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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流拉住他,说:“大哥,又无人来催促,为什么大家伙都这么自觉?”
黄老三道:“怪不得看兄弟你面生,是新来的吧。这里的规矩,就是你干多少活,都有人给你记着工数,工数多的,分配到的物资也就多些,还可以升官,相应待遇也就好许多。”
“原来是这样……”
“走走走,干活去。”黄老三便拽着他一同去搬些砂石,他的力气果然大得很,再加上寂流与云逍,三个互相帮衬些许,一上午的工量便十分惊人,中午饭食果然便比别人好些。
午间休息时,黄老三却似相见恨晚一般,向寂流道:“想不到兄弟你也这般好力气,却忘记请教你们二位大名。”
寂流笑道:“小弟夜流。”
云逍道:“叶云。”
黄老三哈哈笑道:“原来你俩是亲兄弟。如此也好,以后咱三人便在一处,那工数必定涨得噌噌的。”
“那自然极好。”寂流笑道,“却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黄老三笑容收起,望之左右无人注意,方才轻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我们都是被掳来的。”
“掳来?”寂流骇然,面上的麻子都在抖动,“你们,就没有反抗吗?”而在沿途城池之中,确实也没发现有反抗的迹象。
黄老三道:“云主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法力高深,我们这些凡人,就是再有一身蛮力,又怎么能与云主相抗。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昏死过去了……”
“这样……”
黄老三忽然道:“难道兄弟你们不是被掳来的?”
“不是啊。”寂流道,“我们,是自己下水捞鱼的时候,无意间来的这里……”
黄老三笑道:“那你们也确实好本事。”
寂流道:“怎么感觉大哥你,一点都不像被掳来的样子……”
黄老三知他意思,笑道:“刚开始自然是不乐意的,但被关了几天也就想通了,在外边一年忙碌到头,也难以果腹,但在这里,只要你努力了,就能吃饱饭。是个付出就能够有回报的地方。”
“可是在外边就没有回报吗?”寂流道,“苍帝他不是下了许多政令……”
“兄弟,你可千万别说苍帝,别说朝廷。”黄老三摆手道,“那些皇帝下再多的政令,都不过是给那些好地方的人,像我们这等穷山恶水的边远地区,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寂流语塞。
云逍道:“大哥可知道那云主,究竟是什么人?”
黄老三摇头道:“这个实在不知道。只知道云主这么个称呼,这地方也是叫……叫什么,什么云什么镜来着?”
云逍心内狂跳。
只听边上另一人道:“浮云境啦……”
惊异一茬接着一茬。寂流与云逍欲要再问,他人却也只知晓这许多了,又见众人正陆陆续续地出去干活,黄老三便也拽着二人向外去。
黄老三笑道:“等这房子盖好了,兄弟们也就不用再住帐子了。”
云逍与寂流对望一眼,均自对方眼中见到复杂神色。
原来这,才是一众人如此欣喜卖力的根本原因。
而那云主,确实让他们十分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晚间,一天劳作下来,营房之内鼾声大作。
云逍睁开眼睛,推推寂流,寂流也即睁眼,目光清澈,并未入睡。
二人打个眼色,只几个闪身,便已掠出营房,伏在阴影处遥遥观望隐在夜色中的大殿。却见一众守卫依然高度戒备。
云逍道:“进去看看。”
寂流略一点头,便猫着腰,低掠至他对面,依旧藏于土石阴影之中,手中土灵凝聚,一阵滚石卷土,如冰雹骤落。
“什么人!”守卫们听到响动,立时便分出一拨人马前来查看,寂流却已掠至别处,指尖灵力闪现,映照灯火,发出耀眼辉光,却只轻撒于地,之后身影再闪。
有人看见地上光亮,喝道:“在那边!”纷纷乱乱一阵脚步,立即又分出一拨人来,却只见到一汪浅水积聚在此。
云逍恰于此时再次制出动静,却是一手结木印,一手结土印,那边狂风急吹,这边又是一阵沙尘。
一众守卫纷纷迷眼,此时殿门打开,走出一黑袍男子,兜帽遮面难辩容色,只一挥手,便带着一众守卫迈前数步,仔细查探一番,却并未见任何异常之处,便道:“不过是日间沙土没有垒好,恰巧一阵狂风刮过,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守卫们默不作声。
此时紧挨殿门只寥寥几个守卫,皆揉眼流涕,云逍与寂流便趁此时机闪身入殿,却想不到竟比预估的还顺利不少。
宫殿之外,黑袍人回身静默站立半晌。
流、云二人却觉目之所触瞬间明亮,当下不敢停留,只向殿内疾掠,至一隐蔽处方停,细细打量四周。却见画梁穹顶,珠帘纱幔,这宫殿内部却是比外围还要再华美许多。殿外看守虽严,殿内却并不见几个人,只每隔段距离都有一侍者侯立,却都是清一色的男子,面容也十分清秀,非外间人形容粗糙可比。
二人便也不多言,只依言掠去,一路之上穿花过廊,还要避开些许侍者耳目,却也不在话下。
至一进殿内,却见帐幔层叠,幽香阵阵,布置远比他处豪华精美,四下虽不见人,内里却隐隐燃着火光,只此旖旎氛围便与别处十分不同。
寂流与云逍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向殿内靠近,却又在正墙上见到那云纹图腾。
逐渐离得近了,隐约听见些许响动。二人对望一眼,均道果然没有寻错地方。
再走近些,二人蹲在墙角,隔着纱幔贴耳细听,一听之下,顿时面红耳赤。原来所谓响动,不过是男子交合时浓重的粗喘。
“这……”寂流拉拉云逍衣角,转身欲走。
云逍却忽然将他拽住,低声道:“你听这声音……”
寂流满面通红,轻声道:“我听得可没有你仔细……”
云逍仍只示意他噤声细听。
寂流面上更红,过了一会目中却也现出诧异神色,轻声道:“这里面,是两个男子!”
