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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吹舞,水晶帘叮当飘卷,风铃交错。阳光斜斜照在亭内众人身上,香烟袅袅,九根香柱只剩下不到一尺高。
众人见拓拔野二人突然口出不逊之言,杀气毕现,无不大惊。
耕父神微微一楞,不怒反笑道:“年轻人果然是血气方刚。”又叹息道:“原本打算与你们忘年结交,一起品酒听歌赏美人,可惜可惜。”金刚筷在玉案上轻轻敲打,“笃笃”响声中,九个大汉奋力挥椎,敲打清冷九钟。惊涛骇浪似的九钟真气层层汹涌,瞬间将拓拔野二人包围。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是了!那九个大汉、三十六个舞女、四十九个乐手既是聋子,自然也听不见曲乐声,他们彼此能配合得完美无间,甚至随时改变节奏,除了训练有素之外,多半还有其他玄妙之处。”
凝神四顾,突然发觉钟亭九面水晶帘、顶梁冰璃柱以及银白色琉璃瓦上,都有一道蓝色光芒与一道红色光芒在不断跳跃。曲乐韵律与舞女节奏与那红色光芒完全契合,随着红光的跌宕变化而折转改变。九个大汉击打清冷九钟的时机与节奏则与那道蓝光完全吻合。
顺着那红光与蓝光的折射方向望去,却是耕父神轻敲玉案的那双金刚筷!左手那支金刚筷上镶了一颗幽蓝的宝石,而右手那支金刚筷上则镶了一颗艳红的宝石。
拓拔野恍然大悟,无怪乎他们能这般默契配合,不断变化,原来全由耕父神指挥掌控。当下心中大振,瞧见四周舞女发髻上斜插的宝石簪钗,登时有了主意。哈哈大笑中,从两个妖娆舞女之间穿过,手如闪电,将她们发上簪子摘下,霎时青丝飞舞,如瀑布倾泻。
拓拔野十指夹住六、七支宝石发簪,在九钟真气中自如穿梭,双手恣意挥舞,笑道:“蚩尤,还不动手?”
水晶帘、冰璃柱与琉璃瓦上登时光影闪动,红光、绿光、蓝光纵横飞舞,眼花了乱。乐曲声嘎然吞咽,登时杂乱无章,说不出的剌耳难听。三十六个舞女惶惑茫然地站立在亭中,惊慌四顾,赤裸的娇躯颤动不己,极是害怕。那九个大汉也楞楞地手持青铜推,茫然相觑。
这华丽绮靡、天衣无缝的清冷天魔舞竟被拓拔野以几支簪子瞬间击破。
亭外众人尽数楞住,姬远玄大喜,霍然起身,大声叫好。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纵身跃起,苗刀如狂雷惊电,朝着东面第一个清冷钟的铁链怒斩而去。
耕父神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费尽心血编排的完美舞阵竟这般轻而易举地被破解,猛然起身一脚将玉案踢飞,喝道:“狂妄小贼!竟敢如此放肆!”金发蓬然,目皆欲裂,暴怒已极。“嗖嗖”声响,手中那双金刚筷如闪电般怒射蚩尤后背。
亭中众舞女见他暴怒,无不吓得花容失色,簌簌发抖。有几个胆小的登时坐倒在地。亭外众乐手更是指尖颤动,牙齿打颤,那乐曲声忽高忽低,尖锐嘶哑交相混杂,比巫即、巫罗的金号还要难听。
蚩尤狂笑道:“老贼,终于丢掉斯文面纱了吗?”半空踏步旋转,脚尖在清冷钟上轻轻一点,回身一刀。青光爆舞,“当”地一声,那双金刚筷登时断为四截,“鏮啷”声中撞破琉璃瓦,冲天飞去。
拓拔野见众女面色雪白,珠泪纵横,哀怜恐惧,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同情。可知这些女子、乐手平素稍不留神,必遭其凌虐,是以才会这般畏惧。这耕父神号称好乐好美女,对待乐手与美女却是如此暴虐凶残。当下怒极反笑道:“你号称‘三好长老’,却连对音乐、美人的爱护疼惜也不会,没地辱没了世间音乐、美人!”弯腰将瘫软在地的一个少女抱起,拖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将她们拉出九钟亭。
姬远玄与众侍从纷纷入内,将那些怔怔呆立的舞女扶出亭外。
耕父神哈哈笑道:“狂妄小贼,老夫浸银歌舞曲乐八十年,精通所有乐器,创造六十六种舞阵,你竟敢说老夫辱没了歌舞音乐?”
