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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冷修眉
徐敛眉咬着唇,低低笑了笑,“回家?”
被吓呆了的喜娘这时候突然叫出了声:“不可以啊!你这,你这男人做什么呀,这里正是要嫁人哪!”
“唰——”柳斜桥手底突然拔出了剑,挽一个剑花斜抛过去,徐敛眉伸手稳稳接住。
她皱起眉头,眼神变了。
堂上众人被这猝然的剑光骇得脸色青白,便连杨大郎也连连惊退出去。然而跟着又见徐敛眉面不改色地执剑,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位他的新娘。
柳斜桥凝视着徐敛眉,凝视着她今日红衣红裳,冶艳的妆。“您杀了我,便可以嫁人了。”
徐敛眉不言语,手指在剑柄上张开了又握紧。
五年半,这个男人清俊的容颜仿佛更苍白了一些,一丝不苟束入冠中的发竟已大半灰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么微细的东西,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浅色的,却深邃得无边无际,她只要一同那双眼睛对上,就一定会粉身碎骨。
她已尝试过太多次、又摔跌过太多次了。再是勇敢的人,也总有个恐惧的极限的。
“你为什么要找我?”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被刺痛的表情,可转瞬他又掩藏得很好了。
“除非我死了。”他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声音压得很低、很寂静,“否则,我不会让您再嫁第七次。”
***
他怎么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好像过去的一切伤害和背叛都从来不曾发生过?!
死寂的空气里蒸腾出不可名状的灼热,仿佛那红艳艳的喜庆都变成了煎熬的火。像是回到了五年多前的战场上,她一个人拖着沉重的剑往外缘挣扎着爬动,明明是一场大胜,可身边都是同胞的尸体,鲜血糊了她面具底下的缝隙,天地都是冷红的一片。
从流玉岗到涣城城下,有五十里的山路。
她带着一千的疲兵,同两万敌军厮杀了五十里。
在易初的援军出城之前,她已经倒下了。最后一刻,她将面具抛下,涂污了脸背转身,任逃兵的马蹄从她身上践踏过去……
在山林中昏迷过去的她脊骨几被踩裂,死亡的污浊空气窒息了整个世界,从那一刻起,仿佛她过去所纠结难解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心在鲜血中封冻,她让“世子”从此死去,也让曾经那个勇往无前、不计代价的自己就此死去了。
徐敛眉闭了闭眼复睁开,眸中是一片干涸的绝望。
她抛下了手中红绸,另一手剑光陡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她手中剑尖已指向那男人的咽喉!
柳斜桥没有动,只是稍稍压低了眉看那轻微颤抖着的剑锋。被他牵着的孩子看得傻了,将整个右手都咬进嘴里,连哭叫亦不敢。
她被柳斜桥这副沉静的态度所激怒,声音似含着泪水在发颤:“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您敢的。”柳斜桥苍白地笑了笑,“我从来不敢将自己想得太重要。”
徐敛眉咬紧了牙,眸中冷光耀动,麻木的手指一抓,剑尖便往前刺进半分——
肌肤刺破,男人忽然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几乎是把他的咽喉要害往她剑尖上送了!
徐敛眉脸色一变,下意识仓促收手,立刻便听见孩子震天动地的哭声:“爹爹!爹爹死啦!爹爹不要死!……”
“咳咳……”柳斜桥一手捂着咽喉,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他却用另一只手连连拍抚着孩子,“爹爹……咳咳,爹爹没事,阿肇不要哭……”
徐敛眉冷冷哼了一声,将长剑哐啷一声丢在地上,“好好的男孩子,怎么教养得说哭就哭。”
柳斜桥微微一怔,随而抱歉地道:“是我疏于管教,给他挑的几个从人难免惯着他了……”
“哼。”
柳斜桥拾起剑收入鞘,温和地道:“您既不杀我,便同我回家吧。”
她不说话。
围观的众人见剑已入鞘,都是松了口气,继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亦有好心人去取来了纱布,却是先交给杨大郎,后者犹疑着递给了离自己较近的柳斜桥。
“多谢。”柳斜桥接过,又被徐肇抢下来,柳斜桥便配合地蹲下身子任孩子将自己的颈项包成一圈乱七八糟的样子。徐肇是被吓怕了,包扎完后便抱着父亲的腿不肯松手,柳斜桥转头对杨大郎温和地笑了一下,重复道:“多谢你了。”
杨大郎怔怔然。他再是愚钝,也从这男人的温和里看出了明明白白的蔑视:这个男人,他根本不在意杨大郎正在娶他儿子的母亲,他对这山野里的一切都抱持着温和的宽容,因为他知道“梅姑娘”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留得长久。
杨大郎一瞬间觉得嫉妒无比,一瞬间又只觉得沮丧。
“大郎,给我过来!”杨老妪将拐杖一戳,皱紧眉头道。
杨大郎挠了挠后脑勺,频频拿眼去看冷面冷心的新娘,但到底是走到了他母亲身边去。
杨老妪拉着儿子,大声道:“梅姑娘,你们自己的家务事便自己先解决了吧。这个亲,我们老杨家是高攀不上了!”