云逍轻轻点头。
二人终于醒悟过来早上矮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一应侍从全是男人。
云逍道:“先走,去别处看看。”
寂流点头,二人便轻掠而出。
绣床之上,面容妖冶的男子放开身边人,只随意披了一件玄紫长袍便缓缓步下床来,面上忽然浮现一丝轻笑。
“去,把黑岩给本座叫来。”
床上衣衫不整的男子低低应了:“是,云主。”
片刻之后,殿外步声传回,黑色衣袍的男子隔着纱帐跪倒在地:“云主。”
层叠纱幔忽然无风自动,似波浪向两侧涌开,现出内中人修长的身姿。黑衣男子却并不抬头去看,只望着那一袭玄紫衣摆逐渐靠近。
紫袍男子忽道:“黑岩,把你的脸露出来。”
黑岩依言照做,解下兜帽。
紫袍男子蹲在他面前,仔细打量那张如岩石般坚毅冰冷的面容,面上忽然漾开笑意:“你这护法,怕是当到头了吧?”
“云主,”黑岩道,“属下不知您是何意。”
“也罢。”紫袍男子鼻间哼出一声冷笑,“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寻常人物进入?”
黑岩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眸中漆光一闪即逝。
紫袍男子忽然起身,重重一脚踹在他肩头:“本座看你是越发不听话了。”
黑岩依旧长跪拱手:“属下并没有!”
“没有么?”紫袍男子轻笑。
黑岩道:“只三个江湖草莽偶然至此,已被云卫发觉逮捕。属下见他们不足为虑,又正值用人之际,便已命人将他们收编。”
“何谓偶然至此?”
黑岩正要说话,紫袍男子忽阻住他:“来人,去把那日当值的云卫队长给本座叫来。”
暗处,立时便有侍者应声去了。不刻,果有一人随他回来,正是那夜云卫首领。
紫袍男子淡淡开口:“把那夜,如何与那三个江湖人遭遇之事,细细说来,一字也不许漏。”
云卫首领诚惶诚恐,便将那夜之事仔细复述一遍,因之前已对黑岩说过一次,此次再提,几乎可说一字不差,言及下湖捞鱼一段,黑岩暗自在袖中攥拳。
紫袍男子听毕,道声“很好”,便挥手让他退下。
“你有何话说?”狭长眉目瞟向依旧跪地的黑衣男子。
黑岩道:“是属下失职,先前并未听出纰漏。可要属下现在就去将他们拿来?”
紫袍男子忽然叹息:“黑岩,本座可还能再信任你?”
黑岩趴伏跪地:“属下永远只听云主及尊主号令,忠心日月可鉴。若有违背,便叫我顷刻魂飞魄散。云主若还不信,黑岩愿立血契。”
“血契?”紫袍男子轻笑,“好啊,你立就是。”
黑岩面色一凝,却并不犹疑,只以指尖划破手掌。
紫袍男子亦如他般,将手掌割破,敷在他手心。二人以手相抵,血液融汇,焕出红光。
黑岩肃穆观鼻,以鼻观心,将方才誓言又说了一遍。
紫袍男子目中方露释然,但凡誓言有违心意,血契之力便能够立时将誓言应验。黑岩既然敢立,那么萦结他心中多年的一块心病,终是一朝散去了。
如此想着,便即伸手将黑岩扶起,道:“并非本座不信你,如此,不过是令你我二人安心。以后也必不以二心待你。”
黑岩点头应下,面上依旧锋芒不显。
紫袍男子心中宽慰,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道:“你且命人去看看,他们此时是否仍在帐内。除此之外先别轻举妄动,且看他们到底为何而来,是哪派的人马。”
黑岩正准备行礼退下,却听紫袍男子道:“对了,去把镜湖出入口关闭。他们既然喜欢捞鱼,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云逍与寂流相对而卧。
营帐之外,几许黑影略一驻足,掀帘内望,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寂流舒出一口长气,对云逍道:“还好你察觉有异,我们才回来得及时。果然是进去得太容易了些,内里有诈。”
云逍道:“我此时唯一的想法,却是映川。”
“怎么说?”