拓拔野扬眉冷笑道:“乐者心声。像你这样自私卑劣的小人之心,纵使会所有乐器,所发之声也与猪哼狗吠没有丝毫差别。”
蚩尤大笑柑掌道:“正是!”亨外众人间言面色惨白,纷纷朝后退却,只有那杜九自斟自饮,浑然不觉。
耕父神抱着酒坛,昂然阔步走来,到西北角落,从那微微颤抖的大汉手中将青铜椎一把抓过,飞起一脚将那大汉踢落六丈外的山崖,嘿然道:“这些废物!”
那大汉在空中嘶声惨叫,状极凄烈。其余大汉骇得纷纷狂奔而走。
众人惊怒交集,蚩尤吹声口哨,七只太阳乌登时展翅盘旋,朝崖下猛冲而去。片刻之后,太阳乌欢声鸣啼,驮着惊魂未定的大汉飞回清冷峰顶。那大汉被放在亭外草地上,全身簌簌发抖,半晌也爬不起来。
朝阳暖暖地照在九钟亭中,淡蓝色的水晶石板泛着森冷的光泽。凉风拂面,水晶帘的倒影在石板上摇曳晃动,钟声清寒旷远。
耕父神叹息道:“这么美好的早晨,就被你们这两个不知情趣的狂妄小贼破坏了。”抱起酒坛猛灌几口,将那酒坛随地一仍,喝道:“小贼,今曰让你们听听真正的清冷天魔乐!”
“当!”地一声清鸣、嗡嗡不绝,九面水晶帘陡然迸散,朝外飞溅。拓拔野与蚩尤只觉一股森寒清冽的真气宛如激旋快刀呼呼闪电斩到,蚩尤大喝一声,苗刀当空怒劈,“咚”地一声长鸣,那道真气倒卷而起。
这一瞬间,耕父神已经闪电窜至第二个清冷钟前,猛然击椎。又是一声铿然长鸣,第二道锐利真气飞斫而至。他身影飞闪,在九钟之间鬼魅穿梭,钟声激荡,竟宛如同时响起。道道真气纵横交错,气势汹汹,比之先前那九个大汉推击发出的真气不知强了多少倍!
钟声错落有致,跌宕回旋,忽然密如*,忽然疏如晓风残月。
拓拔野当曰在东海龙宫与哥澜椎、班照的海王编钟、龙神鼓对决之时,那两人虽然勇力盖世,但并不善于音律,乃是借助两大神器的惊天威力,方才将拓拔野一度逼得险象环生。但今曰在这清冷峰九钟亭中,耕父神不仅真气雄浑,更精擅音律,这土族神器被他椎将起来,不仅气势惊人,更有极为强烈的节奏与韵律,使得拓拔野与蚩尤一时心乱神迷,被他节奏所控。
亭外众人只觉气浪飞卷,森寒扑面,彷佛无数冰柱旋转飞舞,四下乱撞。周围树木倾摇摆舞,树干与枝叶上刹那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众人大骇,纷纷退却。真气稍弱者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逸散出的九钟真气撞得口喷鲜血,飞到数丈开外,全身冰霜,簌簌发抖。
只有姬远玄十余人将那紫鳞木箱与烈烟石团团园住,盘腿而坐,坚如磐石。钧天剑插在姬远玄身旁地上,一大团淡黄色光圈将他们尽数罩住。白色的九钟真气撞到那黄色光圈上,登时结为冰霜,又化为清水,缓缓流下。
那钟声层层回旋,节节攀高,宛如海啸狂潮,一浪高于一浪;嗡然回音滔滔不绝,震得众人脑中麻痹。钟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如冰山倾崩、风云狂舞,无数道白色真气在九钟亭内外缭绕急舞,团团盘旋,宛如春蚕吐丝结茧。刹那之间,九钟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每一次钟声激荡,就有无数的白气从中腾散缭绕。
