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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的帝王仪仗前后有后几个部分,其中的主体部分便是导驾、引驾、车驾、后部鼓吹和后卫部队。这样一队仪仗总人数加起来超过千人。这相比前朝末帝时的仪仗排场,其实已经是降了又降的规格了。
要知道,前朝末代皇帝炀帝生前穷奢极欲,十分爱摆帝王至尊的谱。登基不久,炀帝就不顾群臣劝诫,把天子仪仗的规格硬生生地翻了一番。前朝天子仪仗本就是历朝之最,人数多达五千多人。被炀帝如此一加,光是炀帝出行的人数就超过了一万。
故而,从这点上来说,大周皇帝的这千人仪仗,其实是很寒酸的。
况大周朝皇帝大多严于己身,不肯专门养这么一群华而不实的人,便每每只从军中抽调相貌风仪颇佳者充当仪仗人选,后部鼓吹也是直接从宫中乐府调人。跟着皇帝仪仗走完了,这些人又会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就像此刻,承元帝登上渡蓝河之后随行的有大半儿仪仗就留在了原地,只有其中的后卫部队跟禁卫军一起登上了过江的船只,待承元帝龙舟靠岸,这些仪仗就往回撤了。
赵敏禾拉了拉身旁郑苒的衣袖,问:“阿苒,陛下的仪仗不来襄山了吗?”
她初到京城,对大周皇帝的节俭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倒不明白既然已是组了仪仗了,怎么就只用这一天呢?
相比起她来,郑苒这个从小长大京城、又几乎每年都来襄山避暑的就清楚一些了。只见她偷偷凑到自家表姐耳边,说道:“我听我父亲说,陛下是担心,襄山很多树容易藏人,人多了杂了,就不好管。所以每年,陛下的仪仗给沿途百姓欣赏过皇家的威仪之后,都会与圣驾分开回京去,到圣驾回京时,才会再来一次。”
没等赵敏禾点头表示理解,郑苒又看看没人注意她俩的悄悄话,才又压低了一层声音道:“其实吧,我觉得咱们陛下也忒小气了,仪仗队伍是一年比一年精简了。当初要不是宋相带着一帮太府的老臣劝着,恐怕陛下都想直接取消了呢。”
赵敏禾嘴角一抽,她是知道如今这是时代的人对皇室的敬畏,并不像她从前电视上看到的那般奴颜媚骨。
前朝炀帝昏聩,甚至还有不羁名士们轮番对炀帝破口大骂。遇上这种情况,炀帝也不是不想惩治人的,可那些人都在当时藩王的领地上,那时天下乱象已生,藩王势大,他们要是存心想护下人,只消一句惩处已下,炀帝也没这个实力动起干戈来好给藩王起兵的借口。
倒是太|祖之后,因着吏治清明,又成功撤了藩,中央政权才有了该有的威信。但私底下嘀咕皇家的,也不是没有的。就如郑苒现在这般。
赵敏禾抽抽眼角,道:“以后这话可别提了。”说承元帝什么不好,说他小气,对一个帝王而言及其不敬!
郑苒撇撇嘴,有些没趣道:“我母亲也这样说过我。表姐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可说教的样子都快跟我母亲一样了。”
赵敏禾头疼得揉揉额角,谆谆道:“你可知大兴宫中崇政殿内,挂着一幅字?就是那幅太|祖最先题下,后又遗训大周朝将来每任皇帝每日都要把那八个字写上一遍的那幅?”
郑苒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赵敏禾再问:“那八个字是什么字?”
郑苒哑了哑,才嗫嚅道:“……王者之风,有容乃大。”
大周朝讲究君子之风,推崇“君子坦荡荡”。皇室中,太|祖皇帝认为治国者不单要通民生和政事,还要身据容人之量,方能撇开个人成见,擦亮双眼将最合适的官员派驻到最适合他的官位上。因而他将这句话悬挂在帝王处理政事的崇政殿内,又要求帝王每日临摹,以鞭策其品性。
赵敏禾见她意识到了,温柔地摸摸她后脑勺,不再说什么了。
郑苒和赵敏禾两个,平日的表现都有些好动的倾向。不过赵敏禾自己却清楚,其实她上辈子那些深埋在骨子里的静从未褪去。
上辈子她身体的毛病出在心脏和免疫系统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六十天都无法到室外去,因为只要一丝丝浑浊的空气或粉尘就能让她晕倒。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她上辈子的哥哥实在抵不住她的哀求,就偷偷带她出去了一次,只是去了本市的一个游乐园坐了一回旋转木马而已,结果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后来一直在无菌病房住了一个月才被允许出来。
就这样,长年的病床生涯造就了一个明明渴望体验生命的活力却不得不安安静静的她。
所以到了这辈子,有了在外面尽情跑尽情跳的机会,她当然不会再压抑自己。可是到了正事上头,她又习惯性地拿出上辈子的处事态度来,静谧、敏锐而坚韧。