“易容之事……”
寂流缓缓点头:“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我们易容了,因为那云主,是个断袖。但凡长得好看些,说不定便会被缚去献给那云主。可照此说来,他倒像是一片好意……那他到底是想让我们见着这云主呢,还是不想呢?”
“所以才更难以言明。”
寂流道:“我看我们明日就再待一天,若还探不出究竟,就先回星熠去,总感觉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些。”
云逍点头,二人阖目而睡。
转瞬天明,土木营的众人再次开始忙碌,云逍与寂流跟随黄老三等人去宫殿后方搬运砂石。远处,是云士们日常操练用的校场。
“羡慕吧?”黄老三笑道,“羡慕也没用。云士营里只招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我们这把年纪,还是别想咯……”
寂流与云逍亦陪着干笑。这云主不但懂得笼络人心,还养了好几万的所谓云士在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宫殿顶部,紫袍男子长身而立,面上忽然轻笑:“他们果然很有耐心,我,却是没有耐心了。黑岩。”
“属下在。”
“去把炽炎结界打开。”
“……是。”黑岩领命退下。
紫袍男子笑意不变,只一瞬不瞬地盯住那麻脸汉子与黄脸汉子颈间白皙的肌肤。
黄老三甩甩衣袖,顿觉挥汗如雨,再看其余诸人,已有不少光着膀子,便也扒了衣衫赤着上身干活,重将一截圆木扛在身上。
“你们说这天怪不怪。”黄老三回身对着寂流二人说话,“我到这里来之后,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热……”他的话语忽然顿住,圆木重重掉在地上,险些砸到自己脚跟。
“黄大哥,看在昨日同甘共苦份上,还请不要声张。”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少年附在他耳边说话。
黄老三怔怔点头,旋即便如一阵风过,面前的两人再无踪影。
寂流与云逍以袖遮面,焦急在营帐之中穿梭。
“没想到不仅不能沾水,流汗也不行。”寂流急道,“现在怎么办?”
“找映川。”
“那如果他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呢?”
“不会。”
“你怎么这么确定?”
“感觉。”
“……”寂流无言,“那找到他之后呢?”
“离开这里。”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身后忽然传来卫哥的声音。
二人顿住脚步,却并不回身。
卫哥倒也不上前来,只是换了另种较为柔和的语气,说:“大人,这两个,就是叶云和叶流。”
“怎么办?”寂流自牙缝里轻轻挤出几字。
“静观其变吧……”
寂流几不可察地点头。
旋即上来十数男子,在二人身侧排成两列。寂流略一打量,便知正是昨夜在正殿中见过的那些侍从们,人人都是一袭白衣,面容清俊,衣领之上竟有一枚小小的金线图腾,颜色虽不同,却与那殿门之上的,是一模一样形状,似三缕细焰,也似锦绣云纹。再看卫哥,却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侍从们见到他们黄黑两色漫开的面庞也不惊异,只听为首一人道:“小人锦簇,见过两位公子。还请二位与我们同去。”
云逍道:“去哪里?”
锦簇道:“正是云主有请。”
云逍与寂流对望一眼,便道:“劳烦带路。”
锦簇也不多言,只带着他们向宫殿中去。
殿外守卫目不斜视,并未来拦。不刻已至殿内。
已是第二次来到此处,二人并未觉得太过惊异,唯一昨夜未及细看的,却是殿内多处都以金丝饰之焰火云纹,都是那图腾模样。
侍从们却不带他们直接往主殿中去。而是东拐西绕,终至一室内,四周层层帐幔环绕,中心香花漂荡,水汽氤氲,却是一方大池,中间亦以纱帐隔开。
锦簇道:“请二位沐浴。”
云逍皱眉不语。
寂流道:“你们那云主,见客就见客,为什么还要我们洗澡?”
锦簇依然温雅道:“云主以礼相待,二位也当回之以礼才是,似二位现今形容,岂不是太过失礼了些?”
“言之有理。”云逍道,“如此,便请诸位去外间相候。”
锦簇应了,一众人等皆退下。
见寂流依然愣着,云逍笑推他道:“洗澡而已,你怕什么?”