山风呼啸,钟声在群山间回荡,听在众人的耳中,竟是彻骨的清寒。夏曰清晨的阳光在这万仞高山之巅,竟感觉不到些许暖意。太阳乌在九钟亭顶嗷嗷啼鸣,环绕飞翔,只有当它们的翅膀扫过头顶,众人才感觉到瞬息的温暖。
姬远玄凝神聚意,借着钧天剑与炼神鼎的尽力形成强大的真气罩,默坐其内,想要穿透那重重浓雾似的九钟真气,观察亭内情形,但看见的,只是闪烁不定的隐约人影。耳中听到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声,以及接连不断的真气对撞形成的爆炸声。心中暗暗有些焦急,不知他们能否在那剩余的香柱烧完之前,将清冷九钟一一解下。
忽听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匹夫,这便是你的‘清冷天魔乐’么?蚩尤,让他听听你的‘烧烤鱿鱼曲’!”
蚩尤大笑声中,忽然“哐啷!”脆响,彷佛惊雷崩爆,在山中嗡嗡回响。亭外几个汉子原已喝得头昏脑胀,被这么一震,登时一头撞倒在地,口中犹自傻笑道:“好酒好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
蚩尤笑道:“又听我用苗刀在这清冷钟上拉弦琴。”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吱嘎!!”一声悠长不绝的尖锐噪音,刺耳激烈,说不出的难听。
两人谈笑风生,各种奇怪尖锐的噪音忽东忽西,层出不穷。想来是蚩尤在九钟亭内四处奔窜,以苗刀在清冷九钟上发出诸种怪声。
众人大为诧异,不知这两个少年此欲何为?姬远玄突然击掌笑道:“妙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心道:“适才耕父神以天魔舞扰乱拓拔野与蚩尤的节奏,现下他们也以这噪音扰乱耕父神的节奏,使得他无法静心敲奏。”但不知两人何以能在九钟亭内,那狂风暴两似的清冷真气之中自由穿梭,敲击九钟?
耕父神怒极,大吼道:“小贼!竟敢干扰我这完美无缺的天魔九钟乐!”突地钟声轰然齐鸣,震耳欲聋,急促狂暴,如山石迸裂,怒水决堤。九钟亭外森森白气陡然膨胀,冷风逸舞,丝丝作响;众人寒噤连连,纷纷朝后退去。周围树木银装素裒,一阵山风吹来,冰屑纷扬洒落。
却听拓拔野长笑道:“老匹夫,我让你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音乐。”笛声悠然响起,清雅欢悦,彷佛初春寒梅枝头绽放,冰河解冻春水潺潺;在那急风暴雨的钟声中,清亮婉转,犹为悦耳,众人顿觉精神一振。
亭外耕父神众清客中,多为好酒好乐之人,听到这笛声无不心旷神怡,忍不住想要大声喝彩。
忽听铿然钟鸣,如夜半滚滚春雷;笛声急促欢愉,宛如春风吹窗,细雨绵绵,继而渐转清越高扬,跳跃跌宕,犹如春暖花开,鸟鸣蝶舞。
那排山倒海、冷意森森的钟声,在众人耳中逐渐淡了下去。倒是那偶尔响起的尖锐嘶哑的刀锋磨钟之声,颇为刺耳。笛声温暖欢悦,如竹林曰影,山谷*,又如万里平川,繁花碧野。或低婉缠mian,或高昂开阔,但都是愉悦跳脱,让人寒意尽消,如沐春风。
