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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和平户的外海,散落着一连串的岛群,因其中有五个大岛,而被称为五岛列岛,嘉靖年间,“净海王”汪直曾占据此处,被明朝官方称为倭寇头子,后来胡宗宪招降汪直后,因朝廷一些官员质疑,毁约杀了汪直,但在五岛地区汪直的影响力仍然存在,直到21世纪,有一位日本人跑到汪直家乡给他修了个墓,但因为当年倭寇头子的定性,转眼又被两位南京的爱国人士赶去砸了。
五岛列岛岛屿众多,离长崎和平户很近,在明代一直是海寇很好的藏身处,也有许多私港存在,一艘福船和一艘朱印船正在这片海域缓缓航行。
宋闻贤、韩斌、黑炮、疤子、陈新五人坐在船头,每个人头上包了个白色的绢带,宋闻贤眼圈微红,黑炮和疤子精神萎靡,两眼无神,韩斌沮丧中带着一种不平,而陈新只是低头不语,其他一些水手在甲板上呆坐。甲板上已经冲洗过,但很多地方还留存有暗红的血迹,下仓不时传来伤员凄凉的惨叫声。
前日一战,朱印船上全部四十一人都被杀死,包括投降的十人在内,福船水手死九人,伤十一人,其中重伤四个,朱印船上装满南洋购回的胡椒、龙诞香、乳香,还有一万一千两的白银和少量黄金。货物粗略估值超过六万两,到日本售卖的价格肯定会更高一些。
收获虽然很丰厚,但最重要的是,赵东家和憨勇都战死了,没有了领头的人,人人心中都有点迷茫,而老汪从赵东家断气开始,就一直跪在尸体旁,到现在滴水未进。
宋闻贤转述赵东家的最后遗言,竟然是让宋闻贤挑头把这趟走完,因为最后说的什么,只有宋闻贤一人听到,虽说他是外人,但身份超然,代表着背后的权力人物,韩斌虽然是二当家,当在船上人缘奇差,黑炮等人根本不服他,也没敢出来提出异议,宋闻贤最妙的是并不一人决定,而是找了黑炮、韩斌、疤子这几个有影响力的人,又以陈新击杀两名凶手为名,将陈新也拉入决策圈子,如此一来,大家看他不是抢权,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各位,大当家鹤驾西归,我等人人心中都是难过,然则船上还有众多兄弟,现今该当如何,我只是外人,虽然受大当家临行托付,还是要听听各位意见。”宋闻贤打破沉默,声音低沉的开始说话。
韩斌两眼左右看看,抢先道:“我觉得眼下还是要先出货,把银子收了,再说其他,否则带着两条船,人也少,万一再碰着其他船,说不得被人抢去。”
疤子看一眼黑炮道:“我听黑炮哥的。他说啥就是啥。”
几人便都看着黑炮,等他说话,他看着甲板,半响才抬起头:“我十三岁跟着大当家,出生入死到了现在。”他猛地拉开上衣,露出一身的疤痕,“大当家救我三次,我这条命早就是大当家的,船算啥,银子算啥,此时一心想着这些的,不知是个什么玩意。”
韩斌脸上微红,怒道:“我又没说没想着大当家,然则人死不能复生,要是能让大当家活过来,这银子和船不要都行。”
黑炮看也不看他,继续道:“我的意思,大当家遭逢不测,家眷都不在,我等没护佑好大哥已是不该,现今首要的是如何保存大哥遗骸,否则如何跟夫人交代。”
韩斌道:“难不成现在就掉头回天津,交易不了,没有银钱,那又如何跟宋先生交代。”
疤子猛地站起来,对着韩斌狠狠骂道:“你娘的银钱,银钱,你他娘除了银子有其他东西不。即便有银钱也是给夫人小姐的,轮不到你来分。”
韩斌也站起来道:“那也不是你疤子说了算,这里还有宋先生,你叫个啥。”
宋闻贤连忙起来拉开两人,一边劝着一边坐到中间,把两人隔开,口中道:“两位万勿伤了和气,大当家尸骨未寒,真是起了争执,我如何对得起大当家的托付。”
好容易安抚下两人,他看陈新一直未说话,对着陈新道:“陈财副虽是刚来不久,但击杀两名凶手,又是大当家看重的人,你有何意见,可说出来大家一并参考,请勿惜言。”
陈新看看宋闻贤,他当日担心宋闻贤看到那一幕,这两日相处下来,似乎宋闻贤并无任何异样,放下些心事。那日战后,船上死尸纵横,断肢如麻,着实恶心了两天,只吃了少许东西,脸看着也瘦了一圈。
“我觉得两位说的都有道理。”陈新开口先是一把稀泥,韩斌虽对陈新印象不佳,但听了这句总算对他稍稍改观,黑炮和疤子也转头看过来。
“大当家都是我等恩人,想我陈新自辽东流落进关,得大当家赏识,给以重任,终于得以在天津安身,若无大当家,哪有我陈新今日,这知遇之恩不知如何报答,我跟各位一样,恨不得以身代替,换回大当家一命。”
陈新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述说,比单纯的嚎叫更有感染力,黑炮和疤子眼圈又一红,甲板上其他水手也慢慢靠过来。
“然则天不遂人意,要收了大当家早日成仙,我等唯一能为大当家做的,便是照顾好大当家家眷,如何算是照顾好了,首要一条,活的人都要个念想,咱们必须得带些东西回去。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这事做完,便可依二当家所说,早日处理货物。”陈新说半天,其实还是把韩斌的意见放到后面。
黑炮也不问韩斌了,开口道:“陈兄弟说的我听得,你就说说如何带法。”
陈新道:“各位,现在是六月,这海上又潮又热,今日已是第二天,若是回天津,至少十余日,万万来不及,要是坏了大当家尸身,我们就是更大的罪过。即便带回天津,我们又如何敢让夫人和小姐来看。”
黑炮和疤子对望一眼,知道这也是实情,海上以前死的弟兄都是扔到海里,没有能带这么远的。
宋闻贤看其他都不说话,接道:“如果大家都没意见,此事就不可再拖,若依陈兄意见,是火化还是海葬,只留衣冠?”