“我怕?”寂流大喇喇笑道,“嘁,我有什么好怕的。”言罢三两下脱去衣衫,跳入水中。
云逍摇头失笑,便也去了纱幔另侧,宽衣入水。
清澈暖流温柔涤荡,褪去沙尘与各种粉末的颜色,花瓣漂过,似亲吻他们年轻而强健的肌肤,不一会,池中出来的便又是两个翩翩美少年。
二人洗浴完毕,却见池边已备好了衣衫。便也皆穿上,俱是十分轻便、贴合的衣物,衬得他们愈发丰神玉树。步至室外,果见众侍从仍在外间等候。
锦簇上前来道:“二位公子还请随锦簇来。”
他原本说话虽也有礼,却不卑不亢,此刻音色却不知不觉带上了三分谄媚。
云逍与寂流俱不动声色,只点头应了。
一众侍从便领了他们往前处行,待到了云主寝殿门口,皆一齐住了脚步,只请他们入内。二人依言步入,身后殿门却立刻关上。举目打量,四处却尽是紫色纱帐,深浅不一,无风吹过却自行轻轻摇曳,掀起无数紫色波浪。似乎这云主十分偏爱此风。寂流却觉很是碍眼,恨不得全扯了方落个干净。
举步入内,却觉这紫色帐幔似乎没有尽头,昨夜他们来时并未有如此之多。分纱穿过时,冰凉光滑的布帐拂过周身,非但未觉舒适,反而心头现出一丝烦乱。云逍轻轻吐纳,努力将此种感觉强压下去。
二人步履极轻,缓步内行,终觉只隔一层纱幔似坐有一人。那人见他们靠近,便也起身近得前来,云逍与寂流手下提防,一手掀开帘帐,所见竟是映川。
映川见到他们,便笑道:“二位果然也是来了此处。”
云逍低声道:“先生如何也在此?”
映川道:“在下也如二位一般,是被云主派人请来的这里。”说着便将二人让到座前坐下,矮案上置着茶具,映川亲自为他们斟了茶水。
寂流道:“您倒好像是到了自己家中一般。”
映川却仿佛听不懂他话中试探意味,面上表情滴水不漏,笑道:“想是云主希望我们宾至如归。他既请我们在此喝茶,客随主便,又岂有不从之礼?”
寂流心想,他可没请我们在这喝茶。嘴上却不言语,他爱耍嘴皮子是心情极好之时的表现,如此场面之下,分寸却极是有的。
忽然轻薄紫纱尽皆撩起,便如紫色深海忽然向两边分开,露出海底形貌。殿内摆设一览无余,所置竟多香花古玩,而甚少实用之物。内里还有一进,方是主人寝殿。
只听一人在寝殿内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一句话语,却似充满了诚恳之意,让听见的人都觉得,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在欢迎远方来客,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好感来。
脚步声动,一袭紫衣缓缓步了出来。
三人皆向说话人看去,都想要看看他的人,是否也像他的声音一般无害。但只是一眼,寂流就觉得很不舒服。
好看的男人他见过不少,像雪与云逍,都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他和清欢虽也在幼时将云逍误认作是女孩过,却也只是幼时的事情了,小孩子五官上的性别区分总还不是那么明显。后来却再没人有过如此怀疑。而即使长相最文秀的城遥,也不会让人误认为是女子。
可面前这人,一袭玄紫长袍垂至地面,乌黑长发也几乎披到脚踝,这些倒也罢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的面容。长眉飞斜,眼尾上吊,美则美矣,却实在是一种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的,模糊性别的妖异,实在说不上有多赏心悦目。若不是那一副纯正的男子嗓音,几要让人误会作是女子。
紫袍男子已走至三人面前,面含三分笑意,眼波在他们面上一一瞟过,望见云逍时,视线却停留得稍久了些。
寂流与云逍这时才看清,他的领间,竟也有一枚云焰图腾,却是鲜艳的大红色。随着他的走动,便越发像一簇火苗在他脖颈处跳动。
映川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云主?”
“正是在下。”紫袍男子竟也回之以礼,笑道,“不过三位既非我此间人,却可不必如此称呼,只唤在下罗漪便是。”
映川道:“不敢。”
他这句话本是谦语,不想罗漪却笑道:“哦,为何不敢?”
映川一时语塞住。
罗漪却又笑道:“三位请坐吧,只是同你们开个玩笑。”
摸不住他究竟想要如何,三人便只依言坐了。
罗漪在他们对面坐下,道:“不知三位来我这荒山野地是有何事?”
“您过谦了。”映川道,“如此绝佳境地,若也称作荒山野地,却不知还有何方山水可当上灵秀两字。”
“你很会说话。”罗漪道,“不过你还是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映川笑道:“我若只说‘心向往之’四字,不知您可相信?”
罗漪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映川竟也回望,眼中情绪十分坦荡。
罗漪忽然轻笑,面上笑意越来越大,旋即抚掌笑道:“如此四字,可堪绝妙。”
映川笑道:“您过奖了。”
罗漪旋身在上首坐了,击掌三下,殿门忽然打开,入内的正是锦簇等一应侍从,各人手中俱执美酒珍馐,妥帖布置在几人案前。众男侍退至一侧,唯独锦簇立在罗漪身后,轻轻为他按摩臂膀,眉眼间俱是情意。
罗漪亦轻抚他手。
云逍与寂流只作未见。
罗漪忽然笑道:“你们可知我为何喜欢男人?”