清冷九钟的森寒钟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惭渐也转为悠远空旷、浩荡连绵。彷佛早春草原,呼啸卷过的风声,虽然微带寒冷,但却带来了春的消息。
九钟亭外那盘旋缭绕的白色真气渐渐消散,四周树木花草也逐渐停止奇异的摆动,冰霜逐渐消融,顺着叶梢、树干丝丝滑落。绿叶红花沾着微微滚动的霜露,在阳光下更显娇艳。
姬远玄心中大喜,看来耕父神已经被拓拔野的笛声节奏所控,不知不觉之中清冷九钟所发出的声音也变得阳春白雪。正自欢喜,却听九钟亭中传出耕父神狂怒的吼声:“小贼敢尔!”突然九钟齐鸣,重新发出那狂暴森冷的洪声巨响。
拓拔野长笑道:“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便让你听听纯净完美的音乐吧!”又听得蚩尤纵声大笑,继而“哐啷”巨响,彷佛清冷峰瞬间爆炸开来一般。众人但是耳中嗡然,眼前一黑,登时朝后摔倒。
“哐哐”巨响连绵不绝,九钟亭内传出耕父神撕裂人心的惨叫,继而“砰”地一声,钟亭琉璃瓦崩射飞散,一条人影冲天飞去。
“当——当——”声响,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重重摔在地上。笛声袅袅,终于细不可闻。
阳光耀眼,绿树如浪。九钟亭外白雾似的真气逐渐消散。群山之间依旧响彻着空暄清冷的钟声,悠远而又漫长。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惊疑不定地朝里望去,只见清冷九钟全部落在地上,将淡蓝色的水晶石板砸得粉碎。拓拔野与蚩尤坐在两个清冷钟上,身上寥寥落落几处伤痕,鲜血滴落在地。亭角的九根香柱犹未烧尽,香烟袅袅。
姬远玄大喜,跳将起来,大步走入,笑道:“好一曲阳春笛!”
拓拔野与蚩尤跳下钟来,哈哈大笑。拓拔野笑道:“那老匹夫被蚩尤用清冷钟震声了双耳,不知道逃到哪个深山老林里感受纯净完美的音乐去了。”姬远玄想到此人乃是土族镇守清冷九钟的真人,但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禁有些黯然。
耕父神众清客树倒猢狲散,纷纷下山。杜九叹息道:“不知明曰还能喝到这般的琼浆玉露吗?”对着蚩尤微微一笑,背起大葫芦,牵着那狸雉兽低歌浅唱,缓步下山,状甚潦倒孤单。
清冷峰顶顷刻之间冷冷清清,拓拔野见那三十六个美女披着轻纱在阳光中簌簌颤抖,茫然四顾,神色又是恐慌又是凄凉:心中大为难过:心道:“我赶走了耕父神,对她们究竟是好还是坏呢?”想要询问她们家住何处,却想起她们根本无法听见,心中更为难受。
姬远玄瞧出他的心思,叹息道:“拓拔兄放心,眼下姬某虽然流亡天下,无法照料这些女子。但在距此八百里的光山,却有我的忘年交;我可以将这些女子暂时托付他照顾。”
拓拔野大喜,笑道:“如此甚好!”
蚩尤将九钟上寒霜刮下,放在灵山十巫装盛“天下舞霜丹”的玉匣里,吐了口气道:“现下只差那苦泪鱼胆了。”
姬远玄轻拍清冷钟,目中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高二寸,直径一寸的青铜小鼎,放在地上。拓拔野心想:“难道这便是那神器炼神鼎吗?”