郑苒则是从里到外地富有活力,她的活泼浑然天成。所以在赵敏禾眼里,郑苒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即使她没有上辈子的经历,大概也不会觉得郑苒与她是个同龄人吧。
两人正说话间,杨兰锦靠近一步,轻声提醒道:“圣驾已经上岸了。”
这姑娘方才在赵敏禾与郑苒这对嫡亲的表姐妹说悄悄话时,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与一旁的另一位贵女说了一会儿话。这倒让赵敏禾觉得她别有一番蕙质兰心。
郑苒听此,也不再纠结于表姐的说教了,兴致勃勃地踮着脚看皇帝,一边还使劲拉着赵敏禾的衣角示意她也快看。
在众人的眼睛里,每隔两三年才进京一回的赵敏禾也该是从没什么机会见过皇帝的,故而赵敏禾也只好打起精神来,也跟着踮着脚看。——事实上,十二年前承元帝南巡时路过泸州,还曾在赵毅的府邸中抱过还在襁褓中的她哩。只可惜,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记得,那次承元帝又是微服来的,无法透露出去,所以大人们也从没跟她提起过这一茬。
其时她还是个小婴儿,见到的自然是年轻时候的承元帝,而且年代久远,的确也不太记得清皇帝长什么样了,现在她也挺好奇想再看看皇帝。
不过,圣驾离她们有些远,这个距离虽可以看到人的动作和模糊的样貌,却看不大清人脸上的神色。
赵敏禾看到前面走的是承元帝和他的一众皇子们,后宫女眷和公主们则正从龙舟上下来。
其中,距离承元帝最近的,是两个半大的少年,赵敏禾只稍稍一回想宫中各位皇子的年龄,便知其中一位是如今后宫分位最高的林贵妃所出的八皇子韶亓荿,另一位则是她前些天在自家府门口见过的七皇子韶亓箫,也是杨兰锦的族表哥。
皇商杨家,家大业大,府中几房并立,关系错综复杂。如今杨家的族长是七皇子的嫡亲舅舅杨涛,赵敏禾的三婶婶杨氏则是杨涛的堂妹,他们这一支是杨家的嫡支。
而杨兰锦的父亲杨澍与杨涛是同辈,但关系则远了一些,他们这一支早已从嫡支分了出去,且分家后并未再从商,而是入了仕。杨澍的父亲是个能人,官至从三品太府卿,杨澍依托其父,如今已官至正四品下的礼部侍郎。因着杨澍这一支的出息,虽血缘有些远了,嫡支却也从未与他们这一支疏远过。
按世俗算,赵敏禾确可以勉强叫杨兰锦一声“表姐”,那么与杨氏血缘更近的七皇子,她也可以称呼一声“表哥”了。但毕竟事涉皇室,她还不至于这么狂妄。
两个皇子仅仅相差两岁,身量却差了一个头左右,十分好辨认谁是谁。
只见得两位皇子在上岸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渡口河岸上的人群,八皇子一眼就看得出只是漫无目的地扫视过一圈,而身量高些的韶亓箫却在瞄过几眼之后,将目光定在了一群集中了好些京中贵女的人群中。
赵敏禾只听得身边几声小小的惊呼,却又立刻有意压抑了下去。她循声望去,只见身旁的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们,粉红着双颊,赤着耳尖,却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圣驾方向。
郑苒见自家表姐一头雾水,就又一次凑到她耳边,用只能她们两人自己听到的音量道:“八殿下还小了一些,不过七殿下已经十五岁了,没两年就该选妃了。我敢打赌,陛下一定已经开始留意各家的女儿了。七殿下向来得陛下喜爱,将来前程一定不错。就冲着他的身份,能嫁给他做正妃的话,以后就可以傲视所有同龄女子了。况且……”
赵敏禾见郑苒露出一个贼兮兮得近乎猥琐的笑,手指又暗暗指着那堆方才发出惊呼的少女道:“七殿下长得又好看!表姐你看这些红了脸的,她们全是思春了呢!”
赵敏禾黑线,同样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郑苒眯着眼摆摆手,道:“大家都知道哇!不过是表姐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罢了。听说这一年来七殿下只要出宫门,就总会遇到几样美人落难的不平事呢。可惜……”她嘻嘻笑,“七殿下对哪个女子都不假辞色,只对杨姐姐这个血缘有些远的表妹还挺温和。我猜,这会儿七殿下一定不是在看那些贵女里的某一个,而是在看杨姐姐!将来的七皇子妃十有*也会是杨姐姐!”
她一边说着一边来来回回地看看身旁的杨兰锦和圣驾中的那个高个的少年,赵敏禾也不由自主地看了个回合。
郑苒说的在京中不算是什么秘密,杨兰锦还曾因此被一些自视甚高的贵女排挤过,最终却被她巧妙地化解了。如今郑苒这来回扫视的目光如此光明正大,只要不是脑回路欠费,就都能明白她目光中揶揄的意思了。
杨兰锦当然是个脑回路正常的人,在郑苒如此八卦放光的目光下,她却还是面色坦然,丝毫不见娇羞,也未有扭捏做作之态。
赵敏禾见此,心道:阿苒这次大概是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