三人皆一愣,万未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发问。
罗漪已笑言道:“因为比起女人来,男人往往更诚实一些。其实很久以前,我也深爱过一女子,可她却总是欺骗于我,所以我便亲手将她杀了。从那以后,我便只喜欢男人。”说到最后,目光却已瞟向云逍。
云逍垂目不言。
寂流干笑道:“不知您这话的意思重点,是在于,不要撒谎,还是在于,您喜欢男人?”
罗漪面上笑意越扩越大,最后似笑得直不起腰,空旷室内只回荡着他一个人仿佛有些喘不上气来的笑声。
寂流面色纠结,想不到这竟是他十九年来说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许久之后,罗漪似终于笑够了,眉目带笑瞟向他,“我现在,很有些喜欢你了。”
寂流嘴角抽搐,硬是没挤出半个笑来。
罗漪道:“那你以为是如何呢?”
寂流赔笑道:“我们自然是诚实的……”旋即便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这言下之意,不是认定了罗漪所言重点是喜欢男人?!
寂流心内顿时刮过阵阵阴风。
罗漪却已笑嘻嘻举杯,“三位请用。”
映川回之以礼,“多谢您款待。”他们也自能分辨这酒菜之中是否有古怪。
云逍一杯饮下,然后目光斜斜瞟向寂流。寂流确实也未忘自己那一杯倒的酒量,便只用些菜。
罗漪望见,只轻笑一声,也不以为意。
继而入内一列舞姬乐师,乐师至殿侧,舞姬至殿中,随着乐声款摆腰肢,盈盈起舞。所着均是鹅黄纱衣,裙裾摇曳,分外轻薄,几可窥见内里玲珑身姿,展袖舒腰便如无数黄蝶蹁跹。
寂流却偏不爱如此累赘服饰,他觉得衣服嘛,就该是要简洁的,舒适的,就算舞衣也一样。这样轻薄拖沓,非但毫无美感,反而让人觉得烦乱。
可偏偏那领舞的美姬还老时不时地晃到他与云逍面前。
寂流看云逍,却见后者目中平静无波,目注场上便如看着一群死物。倒是映川面上一派很是欣赏眼前所见的笑意。寂流忽然有些心惊,原来这云主,还是养了不少女人的。他虽也看过男人跳舞,但那舞蹈却都是阳刚的,健美的,若换上一些以色侍人的男宠们来跳,却不知是怎样画面。想着内心不由略微庆幸,再看那些舞姬也没觉得有多难受了。只是这云主的反应让人有些始料未及,也不知他准备何时摊牌。
正胡思乱想,忽听映川笑道:“美人美酒相和,舞蹈乐技俱佳,再次谢过云主盛情。”
罗漪笑道:“能得几位欢喜便好。”
映川道:“这饮食风味也实在让人赞叹,想不到竟囊括了多地菜系,想来必是需要数位来自不同地域的妙厨协力,方能做出。”
罗漪忽道:“我喜欢男人还有第二点原因,你们可知道是什么?”
寂流心想,我可实在没兴趣知道。
映川却拱手道:“愿闻其详。”
罗漪笑了笑,“因为男人,往往比较直接,没有太多的曲折弯绕。”言语间忽然举袖发难,三枚尖锐冰棱夹带劲风突袭映川,竟是在刹那便化身作地狱勾魂使。
危急之际,映川轻巧侧身避过,声势惊人的三枚冰棱尽数没入身后石柱,竟是不显山,不露水,便化解了一场夺命危机。
然而更猛烈的一场攻势却已接踵而至。
罗漪腾跃起身,形随掌动,掌风直取映川面门。
骤变突起,映川却像是早有防备,手腕翻转间便已将他攻势解去,却只守不攻。三次呼吸间,二人便已对过二三十招。
忽而紫影翩动,罗漪复落回座位。只见他眉眼轻抬,淡淡开口——
“漠北道,正身长老,却不知您准备将这太极打到几时?”
自他出手,席间氛围便骤然冷下,众舞姬皆屏息退在一侧。
寂流心中轻动,再望云逍,后者依然不疾不徐浅啜杯中美酒。寂流现在的想法,却是十分羡慕他的酒量。
映川拱手笑道:“云主果然好眼力。”
罗漪冷笑不语。
映川道:“云主以礼相待,在下却以言语相探,实是在下无礼了,但请您相信,我们来此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么?”罗漪眼锋扫向他,“你怎生证明你们并无恶意。”
映川道:“日久自见人心。”
罗漪忽然笑道:“你怎如此自信,我便一定会给你那许多时日?要知道,我现在,就已经有些失了耐性了,你们实在是让我等了太久。”
“哈……哪的话。”寂流忽然笑道,“我们也不过才来了,两天而已。”说着竖起两根手指。
罗漪似饶有兴味般眯眸看他。
寂流笑道:“您为何就认定我们有恶意呢?”
