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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晋站了一会儿,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初一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人安排好了,哎呀妈,跑死我了。”
夏小鱼笑道:“你跑这么快干嘛啊?毂”
“还不是刘元晋,说我要是在路上磨蹭就扣我工钱……”初一扶着膝低着头猛喘,然后又抬起头来道,“我看,他现在比你还抠门儿呢。”
夏小鱼看了刘元晋一眼,不禁又笑出声来,刘元晋抿着唇也是一笑,把手上的毛巾往初一身上一塞道:“去招呼客人去。”
“李春和杨新他们回家帮忙干农活去了,人手紧了点,这几天你多担着点,不会亏待你的。”夏小鱼笑着道。
“我一路跑过来,这街上好些生面孔,前阵子听说是要打仗了,是不是幽州打起来了。”初一边缅衣袖边道,“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这边来啊。”
夏小鱼心中一震,幽州打起来了,那么和幽州近在咫尺的滁州,是不是也已经乱了?
他现在又会怎么样?会有危险吗?
“幽州离我们远着呢,别瞎胡猜,这种时候,正是水患频发的时候,各处的流民都不少,不一定就是兵灾,别胡扯了,快去干活。”刘元晋递了一碗水给他。
“啊,还是咱们武陵县好啊……”初一感叹了一句,几大口灌下去,把毛巾往身上一搭,干活去了铨。
夏小鱼呆呆地盯着桌上的帐本,脑中却开始混沌起来,她有些担心,又希望事情象刘元晋说的一样,那些陌生的面孔都不过是因水灾而流落到此的灾民。
“小鱼,你没事吧?”刘元晋在边上问道,她这样神思游离的神情很少见,也很让人担心。
“没事。”夏小鱼回过神来,对他扯着嘴笑了笑,“没什么事。”
“那好,我先去厨房看看,晚上回去再找他们谈那件事。”
“行,你先忙,我看一下菜单,想想有没有要换的菜式。”
刘元晋点点头,转身要走,夏小鱼突然想起什么来,喊住了他:“元晋。”
刘元晋停下来:“什么事?”
“元晋,你是我爹爹的学生,我想问你,我爹爹这个人……你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夏小鱼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疑,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刘元晋到底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又或者说,只是需要刘元晋的回答来坚定自己的信心。
“你说先生?”刘元晋有些意外,却仍是实实在在地道,“先生在我眼里,是个德行高尚的人,修身养德,致知力行,谨思明辩,是元晋一生的良师。”
夏小鱼笑容莫测地道:“元晋,你别说这些太花哨的词,我听不太懂,你就告诉我,你觉得他真的德行无失吗?”
刘元晋又是一怔,他虽然品行淳厚,原本也是个心思敏捷的人,夏小鱼这样问,他立刻感觉到事情的微妙,微微蹙了蹙眉,道:“当然……至少我没见过他失德的行为……小鱼,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夏小鱼连忙摇了摇头,又冲他笑了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小鱼……”刘元晋想了想,道,“是不是听到什么关于先生的风言风语?”
夏小鱼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里不同寻常地信息,抬眼盯着他道:“你怎么这样问,难道你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
刘元晋是知道她的聪明的,却因为关心便不提防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有些为难,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更不要说,那些原本是连他都不信的流言,他怎么能开口说给她听呢?
他想了想,先给夏小鱼做了些心理铺垫:“浸润之谮,肤受之诉,小鱼,有时候有些话太过突然太过沉重,乍一听到,就很容易轻易相信,让人难辨是非。谮者毁人行,诉者诉己冤,听听则已……”
夏小鱼笑了笑道:“我知道,圣人不是也说过,就算是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吗?我明白的。”
“的确,当年我曾经听到过有关先生和……何师母之间的传言,不过我不太相信,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夏小鱼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问道:“你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是我娘亲生我之前么?”
