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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康怀侯府的鸡飞狗跳相对的是,五皇子韶亓荇的府邸一片寂静。
主院里,韶亓荇与王妃舒氏、以及二人的两个嫡子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用膳。
其实,韶亓荇共有四子二女,舒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在男孩子中分别排行第一和第三。只不过,韶亓荇在府中极是重规矩,庶子庶女寻常并不上桌。
酉时四刻,一家人准时放下了碗筷。
韶亓荇从下人端着的盆里洗了手,又漱了口,便对嫡次子淡淡道:“三郎,去书房,父王要考考你今日所学的功课。”
因着长子体弱,吃的药比饭还多,故而韶亓荇将重视的目光都放在了健康的三郎身上。从他四岁起便开始教导他读书识字,到如今君子六艺每一样都不放松,也导致才虚七岁的三郎常常被父王过重的栽培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郎悄悄地抬头去看父王的脸色,一眼之后便黯然地低了头。
而三郎闻言,不敢在父王面前露出苦相,却眼带哀求地朝舒氏望过去。
舒氏心里不忍,开口道:“殿下,今日是三郎的生辰。可否叫他松快……”
话没说完,韶亓荇便打断了她:“你身为颍王府的王妃,管理好后院才是你的职责。”
没有温和的安慰和解释,也没有严肃的反驳和纠正,只有那么淡淡的陈述。
舒氏心底苦笑一声,一如往常地应了声“是”。
三郎很是失望,却没有将这失望放在脸上,他知道要是他露出任何不符合父王期待的表情来,那受苦只会是他自己。所以三郎只是低着头跟在父王身后走了出去。
舒氏默默地回了房,坐在床头静静地等着。
一直到戌时正,才有下人进来禀告三郎已经回房的消息。
舒氏揉了揉额际,在床头左立不安了一会儿之后,想到几日年满六岁的三郎明天就要搬离她的主院,到前头单独一个院子孤零零地住着,她终究抵不过内心对儿子的一颗慈爱之心,匆匆起身朝三郎所在的厢房行去。
刚来到厢房门口,舒氏便听到小儿子的一阵呼痛声:“嘶……疼!嬷嬷你轻点儿。”
舒氏脸色一变,不顾礼仪地推开房门就快步进去。
厢房中弥漫着药酒的刺鼻味,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三郎见母亲突然闯了进来,慌慌忙忙地将两只手往背后藏,身旁是三郎唯唯诺诺的奶嬷嬷,她手上还来不及放下装药酒的瓷白小药瓶。
舒氏不顾小儿子的挣扎,将他的双手扯了出来。
当那红肿得如同馒头似的、还破了好些口子的一双小手映入眼帘时,舒氏眼中的泪水决堤,无声的眼泪瞬间爬满了整张脸庞。
三郎怯怯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随后扯了一抹笑容安抚母亲道:“母妃,我不疼。”
舒氏吸了吸鼻子,哑声道:“这是你父王打的?”
三郎还是尽力笑着,仰着头对舒氏道:“是三郎不好,没有背出书来,父王才……”
舒氏再听不下去,勉强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便叫奶嬷嬷照顾好儿子,自己起身离开了三郎的房中。
一直到快步走出了儿子的厢房,舒氏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阻止那濒临嚎啕的大哭声。
回到房里,舒氏着人打水,净了净面,又用冷水压了压哭肿的眼睛,才拢了拢身上华丽精致的宫装,前往丈夫的书房。
韶亓荇命人送走儿子之后,独自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缓慢地揉着隐隐发痛的额际。
这几年来的诸事不顺,叫他的耐心下降了很多,尤其最近承元帝分明还病着,却对追查江州水利和暗杀两案毫无放松,叫他这些日子以来为扫清尾巴弄得心力交瘁。而且,这两天承元帝偶尔扫向下头的森冷的目光也叫他胆战心惊,即使他明知他并不一定是在看自己,却依旧无法叫自己放松。
“扣扣……”
敲门声传来,韶亓荇叹了口气,道:“何事?”