罗漪道:“因为你们是仙门中人。”
寂流道:“您似是十分清楚我们来历?”
罗漪缓缓点头。
寂流又问道:“您当真清楚?”
罗漪不语。
寂流道:“那请问您,我师承何处,师父是谁?”
罗漪道:“落迦天,洛神。”
寂流道:“那您可知我师父她有啥脾**好,平日最爱做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留在落迦天?”
罗漪愕然,便只摇头。
寂流道:“那您可知我爹是谁?”
罗漪道:“不知。”
寂流道:“那您知不知道,我娘是谁?”
罗漪道:“……不知。”
寂流道:“那您知不知道,我出生在哪,桑梓何处?”
“不知。”
“我喜欢吃什么?”
“……”
“我喜欢男人女人?”
“……”
问到后面,罗漪早已无言以对。
“所以嘛!”寂流笑道,“你既然一不知我师尊品性,二不知我身世来历,三不知我习性喜恶,怎就能断定我们是来同你作对的?”
“可是你们这些仙门中人,来此能有甚好事?”罗漪面上强自撑住,“常言道,正邪不两立。”
“正邪不两立么?”寂流笑道,“却不知是谁说出的这常言?”
罗漪:“……”
寂流笑道:“其实何谓正,何谓邪,今日我为正,你为邪,他日说不定就是你正我邪,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看您毫不避讳自称是邪,便强过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不知多少倍,我心中便已生了敬佩之意。”
罗漪再次语塞,只瞠目看着寂流。忽而面上又露出那种由浅至深的笑容,笑意逐渐遍布满面:“你实在是我见过,最为有趣的一个人。来,此杯敬你。”
寂流笑道:“在下不会喝酒。”
不想罗漪也笑道:“不妨,此杯只我敬你,你便请多吃些菜。”
寂流笑道:“多谢您体谅。”
罗漪道:“不过你刚刚说的问题,有一个我很有兴趣知道。”
寂流正嚼一块牛肉,闻言便道:“什么?”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原先听寂流三言两语化去一场危机,映川已对他刮目相看。云逍却仍能不动声色,此时心中却觉十分好笑,辛苦绷住面容,只低头又饮下一杯酒去。
果然寂流嘴角抽搐,牛肉哽在喉间,辛苦咽下,方吐出“女人”两个字。
罗漪微笑点头,“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相逢即是有缘。三位远道而来,今日且不言他,只把酒言欢,明日之事当明日再计。”
映川与云逍均举杯敬他。
罗漪似心怀十分酣畅,一杯又一杯的与他们对饮,场上歌舞再起。二人并未劝酒,罗漪却自推杯不停,往往是云逍与映川喝一杯,他便已两三杯下肚,目中逐渐晕染朦胧,却更衬得那面容如女子般娇艳妖娆。饮到后来,已自歪靠榻上,嘴中溢出些许呓语,隐隐约约,却是“无名”还是“悟明”两字。
寂流轻声对云逍道:“这人实在有意思。”
云逍淡道:“也许只是扮猪吃老虎罢了。”
寂流不语,再望向对面映川,也仍是那一副欣笑神色。
忽见一黑袍人步进殿来,头顶罩着巨大兜帽,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一同袭向众人的,还有来自他身上的那种令人屏息的庞大威压,只一挥手,众舞姬便皆退下。
黑袍人几步进殿,望见三人也脚下不停,先对罗漪跪行一礼,见后者并无反应,便起身对锦簇道:“云主醉了,还不快些扶他下去休憩。”
锦簇低道声“是”,便依言做了。
罗漪甩袖将他拍开,“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没醉……”
锦簇便对他柔声哄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与几个男侍一起扶着往寝殿去。
黑袍人转身面向三人,拱手道:“还请三位也先下去歇息,云主醒后自会召见。”说着便吩咐侍从们来为他们领路。
三人却觉众人似都对这黑袍人十分畏惧,当下拱手致谢,便也一同离去。
整座宫殿自成一方天地,内里奢华,占地极大,还有许多露天建筑点缀其间,采光极佳。因此花树也长得十分茂盛,气温却已不复方才炎热。
一路穿花过廊,三人被安排在几间比邻的厢房内住下。侍从们便即退去,只留下原本守在廊上的一人。
映川便招呼了二人进他屋内说话。
映川道:“此间之事,二位有何看法?”
经方才一事,云、流二人对他稍微多了几分信任,却仍不完全放下戒备。
寂流道:“不妨先生先说说您的看法?我这脑子里现在还乱得很。”
映川点头,道:“那我便将现下情况略为梳理一二。据我这两日打探,首先,这里是一个叫作浮云境的地方,他们的最高首领应当就是那个云主罗漪,而方才见到的那黑袍人,无疑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再次听闻浮云境及云主之名,云逍依然只觉心跳砰然。
寂流佯作不知,“浮云境的称呼我们也听说了,这名字倒让人觉得十分玩味,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映川道:“二位想来年岁尚小,因此并不知二十年前之事。”
寂流一装到底,“二十年前之事,什么事?”
