因而二皇子韶亓萱率先出列,却姿态随意地行了个礼,开口道:“儿臣愚笨,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解决银钱的事。”
“没想到办法”是事实,但前面的“愚笨”则是韶亓萱破罐子破摔了,并着几分赌气。
他自从被承元帝否决了继位的希望之后,人消沉了,连带着在朝上做事也消极了许多。原先韶亓萱虽然不聪明,但他还愿意在朝上多思考多做事,如今却是什么都懒得动脑,更没在承元帝面前表现的欲望。
不少朝臣见他如此,不免纷纷摇头叹息。
承元帝却无意他的消极,从韶亓萱的话中不难听出他其实是赞同修缮一事的,心下慰藉了些,便转头看下一个儿子——三皇子韶亓茽。
韶亓茽思索几分,道:“父皇,修缮水利都需征调徭役。按理徭役虽是无偿却要管劳工温饱,但眼下也不是不可以变通。如今各州官府本就在开仓放粮,不若在留出老弱妇孺的救济粮食之后,将剩下的粮食作为青壮劳力的报酬,多劳多得。最好各州各府都参考本地实际的粮食总量和人口数目来分配报酬。如此,一来减轻官府的负担,二来提高水利工事的效率。”
承元帝颔首,这样确实可以省下一部分银钱,而且这种旱情频发的年份,只要有粮拿,便会有平民百姓自愿参与徭役,齐心合力之下工事完成会快得多。
四皇子韶亓芃提出了堵不如疏,提议工事灵活。
中规中矩,一如韶亓芃近段时间表现出来的一般。
倒是五皇子韶亓荇的建议颇叫承元帝赞赏。
“若修缮全国水利,工事不免太过浩大,即使有三皇兄提出的法子也不一定完得成。不若先叫各州各府统计当地近二十年来的水患事故,挑出容易出事的险地,该修的修,该防治的防治。”
站在他身后的韶亓箫低头,掩住了眼中的嘲讽。
他几个皇兄,除了二皇兄确实没本事了些,其余三个各有千秋。
韶亓茽务实;韶亓芃面面俱到,不过他现在没了相争的心思,倒不再表现得那么扎眼;韶亓荇呢,大约是跟同龄的韶亓芃学的,表面看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细思起来他却是喜欢走捷径的。
轮到韶亓箫时,他抬头道:“父皇,方才几位皇兄都说得差不多了。儿臣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是不是该叫百姓有个警醒?怒江沿岸的百姓,想必口口相传着如何逃生的要诀,但嘉河沿岸只怕好几代人都从未经历过水患,官府是不是可以提早一步言传身教?”
前世嘉河那般决了堤,沿岸的百姓大多葬身洪水之中,却有好些是因为舍不得身边的财物拖慢了脚程所致。他这么说,也是希望若今生还是避免不了嘉河决堤的命运,那至少能挽救的生命会多些。
承元帝还未说什么,却见四皇子韶亓芃踏出来一步支持道:“七皇弟所言甚好。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韶亓箫暗暗挑眉,他这四皇兄最近变得也太多了。从前可没见过他跟在别人身后摇旗呐喊,助长他人声势的。
承元帝面带微笑,提示最后的韶亓荿说说。
韶亓荿咧了嘴道:“儿臣脑子不聪明,想不到好办法来。不过儿臣府上还有几个闲钱,愿意捐出二万两银子给国库,帮父皇分忧解难。”
他说完了却不去看承元帝,反而左右环顾起这满朝的文武大臣来。
承元帝一愣,郡王爵的岁俸银是五千两,韶亓荿这一下等于捐出了四年的俸禄,不算少了。之后几年若不想动用王妃嫁妆的话,那就只能自个儿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韶亓箫则无语了,看着韶亓荿目光灼灼地盯着朝臣们看的样子,已经明白他是故意的了。
他既已做下了,韶亓箫也不好叫他独树一帜招来所有人的记恨,便立刻再次出列,揖首道:“父皇,儿臣也愿从府中捐出二万两。”
他说着,灵光一闪,想起来自己商行里剩下的那些粮食和药材,便又道:“另外,众所周知儿臣还有个商行,手上比八皇弟富余,儿臣便再从商行里捐出三万斛粮食和五百车药材,以供朝廷驱使。今年旱情已经过去,虽用不到了,但若太史局预测准确,想必这些东西也能帮上一些忙。”
这么一来,朝会上的大臣们人人开始在心中骂娘,不,骂韶亓箫和韶亓荿两个。
他们两个皇子带头捐了,还这么大手笔,其他人哪儿会好意思不捐?而且还必须不能捐少了!
果然,韶亓箫话音刚落,前头几个皇子便或快或慢地表达了自己为父皇分忧解难的决心。然后便是文武大臣们,即使心里在剐肉滴血,脸上却一派忧国忧民的真诚。
最后,承元帝着中书舍人粗粗一合计,发现竟一下子就有了百万两之多,勉强可以应付一个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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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朝会,韶亓箫赶上了吹着小调儿的韶亓荿,拉了他的肩道:“八弟,你在朝上太鲁莽了。”
韶亓荿不以为意。
韶亓箫又道:“你要捐银子就捐银子,那会儿就不该环视那些人,这不是明摆着逼着他们也出血吗?大方的自然对此事一笑了之,可若是小气的只怕现在该在心里恨死你了。”
韶亓荿撇撇嘴道:“七哥,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那个大舅子了。”
韶亓箫失笑道:“一码归一码。你方才确实有失思虑。”
“他们说来说去不就是在说银子不够吗?不够就大家凑啊!父皇都带头节俭好几个月了,叫他们出点儿血又怎么了,朝廷每年发那么多俸禄给他们,少吃几顿燕窝不就行了?再说,以我的身份,就是有谁记恨又能对我做什么?”他说着,又高兴地扭头来道,“你方才看到父皇的神情没有?明显就是在欣慰我干得好啊!所以啊,要真有人因此针对我,父皇一定会偏袒我的。”
他满不在意。
韶亓箫却还是不像他这么乐观。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朝臣们也许会忌于他的身份自认倒霉,但他们的兄弟们呢?
因韶亓荿带头捐了四年的俸禄,所以他们前面几个皇兄自然也得这个数。但他们是亲王爵,岁俸银整整比他们做郡王的多出了一倍,四年俸禄便是四万两!
韶亓萱几个还好,他们都不差钱。
但韶亓荇先是四年因他暗地里的打击导致捉襟见肘,否则也不会比前世提早了两年去跟北翟人通商。才这么两年而已,这条财路又被他给断了。他料想,韶亓荇即使这几年重新购置商铺庄子挣钱,手上的闲钱大约也就刚好付出这四万两而已。
他想必是不愿捐这么多的,若真叫他心里记恨了,以后会如何对韶亓荿还真的难说。
再有,这么一来,韶亓荇又没钱了,那他会不会铤而走险将主意打到水利工事的银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