徐敛眉望过去,大郎一脸踌躇地也正望着她。
这个男人过去对她是好的,体贴的,且还救过她的命;但这个男人却终究不会接受这样的她。
男人们喜欢的都是那种征服她的感觉,就像驯服一匹烈马,可事实上,他们不在意她的心中到底怎么想。
她抬手将沉甸甸的发冠摘了下来交给一旁面色难看的喜娘,对杨家母子一字一顿地道:“五年来多有叨扰,日后必将报答。”
“梅姑娘……”杨大郎低低地唤着这个虚假的名字,却不再挽留一句。
徐敛眉再不看他们一眼,径自走了出去。徐肇“呜哇”一声便要追过去,被柳斜桥一把抱了起来,快步赶上。
院门口停了一匹马。徐敛眉毫不犹豫便要踩镫,却被长长的嫁衣绊住,低头皱了眉。这时候柳斜桥却当先上了马,低下身子来朝她伸出了手。
她盯着那指节修长、脉络分明的手掌,好像这样就能将它盯出个窟窿来。
柳斜桥笑了,“我在邻近镇上住了店,我有五年多的话,要细细同您讲。”
她怔怔地抬起头,只看见他那笑容的末梢,柔软的,舒适的,映着他背后的春阳,仿佛能将一切坚冰都融化了。
她已太久、太久不曾见到这个令她迷恋的笑容,一时间呆住了,鬼使神差一般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他一把拉起她,让她横着身子坐在自己身前,再去拉傻愣愣站在地上的徐肇。
“坐稳了。”他说,声息就吐在她的耳畔。
“不是我……”她小声辩解。孩子不肯安安分分坐在前头,却硬往她的怀里钻,叫她简直不知如何措手足。柳斜桥却道:“您只能抱着他坐,不然我如何拉缰?”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将徐肇抱在怀里,徐肇瞬间就安生了。
也不知是怎么养的。徐敛眉腹诽。
“阿肇是个好孩子。”柳斜桥却笑得那么温柔,好像一个为她布下的陷阱一样。
***
最近的莲桐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柳斜桥熟门熟路地过去,将马给店小二牵走,徐肇已又抱上了父亲的大腿。
柳斜桥低头给他打眼色:“去同你娘亲撒个娇。”
徐肇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亲,摇了摇头,仍是抱着他。
柳斜桥叹口气,一手捂着脖颈上的伤口,拖着徐肇走入客栈上二楼。
徐敛眉默默地跟在后头,忽而道:“你的伤须得重新包一下——”
“我带了药。”他说。
“在哪里?”
“在房里。”
她“噢”了一声,不再说了。
很短的十数级楼梯的路,聊了这么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也就走到了头了。柳斜桥推开一间客房的门,徐肇便开心地扑了进去,喊了一声:“鸿姨!”
徐敛眉的脸色微微一变,俄而便见鸿宾扶着房门出来,颤颤地低唤了一声:“殿下……殿下!”
徐肇缩在鸿宾身后,看了看鸿宾又去看徐敛眉。
徐敛眉抿紧了唇,只觉口中干燥,许久才道:“你也来了。”
鸿宾一时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柳斜桥开口了:“你在此处带着阿肇休息一会儿,我们去隔壁。”说完,还对鸿宾身后的徐肇笑了笑。
“什么?”徐肇瞪大了眼,“我不要——”脆生生的声音才刚出口,柳斜桥已将门都关上了。
终于隔断了那个躁动的年幼的视线,徐敛眉皱着眉,却是道:“孩子交给了你,怎么便养成这般娇滴滴的模样,成日里只知道缠着父母闹这个闹那个——”
“你错了。”柳斜桥推开另一间房,笑盈盈地道,“阿肇其实很聪明的,他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而况他也不是缠着父母,他只缠父亲。”
徐敛眉走进来,心里一股浊气不知如何发泄,便莫名其妙地都抛给了一墙之隔的那个孩子:“我五岁的时候都可以上马拉弓了,他却那样细胳膊细腿的,恐怕还跑不动几步路吧?看他那个假模假式的样子我便知道是你教出来的,半点也不像我徐国的——”
“砰”地一声,他关上门后将她一带便推到了门上,整个人压了下来。
唇齿重重地碾过,她睁大眼睛,呼吸都错了。
短暂的停歇里,他一只手撑在她肩侧的门板,另一手轻轻拈起了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俄而又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