映川道:“二十年前,云境之主助力现今苍帝夺得帝位,其在我境的组织便唤作浮云境,最高首领也称作云主。”
云逍、寂流心头俱是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
寂流道:“难道这个浮云境,就是那个浮云境?”
映川道:“无论是否,我想他们的目的,绝不单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映川沉吟,“我方才与那云主交手,直觉他深不可测,以我三人之力绝难解救这十余万民众。”
“十余万?”云逍也不禁闻之色变。
映川点头道:“不错,准确说来应是一十六万五千七百多人。”
寂流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映川道:“他们的分工极是明确,几乎家家都有成年男子加入行伍,一应妻儿老小也在此间,便如凡世一般生活。”
寂流道:“其实之前我们也觉得,他们似是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如果这样的话,可就更加不好办了。”
映川道:“罗漪既已识破我们身份,便必然设下了防备,我们要想脱身怕已不易。为今之计,唯有虚与委蛇,趁机探得敌人更多底细,再寻隙逃脱,寻求仙界同道相助。”
三人议定,寂流便与云逍同赴另间房中。
寂流道:“现下当真便要如那映川所说?”
云逍道:“莫非你还有别的选择?”
“……没有。”
云逍已自顾在床上躺下。
寂流在床前坐下,“我只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失踪了十六万人,三神天那边方才发现异常。”
云逍睁目望他,“很奇怪么,再寻常不过了……”
“……什么意思?”
“穷山恶水,苦寒边塞,往往数十百里不见人烟,偶有城池也多隐于荒漠,与外界隔绝,消息未曾通达,三神天也不会特意将关注点放在此处。”云逍道,“你若也在大漠生活过,便能体会那种无人问津的滋味。漠上人的生与死,都是与外间人毫无关碍的。”
“那照你这说来,我们不是不应该来这里?”寂流道,“他们在这里的生活,确实比在外面好过一些。”
“又说胡话。”
寂流十分苦恼,他也惧怕二十年前事态重演。
云逍微叹口气,“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便是此地跟我父亲有何关联。”
“放心,我们一定能够寻出原委。”寂流道,“只是现在应先怎么做呢?”
云逍闭眼笑道:“睡觉。”说着果然便似睡去。
寂流在与他同睡还是自回房睡之间挣扎一番,想了想为避免罗漪真将他当作是断袖,还是毅然转身,出了房间。
夜很深,床很软,云逍却睡得很不舒服。并不是因为他遭遇到了梦魇,而是因为一双手臂将他缠得很紧,温软的身子不断在他身上磨蹭。
一个人的大脑最迟钝的时候,便是在似醒未醒的睡梦中,云逍也不例外。所以最开始,他还以为是小流在同他玩闹。待他忽然惊觉身边人绝非寂流的时候,那人已即将要去解他的衣带。
云逍瞬间清醒,只一起落,已翻身坐起将那人飞踹下床,出脚虽不狠辣,却并不容情,然后便听见一名女子嘤咛一声。房内燃着灯火,虽不甚明亮,却足可看清她衣衫半褪,伏跌在地,目中似有幽怨神色。
她本以为自己这般容颜配上如此表情,必然是楚楚动人的,这世界上的任何男人都难以抵挡。但她显然错了。因为云逍看她的目光便如看着一个死物,内里没有一丝情绪,就连一丁点的好奇与探究都没有。这不禁让她很不忿,“你怎这般不怜香惜玉?”
回答她的却只是冷冷两个字——“出去。”
女子气极反笑,镇定下来,媚声道:“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道你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吗?我们白日才见过的。”
云逍依然不为所动,让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绪,“有人让你来此?”
“是别人让我来,还是我自己来的,有什么区别呢?左右我都是来与你共度良宵的。”女子笑道,“我叫阿桃,白日里在云殿跳舞的那个,你想起来了吗?”
云逍心内愠怒,已认出她便是那领舞女子,面上却仍尽力维持礼数,“请你出去。”
阿桃笑道:“我就不走,你能拿我如何?”说着双臂又要来攀上云逍脖颈。
然而人影一闪,云逍已向旁掠开,欲往外去。
阿桃忽对他背影喊道:“难道你此时在想着另一个姑娘?所以不肯接受我?”
她看到云逍身形略微一滞,便又笑道:“说不定你的心上人儿,此时正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承欢,你这样又是何必?”