刘元晋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的……”
他立即又道:“但是,我相信先生,他不是传言说的那种人。况且,他和师母,啊,就是你娘亲,一直感情很好,那时候我年岁不大,我只记得先生到了春季每次从学堂回去,都会从学堂门外的梨树上带一朵梨花回去,应该是要带回去给师母的……”
“是吗……”夏小鱼涩涩的一笑,娘亲的名字叫阮离,和“梨”字恰恰同音,而她的生辰就在二月中,那时候正是梨花初开的时节。
可是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况且男人三心二意也是常有的事,这一切并不能证明,他和何竹枝是清白的。
“小鱼,到底发什么事?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我这个?”刘元晋越来越担心,“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夏小鱼摇了摇头,仍是淡淡地笑着道,“明天是我爹的生辰,你的礼物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刘元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是和往年一样,一幅字画。”
“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我家吧,这一次爹爹不让大办,就在家里吃个便饭,你也去吧。”
刘元晋犹豫了一下,夏小鱼道:“你是担心何竹枝不高兴?别管她,爹爹一定很高兴你去看他,你们应该也很久没有见过面啦。”
“嗯,”刘元晋觉得她说得不错,自己也的确很久没见过老师了,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好,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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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虽然夏华生事先说过不需要夏小鱼操心宴席的事,但是夏小鱼仍是准备了几个菜由容华楼一早送到了夏家,。
夏华生和夏雪珠是同一天的生日,所以虽然没有大肆操办,亲朋好友仍是坐了三桌。
夏小鱼没有和夏华生等人坐在一起,作为女儿,她和夏雪珠以及夏雪珠的几位闺蜜坐在了一起。
夏小鱼发现除了自己送过来的几样菜外,桌上的菜式几乎都是夏华生喜欢的,其中包括清炒凉瓜。她看了一眼今天厨房里的“大功臣”梅香,梅香春风满面地站在夏华生和何竹枝身后,夏小鱼注意到,她刻意地站得离夏华生近了些,整人乍一看去,几乎象贴在了夏华生的背后。
夏小鱼心里一阵不舒服,转过头看看坐在夏华生那桌下首的夏青山,夏青山脸上一脸很明显的厌恶神情。
夏远亭却满心的欢喜,一脸的惊喜,他和父亲的口味相近,除了苦味的凉瓜,其他的菜都是他爱的,他在席上毫不避讳由衷地赞道:“梅香,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进步了。”
夏雪珠撇撇嘴,哼了一声。
旁边的闺蜜甲道:“那个梅香,就是你说的大户人家沦落到你娘家里为奴的那个?模样倒挺俊俏的。”
“是啊,就是她啊。”夏雪珠扬声道,“唉,所谓人各有命就是这样,不是那个命,就享不了那样的福,原本是麻雀命,怎么着也成不了凤凰啊,光是模样俊俏也没有用的,对吧?”
几个女孩子都听出来她话里讥嘲的意思,咯咯地笑起来。
夏小鱼注意地看着梅香,她脸上一时露出了难堪愤恨的表情,立刻又忍了下去。夏远亭的位置离夏雪珠近,皱着眉道:“别人是麻雀命,那你自己呢?”
夏雪珠气得咬牙,恨恨地道:“夏远亭!你这个猪脑子!”
夏华生重重地咳了一声,夏雪珠和夏远亭立刻偃旗息鼓,互相狠狠地瞪了一眼,各自转过了头。
夏小鱼很确切地从梅香的眼中捕捉到了那一抹得意之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大哥说的不假……
原本想,也许是真的,如刘元晋所说,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事实,甚至看到了事实,也不一定看到真相,可是现在看来,梅香在夏家的位置的确和之前不一样了。
“小鱼,小鱼……”夏宝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扑到了夏小鱼的身上,“我要吃糕,我要吃糕……”
“宝儿,你怎么叫你三姐的名字,没有规矩……”夏华生皱着眉斥责夏宝儿。
夏宝儿很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夏小鱼毫不介意地拉起夏宝儿对夏华生笑道:“爹爹,宝儿他和我开玩笑呢,他没吃什么东西,我带他去后面先拿一点糕吧。”
“好,去吧。”
夏小鱼带着夏宝儿往厨后走,边走边道:“桌上那么多菜,你怎么都不吃,不是有你喜欢的鲜姜笋灸鸭……”
“我不想吃!”夏宝儿哼了一声,撇着嘴,“我才不吃那个坏女人做的菜!”