“殿下,”外头传来他贴身内侍的声音,“是王妃来看您了。”
韶亓荇又是一阵烦躁上涌起来,但还是命自己压下火气,尽力用心平气和的声音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今日我累了。”
外头的声音一时之间几不可闻,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试探,“殿下,王妃说见不到您,她……她就不走。”
韶亓荇死死地拧了拧眉。
他自然知道她定是为儿子来的。罢了,今日确实是他对着儿子也没能控制好脾气。
“叫她进来吧。”
“吱呀”一声过后,舒氏孤身一人进了书房,下人们都被她留在了外头。
她拖着旖旎的莲步,宫装下摆从光洁的青砖徐徐而过,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什么事?”
韶亓荇成亲不久,便发现自己与舒氏之间许多事情都无法达成一致。刚开始他曾试图改变舒氏,但不久他便发现舒氏根本就是个不懂变通的榆木疙瘩,更是丝毫无法理解他的雄心壮志。
所以他与舒氏之间老早已相敬如冰。舒氏于他,只有两个作用:一是生能被承元帝看中的嫡子;二是管理这个颍王府的后院。
平日里,韶亓荇更是很少与舒氏交谈,即便有事也是直截了当地一问一答而已。
就像此刻,他也没心情与舒氏陈述利弊。
舒氏同样也没有与韶亓荇拐弯抹角的心思,而且她必须在韶亓荇不耐烦地打发掉她前将自己想法都说出来。
“殿下,妾身方才去了三郎那里,却发现他今日被殿下打了手板子。殿下望子成龙之心,妾身不是不能体谅。但三郎毕竟才刚满六岁。寻常的孩子这样的时候才刚启蒙而已,可三郎年纪小小,却已被拔苗助长,时日一长他的身体可如何受得了?!”
韶亓荇粗粗地呼吸了一个来回,冷声道:“妇人之见!我的儿子我岂会害他不成!?”
“殿下难道现在就不是在害他?三郎还那么小,可殿下今晚是怎么对他的?他的手现在成了这样,可怎么……啊——”
韶亓荇终于压抑不住火气,执起手边的茶盏就往地上狠狠一掼。
瓷器的碎裂之声在空气中爆开,骇得舒氏戛然而止,脸色猛地刷白了。
在今日前,即使韶亓荇再不愿听她说话,也从没如此发怒过。舒氏甚至怀疑,若不是不能叫她脸上带伤,他是不是更想直接砸在她的头上?
“那也要怪你把大郎生成了那么一副病秧子的模样!韶亓萱、韶亓茽和韶亓芃,我跟他们年龄相近,可他们哪个的嫡长子不是已经长成人到可以入朝去父皇面前表现了!?我呢!我的嫡长子却长年把药当饭吃!谁告诉你刚满六岁的孩子才刚启蒙?他韶亓箫才满四岁的儿子都已经可以在父皇面前背《幼学琼林》了!那个黄口小儿还有一个极得父皇喜爱的同胞姐姐,光这一条就叫他比别的皇子更得父皇青睐!三郎若是再不努力,还如何在皇孙中脱颖而出?!”
他很清楚,要得到那个位置,光是自己优秀是不行的。
他必须要让承元帝看得见,他的儿子也同样聪颖可靠,这样才能叫承元帝放心将江山交付出来。
舒氏苦笑一声,没有去辩解韶亓荇的话,只是轻声道:“殿下,皇位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重要?叫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如此狠心地利用?”
韶亓荇发泄过一阵,理智就回来了几分,他冷笑一声道:“你不是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既然装傻了这么多年,那就继续这么下去吧。”
舒氏死了心,呆呆地转身离去。
不及拉开书房的门,舒氏就听见身后韶亓荇冷漠的声音:“你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就称病在家吧。后院也暂且交与于孺人打理,什么时候你病好了,这管家权自然还是你的。你是父皇为我选的……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会旁落她人。”
舒氏扯了扯嘴角。
是啊,就因为她是承元帝亲点的儿媳,所以他即使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