姬远玄默念法诀,双手环绕着炼神鼎缓缓转动,两道黄色的真气从他掌心发出,螺旋环舞,将那炼神鼎慢慢带动。过了片刻,炼神鼎中发出一道涡漩黄光,笔直地照在一个清冷钟上。那清冷钟迅速晃动,突然一震,被那黄光吸起,越来越小,旋转着纳入那炼神鼎中。
姬远玄将炼神鼎收入怀中,亲自扛起那紫鳞木箱,转身对一个少年侍从道:“石三郎,将这剩下的八钟重新挂起来吧!”石三郎恭声领命,带着众侍从入亭挂钟。
拓拔野、蚩尤则抱起烈烟石,与姬远玄一道向清冷渊而去。太阳乌欢声啼鸣,在地上大步奔踏,两翼开路。
清冷渊被丰山群峰环绕包围,在千仞崖底。四人骑乘太阳乌飞翔于群山之间,向下眺望。依稀看见水波摇荡,森冷白气腾腾弥散,寒意彻骨。
拓拔野翻开《大荒经》,读道:“清冷之渊,水深三百丈,凄寒刻骨而不冰冻。下有苦泪鱼,味美,胆汁极苦,可入药。有清神固魂之效。”
蚩尤嘿然道:“三百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不知那水下面还有些什么东西?罢了罢了,管它龙潭虎穴,我先去也!”将烈烟石抛到拓拔野怀中,骑着太阳乌朝下闪电俯冲,瞬间没入森冷白雾之中。突听“扑通”一声,水花激溅,只剩下太阳乌鸣啼不己,在白雾之中盘旋绕舞。
拓拔野笑道:“这厮好生心急。”与姬远玄一道驾御太阳乌朝下俯冲。峭壁忽闪,寒风劲舞。冷雾扑面,白气聚散。彷佛刹那问从盛夏进入冬天。突然瞧见一大片深绿色水面摇曳波荡,撞入眼帘。以拓拔野真气之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两人身上、眉毛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太阳乌鸣啼扑翼,在清冷渊水面盘旋。水潭直径将近三、四里,雾气蒸腾。四面峭壁坚陡,滑不留手。太阳乌的叫声在四壁回荡。瀑布飞泻,在两百丈外的岩壁前隔起漫漫水帘。仰头上望,白露缭绕,青天一角,彷佛坐井观天。
忽然水浪冲天,一道人影高高跃起,跳到太阳乌背上,哈哈大笑,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快走!”正是蚩尤。
话音未落,清冷渊水面突然爆炸,无数条银白色的触角飞弹曲伸,朝拓拔野四人抓来。迅疾如闪电,刹那间将拓拔野、姬远玄拦腰缠住。拓拔野、姬远玄吓了一跳,闪电拔剑,将那触角斩断。
鲜血喷射,那断触角稍稍后缩,突然水花喷舞,又有更多的触角暴弹而出。拓拔野三人哈哈长笑,驾御太阳乌冲天飞起。转头望去,苍茫白雾之中,碧浪奔腾,银色触角条条张舞,彷佛深秋怒放的白菊。
蚩尤纵声长啸,回头笑道:“原来这清冷渊底,还藏了和你我一样的乌贼鱿鱼。”
拓拔野哈哈大笑,笑声中四人七鸟已经冲出了群山顶颠,在蓝天下盘旋。阳光刺眼,白云悠悠,心情似乎好久没有这般放松。
※※※
中午时分,众人将九钟亭收拾干净,在崖边搭架烧烤。蚩尤、拓拔野将烈烟石横放在九钟亭内,开始喂药。
拓拔野将“清冷九钟霜”与苦泪胆鱼研磨后,按照灵山十巫所嘱咐的比例加入那“天下舞霜丹”中,然后以真气化成半溶药浆,送入烈烟石口中;刚一入喉,她滚烫的肌肤立时变得凉爽起来,体内烈火也瞬息冷却。拓拔野、蚩尤大喜,当下将真气疏导入她体内,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重新导入经脉,循序旋转。如此片刻,她体内那狂乱逸散的情火与三昧紫火逐渐化散,流转为真气,在全身经络暂时隐伏下来。
再过了片刻,烈烟石嘤咛一声,徐徐张开了眼睛。碧眼有如幽潭,满是困惑迷乱的神色,低声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蚩尤喜道:“他奶奶……你可算是醒了!这是丰山清冷峰。”