“坏女人?”夏小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夏宝儿说的是梅香,她蹲下身来问夏宝儿,“宝儿,你怎么这样说?”
“我不喜欢她,她笑得好假……她还凶我……”
“凶你?什么时候?”夏小鱼微微蹙眉,梅香竟然这么大胆了吗?竟然骂宝儿?
“那天在爹爹的书房,我口渴了,想喝一口爹爹书桌上的茶,她就凶我,赶我出来!哼,她是个坏女人!”夏宝儿大声地道,“我生起气来把茶都打翻了,结果爹爹回来打了我。”说着委屈地抽噎起来,“爹爹也变成坏人啦!”
“宝儿,你知道爹爹是不喜欢别人随便在他的书房里乱跑的,再说小孩子不能喝茶的,喝了就不能睡了,不能睡的话,就第二天就会红眼睛的,红眼睛了可怎么办啊?……以后,你若是渴了,叫李婶或者叫梅香帮你倒你碗水就好了……知道吗?”
“哼,我不叫她倒,我叫李婶帮我倒!”夏宝儿不满地扬起小下巴。
“好,就叫李婶帮你倒。”夏小鱼笑道,“走吧,去拿糕吃。”
等夏小鱼和夏宝儿拿了糕回来,却发现院子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一张桌子翻在一边,盘子碟子碗滚得四下都是,一片狼籍。
夏雪珠跳着脚尖叫着,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围着她,夏小鱼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刘元晋上前来眉头紧锁道:“刚上上汤的时候,李婶不小心把汤倒在雪珠身上了!”
“什么?!”夏小鱼大吃了一惊,连忙道,“有没有拿冷水冲洗一下?”她一边说一边跑了过去,用力分开众人,想要帮忙,却被人一把拉住了,她转回头去,只见夏青山对她摇头道,“别管,要不然出了事,何竹枝只会怪你!”
夏小鱼愣了,停下了脚步,大哥说的没错,自己要是上去帮了忙,说不定惹祸上了身。
这时候夏华生已经拉着夏雪珠快步往厨房走,嘴里道:“拿手冲一冲,快!”
夏小鱼松了一口气,幸好夏华生也知道如何处理。
夏雪珠半条胳膊和肩背处都被烫伤了,幸亏及时用冷水冲洗,起泡的面积并不大,只是她不耐痛,从头到底又哭又叫,声音都哑掉了。
宴席就这样仓皇狼狈地散了场,其他人离开以后,夏小鱼留下来帮李婶收拾残局,梅香跟着何竹枝去照顾夏雪珠了。
李婶被何竹枝大骂了一顿,何竹枝声称要扣她的工钱,若是夏雪珠毁了容,还要她赔偿损失。
李婶一边收拾,一边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地念叨:“我不是有意的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走着走着脚下绊了一跤……”
夏小鱼见李婶手上也烫起了一些水泡,连忙道:“李婶,你别收拾了,先去擦一点药膏吧。正好大夫来看过雪珠了,留了些烫伤药膏。”
“不,不用了……”李婶心有余悸,一边摇头一边又对夏小鱼诉说,“三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很小心的啊,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绊倒了,我……”
“李婶,你也别急,没事的,爹爹是明理的人,你不用担心。”夏小鱼也觉得奇怪,家里的情况她都熟悉,刚才又到李婶摔倒的地方看了看,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地方可以把人绊倒……
“梅香和我一起出来的,她就走在我边上,她可以证明啊,我不是故意把汤倒在四姑娘身上的啊,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梅香?她在你边上?”夏小鱼心里一凛,“她和你走在一起吗?”