云逍转过身来,绝美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却比方才更多了些许冷酷的意味,“你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阿桃心中一凛,偏自万分确定他这句并非玩笑话,想回嘴被那寒芒般的眼锋一触,也只能将话语吞回腹中,便只拉紧衣衫,逃离般出了云逍房间。
云逍却觉再无心思入睡,便也出得房来,站在廊前仰头呆望,只见三两点孤星散在天上,便如那人吃完东西未及抹嘴,粘在唇边的几粒白芝麻。想到她,目光也不由变得温柔了,嘴角微弯起一个弧度。
如此深沉的夜色,她应该早已睡下了吧。即使未睡,她与他看的,也不是同一片星空了。云逍心内几许黯然,既是已然做下决定,此时又何必庸人自扰。
他只记得自己对她一腔情意,而几度忽略,横在她与他之间的,不是宫城遥,也不是其他,而是二十年前,在他们出生之前的那一桩憾。
如此想着,眸间却是溢出一丝苦意。
寂流很早便来寻云逍,他的食指轻轻触着下巴,说:“我昨晚细想了下,按兵不动是不错。可就这么耗在这里也十分不妥,还不如先回去星熠再从长计议。只我们待在这儿,除了夜长梦多外,怕也没什么用处。”
云逍被他说动,便道:“也好。”
寂流道:“那可要去寻映川?”
云逍想了想,“去吧。”
“嗯。”
映川听他们说要离开,略一沉吟,便道:“此时天光未明,应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刻,既然要走,我看不如便趁此时。”
寂流道:“在离开之前,还需得先找回佩剑。”
“这个自然。”映川道,“只是不知被收在何处,若冒然以灵力相探,怕是易被他人察觉。”
寂流皱眉沉思,“侍卫们收缴之后,会拿去哪呢……”
云逍道:“那就直接去问他们。”
寂流点头笑道:“好主意。”
三人趁外间侍从不备,提气轻身,自廊前跃出,几下腾挪便掠上殿顶,清风徐来,让人不由打个激灵,也将浮云境内一应景物吹入眼底。
极目望去,北面是开阔校场,就着朦胧天光,便已能望见其间往来穿梭不断的士兵,人数虽众,却不混杂,显然军纪非常严整。
南面便是未曾建好的连片殿宇以及民居住宅,再往南,则是他们来时望见的大片营帐,也是浮云境内民众的生活区域。
寂流喃喃:“真想不到啊……”他想不到的自然是此地的秩序井然及恢宏态势。
三人在殿顶飞跃,只几下便到达正殿大门附近。趴伏细看,一队守卫仍挺身屹立,另一队人正近前来。其中一人当先步出,与这边的一人接洽,两人显然都是各自队伍的首领。二人言语几句,原先值守那人便带着一众守卫们离去,方来的那队自行补上,原是正交接班。
映川与云流二人打个眼色,各人心内了然,便都有了主意。三人无声无息翻下殿顶,四围虽略空旷,但小心藏匿身形也并非难事,当下悄悄尾随那一列刚换下岗的守卫,入了守卫营中,原也是与校场士兵们一处。眼见他们十来人同入一营帐,三人便跟随了那守卫头领,匍匐在他帐外。
入得营房,守卫们便松懈了,三两嘻哈勾搭着肩背,准备一会用过早膳后就寝。
只听一人道:“老大,什么时候能轮到俺们兄弟当白班?”
立时便听另一人笑道:“才值了几次夜间轮守,你小子便琢磨这事,莫不是你家娘子夜里空虚,想你得紧?”
旋即一众人哈哈大笑。
原先那人笑骂道:“你胡说什么,夜班白班的,与俺家娘子有什么紧要,俺要是想她,白天也是可行的……”
一时笑声更甚。
只听又一人道:“再过三日放了大休,够你们回家黏腻的。”
另一人道:“老大说的是,再好的日子也不过就这样了。”
那老大笑道:“现在知道日子好了,当时是谁鬼哭狼嚎着闹腾要出去。”
原先那人立即闭嘴没了动静,只听得他人哄笑。
老大摇摇头,掀帘出去解手。其实他也喜爱值白班,作息倒乱总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其实在这浮云境内,白班夜班却都是差不多的。因为自他来此的三年间,就从未有出过什么乱子。即使刚开始来时还不情不愿,上下折腾的新人,待得一段时间,也会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不为什么,只不过是大家都喜欢安逸的日子。既然能够好好过日子,又何必非要出去不可呢?而实际上,他们自己也还不太明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处所。只是睡了一觉,便到了这里。
但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好好干事,就能吃饱穿暖。原先没饭吃的能吃上饭了,没地住的也有地住了,甚至没媳妇的也娶上了媳妇,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家中的媳妇,老大不禁乐呵呵地咧了咧嘴角。
再过半年,攒够了工分,他就又能晋升了,媳妇一定会很高兴吧,说不定一高兴,就为他生个小崽子。
解完手出来,老大心情极好,见什么都觉分外美妙。因而当他看见一个英气勃勃、面容俊美的少年对他呵呵笑的时候,他也同样回以友善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