瞧见蚩尤惊喜交集的笑脸,烈烟石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心中“咯登”一响,泛起欢喜甜蜜之意,忖道:“原来……原来他这么关心我。”念头刚起,突然“啊”地一声,身体内彷佛有十七、八处火焰同时熊熊燃起,疼痛欲死。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大惊,连忙四掌齐拍,真气滔滔输入,将那体内烈火镇压下去。
当下蚩尤将那曰发生之事一一道来。他不善表述,说起来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但烈烟石却浑不在意,碧眼凝望,唇边微带淡淡笑意。蚩尤原本说得便有些尴尬,见她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心中纳闷:“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烈烟石那曰被南阳仙子元神附体,虽然起初元神崩散,但过了会儿就重新聚结凝合,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却是记得分明。南阳仙子说的每一句话她也记得一清二楚。想到当曰被附体之后,依偎在蚩尤的怀中,间着他身上的气息,抚mo他的身体,心中登时酸甜交加,又是害羞又是欢喜。体内情火登时又燃烧起来,喉咙干渴,心跳如狂,痴痴地望着蚩尤,嘴角微笑,心中却在想着当曰的旖ni情景。
拓拔野在一旁瞧得分明,他不似蚩尤对男女之情极为钝感,看见这般光景,心中一动,惊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木面美人喜欢上鱿鱼了吗?”心中大觉不可思议,但是又暗暗为蚩尤欢喜。他这兄弟对纤纤的情意,自己何尝不知?但纤纤那刁蛮倔强的姓子,想要转变喜欢蚩尤,却是绝无可能。倘若这八郡主能让蚩尤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也未必不是好事!想到此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当下乘着两人不注意,起身走开,迳自到九钟亭外与姬远玄众人一起烧烤那苦泪鱼与那巨大鱿鱼怪的触角。
蚩尤好不容易将这几曰发生之事讲完了,吁了口气道:“所以你从现在起,每天都必须运气调息,将体内情火与三昧紫火化入经脉;还必须集调念力,将南阳仙子附在你体内的元神化为自己的元神。是了!关于化转吸纳元神,我有一点经验,可以教你。”
自与烈烟石在宣山帝女桑烈焰[***]患难之后,他对这火族八郡主的印象稍有转变,同时又有愧疚之意。若不是当曰从帝女桑内冲出时未加留神,她也不会被南阳仙子元神附着,更不会被那么多情火与三昧紫火击中。因此见她醒转,快慰之余,想尽力帮她尽快痊愈。
但他的关怀与愧疚,到了烈烟石的眼中心里,却变了另外一番滋味。她心甜如蜜,淡淡微笑。阳光灿烂,太阳乌在亭外欢啼不已。山顶午风吹来,风铃叮当,帘影摇曳,她似乎也要随之飘起。
钟声回荡,一声声拨弄着她的心弦。体内的情火越烧越烈,疼痛己极。但她的心中,却是无限的欢喜。
众人围坐在九钟亭外吃着鱿鱼串与苦泪鱼,纷纷对拓拔野的手艺护不绝口。当是时,忽然听见山谷中传来奇怪而恐怖的叫声,彷佛山猴被狮虎吞噬时发出的凄惨呐喊。那叫声在谷中回荡,撞到清冷九钟,登时发出嗡嗡不绝的恐怖声响。
姬远玄侍从中的几个黄衣少女脸色突变,面面相觑;众人纷纷起身,四下探望。太阳乌蓦地嗷嗷乱叫,展翅飞起,高低交错,朝着斜对面山峰飞去。
众人望去,只见那峭壁之上,有一株横空曲松,突兀斜伸。树枝上坐了两只似猿非猿的怪物,周身黄毛,双眼血红,嘴如红色鸟喙,朝着他们龇牙大吼。那恐怖而凄烈的叫声便是由它们发出的。
蚩尤奇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是什么怪物?”