“是啊,当时菜都是一式三份的,所以我们两个都是一起上菜的……我真的很小心的……三姑娘,你帮我跟太太说说……”李婶小声地哭起来,“我可没钱赔啊……我家里还有三个小孩子……”
“李婶,你别担心……有爹爹在,不会为难你的。”夏小鱼一边劝慰她,一边看着眼前的一片零乱,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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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夏小鱼所说,夏华生并没有听何竹枝的要求李婶赔偿损失,只是因为李婶这一次失误很严重,所以将她辞退了。
夏雪珠的烫伤因为及时拿冷水冲洗了一下,所以起泡的面积不算太大,但是因为部位在手上和背上,所以她不得不按医嘱卧床休息十天。
何竹枝心痛女儿,时刻陪着她,又吩咐梅香重新再去找一个帮佣,梅香效率很高,很快又从外面找了一位姓王的帮佣来。
而夏小鱼从那一天后,接连好几天都没回夏家,也没去看夏雪珠,她知道何竹枝心情不好,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当口去讨没趣,她一片好意去,何竹枝也不会领情,大约还会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也不一定,所以她没必要去当何竹枝发泄郁闷怒火的目标。
何竹枝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脑子容易发热,一发热就拎不清,也难怪夏华生厌烦她……
想到这个,夏小鱼脑中又浮现出梅香清丽的面容,这个女人,年纪比何竹枝轻,长得不比何竹枝差,才貌双全,又知冷知热,温柔多情……对比起来,何竹枝却完全是个上了年纪的已婚妇女,成天唠唠叨叨,不是抱怨就是发牢sao,从不关心也没法了解丈夫的心事,彼此完全没法沟通……
若是夏华生移情别恋,也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
可是,自然而然却并不是对的,发乎情却要止乎礼,夏华生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这个梅香表面柔顺贤淑,心思却并不简单,按李婶的话来说,昨天晚上的事,很难说不是她故意绊了李婶一跤……
因为之前夏雪珠奚落了她,所以她就下了这样的狠手……
这个女人,不是善类!
夏小鱼坐在柜台里,手拄在柜台上,沉吟着。
刘元晋走到柜台边,从她眼前拿了笔墨,又拿了帐册,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发呆。
初一上了菜回来,拿胳膊碰碰刘元晋道:“你看看小鱼姐,自从那天从夏家回来就这样发呆,傻了吗?”
刘元晋横了他一眼道:“去做自己的事情去,别添乱。”
初一不服气地耸了耸鼻子,转身走了。
等初一走开,刘元晋放下笔,又把帐册摆回原处,夏小鱼还是一动也不动。刘元晋忍不住道:“小鱼,你怎么了?”
夏小鱼仍是毫无反应,刘元晋声音稍微大了些:“小鱼?小鱼?”
这一次,夏小鱼终于回过神了,猛然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什么事?”
“你这几天都怎么了?总是在出神。”刘元晋见她如此大反应,哑然道。
“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想那天雪珠烫伤的事……”夏小鱼坦白地道,“我觉得很怪。”
“怪?怎么怪了?”
“你知道吗?你们走了以后,我留下来帮李婶收拾的时候,李婶说她很小心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脚下被绊了一下,就把汤洒了……”
“那有什么奇怪呢?大概她没注意脚下,所以被绊倒了吧。”
“可是,地上会有什么可以把人绊倒呢?我想不出来,到后来也没发现哪儿有可以绊倒人的东西,况且李婶也说了,她很小心的……”
“那你的意思是?”刘元晋的表情也渐渐的严肃起来。
“李婶说,当时梅香和她一起,她们各端了一煲烫……李婶被绊倒的,你说近在咫尺的人却一点也没受影响,汤也没洒,也没受伤,不是有点奇怪吗?要不就是她实在太冷静了,要不就是……”夏小鱼说到这里看了刘元晋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要不就是,她绊倒了李婶……对吗?”刘元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