黑炮和疤子抢着道:“火化,总有骨灰,那衣冠算得什么念想。”
韩斌大声道:“船上如何可火化,总也要到了李家私港再说。”
宋闻贤踌躇道:“到人家地方,万一不许又如何。”眼睛又看向陈新。
陈新暗骂这宋闻贤,他一个挑头的,事事都是让其他人决定,自己不担任何责任。想想说道:“找个小岛,用柴水船上去,找来柴火火化。”
韩斌对陈新没好气的道:“那要多长时间,烟火一起,遇到其他海寇又怎办。”
“我日你老娘!”疤子猛地将韩斌扑到地上,两手不停打下去,韩斌赶紧护住头脸,陈新坐在位置上没动,这韩斌实在讨厌,而且一点不会看火候,活该挨打。甲板上水手见打起来了,纷纷围过来,卢驴子受了轻伤,过来看陈新没事又回去坐了。
宋闻贤叫来朱国斌,好不容易拉开两人,韩斌被打破了鼻子,还流着血,隔着宋闻贤还不停叫骂。
宋闻贤突然大吼一声:“够了!二位要是还要打闹,我便让你二人来做挑头的人。”
这两人看宋闻贤发怒,终于是不再说话,韩斌人缘很差,但毕竟也有几个贴心手下,憨勇和黑炮也管不住他们,除了宋闻贤,他们还真找不出挑头的。
宋闻贤怒气冲冲看两人一眼,才对几人道:“此事就依陈账房说的,找个有树木的小岛靠岸,打来柴火为大当家火化。。。”
陈新突然插话:“宋先生,方才我还没说完,除了大当家,其他知道住处的阵亡兄弟也要火化,都要送回家,不知道住处的,就安葬在小岛上,做好标记,日后若能寻得家人,总要落叶归根。当日许诺的抢下朱印船的一百两赏银和人头赏银,还请宋先生做主,先发到各位兄弟手上,正好朱印船上也有现银,这是各位兄弟拼命得来的,理当发放,以安人心。死难的各位兄弟,知道老家的,等回去了把赏银和人头银送到各家,至于其他的是否还给补偿,就看几位来定。”
所有围观的人同时愕然的看着陈新,他们从来没考虑过其他几名死亡的人,包括水手们,以前死去的水手都是扔进大海,因这次有大当家和憨勇阵亡,所以还全都留着,只是没人会认为应该送他们回家。
韩斌气得脸发红,他本就认为火化耽搁时间,容易暴露船只所在,现在陈新居然要全部火化,那得多打多少柴火,多挖多少坑。好在刚才疤子那一顿打,他也不敢再乱骂,只是冷冷道:“陈账房这个主意好,但你可知如此要多出多少时间,万一中间被其他海贼发现,你可负得起这个责任。”
宋闻贤眯着眼睛,没有说话,陈新还是淡淡的说着:“这船上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几十年含辛茹苦,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难道二当家认为他们就不该有个念想。”
韩斌道:“他们倒念想了,你把船上剩下的兄弟摆在何处,万一被其他海寇发现,累大伙送命,他们家人又哪去找念想。”
“那二当家能保证不火化就不碰到海寇?我等都是自愿出海,生死有命,若是这怕那怕,还不如在家种地。我陈新做事只凭良心,人家爹娘几十年辛苦养育的,死在这边荒之地,我们就不能花半天时间让他们安息?若真为此送命,那我陈新也认了。”说罢,他站起来转头对甲板上围着的水手道:“大家都听到了,你们愿不愿意有一天死去时,无人安葬你的骸骨,无人带你的魂魄回家?死去的都是你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要跟我一起去安葬同伴的,站出来一步。”
朱国斌毫不犹豫站出来:“陈先生,我跟你去。”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十多个水手不顾韩斌恶狠狠的眼光,纷纷站出一步,王足贵对陈新道:“陈先生你说得对,里面有个我们村的,我要带他回家。”
韩斌气得脸色发白,正要跟宋闻贤投诉,却听得宋闻贤在旁边大声道:“不愧是大当家带出来的义气兄弟,也算我宋道石一个。另外,按陈财福说的,把众位兄弟的赏银先发了。”
韩斌瞬间成了化石。众水手却一片欢呼,船上沉闷的空气也为之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