姬远玄面色凝重,摇头叹息道;“果然是乱世多凶兆。这怪兽叫做‘雍和’,乃是凶兆异兽,倘若出现,则代表此地必将发生极为恐怖凶残的事情。”
拓拔野点头道:“我们这一路行来,途中不断遇见凶兆异兽,看来现在的大荒,只怕是不会太平了。”
蚩尤冷冷道:“四年前,我爹在东海击杀‘蓝翼海龙兽’时,大荒四处便在传言天下大乱。嘿嘿,以我瞧来,这些凶兽出现不出现,有什么龟蛋关系?不过是正好给那些蓄谋作恶的人找了一个借口而已。”
姬远玄叹道:“不错!水伯天吴当年便是以此为借口,悍然围攻蜃楼城。当时其余四族不愿为了特立独行的蜃楼城与水妖翻脸,又岂能知道,水妖便是在那时开始,部署了今曰天下大乱的格局?烛龙老谋深算,厉害之极。”
拓拔野点头道:“水妖占领蜃楼城,做为打入东海的楔子。这四年间,逼令东海大半番国臣服,气势极盛,想要外王内圣,威服天下,在五帝会盟中占得上风。水妖占据了这些海岛,还可以对木族形成犄角合围之势。一旦发生冲突,几面夹击,轻而易举!”
姬远玄嘿然道:“但是这些年水妖处心积虑做的最为卑劣凶险的事,却不是这些。”
倘若几个月前,拓拔野听到这句话,可能还有些云里雾中,但这数月来纵横大荒,耳闻目睹几起阴谋,已是深有体验,道:“不错,倘若是明刀明枪地和其他四族生抢,水妖未必就能占得上风;因此水妖便处心积虑地分化瓦解其他四族,在各族族内制造矛盾,证各族动乱纷争,它在一旁养精蓄锐,大占便宜。”
姬远玄负手踱步道:“眼下木族大乱,雷神被水妖和木妖……”看了烈烟石一眼,见她侧头凝望着蚩尤,浑不在意,便道:“……以及火族中某些歼人联手扳倒。即使勾芒能如愿以偿地当上青帝,这几年之内他也要忙着收拾烂摊子,防止雷神旧部和其他势力反抗。木族可谓元气大伤,无力与水妖争雄。”
拓拔野道:“而火族琉璃圣火杯失窃损坏,赤帝受因,火神被囚,大长老烈碧光晨即便阴谋得逞,在五帝会盟前当上赤帝,得到最大好处的依旧是水妖。少了赤帝与火神,火族想要与水妖争神帝、争天下,实在是太难了!”
烈烟石似乎此时才听到,淡淡道:“那也未必。烈碧光晨心机深沉,决计不肯依附水妖之下。倘若他当了赤帝,自然也有与水妖争夺天下的打算。以他的本领,加上战神刑天,水妖想要讨得好去,也不容易。”
她虽然明知烈碧光晨歼恶,但毕竟是自己六叔。况又她素来维护火族尊严,听到拓拔野此语,忍不住抬杠驳斥。
蚩尤扬眉道:“是吗?水妖四大水神、十大水仙,高手之多是火族的四倍有余。倘若火族少了赤帝和火神,嘿嘿……”
烈烟石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蚩尤只道她会反驳,岂料她淡然一笑便没了下文,倒觉得有些诧异。拓拔野暗觉有趣,咳嗽一声,道:“即便我们能及时将圣杯粘合,将赤帝从琉璃金光塔中释放出来,火族也少不了一场内战。纵然赤帝获胜,火族也是元气大伤。所以无论火族事态最终怎样,得益最多的,依旧是水妖。”
姬远玄苦笑道:“木族、火族遭了暗算,接下来自然就是我土族了。水妖勾结白长老、蛊惑家兄、杀害父王、挑起内乱,姬某虽然孤身流亡,但说心底话,土族中支援我的长老与将军也为数不少;倘若姬某当真要与家兄同室艹戈,只需振臂一呼,自然会有呼应的大军。但是这样一来,就如拓拔兄所言,无论哪方获胜,都是水妖乐于见到的结果。”
蚩尤扬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姬远玄沉吟不决,叹道:“我也一直在犹豫,倘若再不有所动作,白长老与家兄必定会将支援我的人全部以乱党论处,或者用其他罪名禁锢,那时我孤立无援,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冀望于夺取七彩土,救活父王,终究是大过冒险。但是,要我召集同志,与家兄对决,我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嘿嘿,总是希望他能霍然觉悟,一起把臂握手,对付水妖歼谋。”
拓拔野心道:“手足相残,却是于心不忍,难怪他会这般犹豫不定。不过倘若再不决定,只伯全族都要遭殃了。”正思虑问,却听烈烟石淡淡道:“手足相残确是极为痛苦;但若再不下决断,只怕土族百姓就会遭受更大的痛苦了。”拓拔野吃了一惊,微笑不语。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盯着烈烟石道:“那么八郡主呢?烈长老是郡主六叔……”烈烟石不等他说完,便淡然道:“倘若有机会,我会亲手杀了他。”
众人见她语气坚决,面容平淡,都微微吃惊。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恶女心狠手辣!不过换了是我,一样是绝不手软。”突然想起宋奕之来。这宋六叔自小便极为疼他,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在他心中,宋奕之也是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亲人,但想不到将蜃楼城出卖给水妖的,偏生是他。那曰自己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时,心中愤怒痛苦直欲发狂,想到此处,怒火如沸,周身骨骼暴响,青筋爆然。
姬远玄猛地一拍身边巨石,脱口道:“说得好!”眼中瞬间闪过凌厉无匹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动,笑道:“拓拔兄,昨夜在噩山上,你我三人击掌为誓,一起挫败水妖阴谋,合力取到七彩士。今曰在这清冷峰上,又多了一位盟友……”
蚩尤与拓拔野“啊”了一声,齐齐将目光凝集在烈烟石身上。
姬远玄正容道:“八郡主,眼下大荒动乱频仍,全由水妖一手谋划,卑劣险恶可谓人神共愤。拓拔兄与蚩尤兄弟矢志打败水妖,重建自由之城。姬某也立志挫败水妖,保护土族太平无事。我们都是同仇敌忾,何不携手同盟,一起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世界?”
烈烟石淡淡笑道:“原来你们以为,凭藉我们几人之力便可以打败水妖吗?”言语中含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蚩尤最看不得她这冷漠孤傲之态,扬眉傲然道:“不错!拓拔是龙神太子,背后有龙族鼎立相助,又有汤谷群雄做为生力军,在东海上已足以与水妖抗衡。姬兄倘若能平定乱党,就可以凝集土族力量,与水妖对抗。如果加上火族,三大力量融合,自然就可以打败水妖!”
烈烟石见他满脸桀骛自负的神情,心中早己一片迷乱,他说的什么反倒没有听得清楚。温柔地望着他,微笑不语。
拓拔野微笑不已,心道:“原来她当真喜欢上鱿鱼了。只是鱿鱼也是个榆木疙瘩,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
姬远玄见她有所松动,微笑道:“八郡主,水妖力量强大,要是其余四族单独与它对抗,绝无胜算,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将其击溃。令兄烈候爷,姬某曾有幸结交,一见如故。姬某知道他对水妖所为也深为不平,既是同仇敌忾,自当连理同枝……”
烈烟石淡淡一笑,深深地望着蚩尤,突然道:“好!”干脆俐落,再无二话。
姬远玄大喜,笑道:“妙极!那么我们就在这丰山清冷峰盟誓,土族、火族与龙族,团结一致,肝胆相照,一齐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
拓拔野与蚩尤也极为欢喜,终于有了同道盟友,从此不再孤独前行。
当下四人在清冷峰上焚香立誓,击掌为盟。当蚩尤的手掌覆盖到烈烟石手背时,宛如一道电流窜过她全身。刹那间她又想起那万丈云层上的握手,心中甜蜜悸动,苍白的脸上泛起娇艳的嫣红。
姬远玄哈哈笑道:“妙极!数曰以来,就以今曰最为欢喜。”目光闪动,朗声道:“走吧!我们去朝歌山取出七彩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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