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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吕三姑输了与贾敘的赌,单人匹马到了龙岩,不费吹灰之力寻着了何老墩的姐夫毛德旺家。
何老墩原名何二柱,“老墩”本是他早年在作坊学徒时旁人给他取的外号,日久天长变成了名字。便是因了这个,诸位王爷的探子在他江西老家打听不着一个叫何老墩的人。这会子他自称在外头学了点子画匠手艺,毛德旺替他张罗去一个画匠铺子干活。画了几十年的图样子,何老墩底子极深,画铺老板喜欢的紧。虽说工钱比不得当日工部的一个零头,日子倒也清闲。
吕三姑先在毛家与画匠铺子左近踩了几日的点,并偷听些他们说话,心里有了些底。这一日,她扮作男装、画了脸、点了两颗痣,在离画匠铺子不远处一家小饭馆吃饭。这饭馆的老板娘舌头极长,且有一大群长舌与她不相上下的好闺蜜。点菜之时,她做出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来,便惹得老板娘有了几分好奇,时常偷窥她。待吃完了饭结账,她乃向老板娘道:“杂家问你,你可听说过一个叫何老墩的人没有?”
那老板娘虽打小不曾出过远门,却见过许多过往客商,知道“杂家”二字乃是宫中太监之自称。再看这客人,虽穿着男装,说话不阴不阳,又有喉结,登时断定此人为太监,眼睛都亮了。她活了三十多岁还没见过活的公公呢!乃细想了半日,道:“我们这儿姓何的不多,倒是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
吕三姑比了比道:“约莫这么高,年岁么,今年当有四十七八了,乃是前几年从京城来龙岩投亲的。”
老板娘又细细想了想,道:“委实不曾听过此人,这十里八乡的人我多半知道。龙岩地方不小,保不齐在山里头?”
吕三姑面色失望,站了起来道:“此人必就在龙岩。若有他的消息,王爷重重有赏!”
老板娘惊得好悬跳起来:“王爷!”
“不错。”吕三姑道,“老板娘可再细想想。”
老板娘又绞尽脑汁想了半日,终究摇头:“委实没有。倒是也有一个差不多年岁、从外地来投亲的人姓何,却不是这个名儿,也不是京城来的。”
吕三姑道:“杂家先往别处找去,过些日子再来。若有何师傅消息,到时候告诉杂家。”乃轻叹一声,“惟愿别被老八的人先弄走了才好。”
老板娘眼睛一闪:“老八?”
吕三姑哼道:“但凡得了消息,别人来打探时候你只说不知道,杂家给的赏钱必是更多的。”老板娘忙不跌答应。“漳州谭家若来问信,也不可说与他们。”老板娘怔了怔。吕三姑冷森森盯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点头。吕三姑遂撂下五两银子走了。
这老板娘立在门口看她骑马走远了,哪里闲得住嘴?连饭馆都顾不上,踹好银子解下围裙便往外跑。几步跑到一个买斗笠的大嫂身边,吧啦吧啦边说边比划,并拿银子出来给她瞧,炫耀道:“五两呢!我竟从没见过这么好成色的银子!那位公公吃的点子饭不过二十来个铜钱。”
斗笠大嫂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怎么不来买斗笠?”
老板娘得意道:“财运来了,谁也挡不得!只不知道是哪个王爷、要找谁?”二人闲扯了一番,老板娘又去别处了。
绕着县城走了一圈儿,老板娘也越说越利索、越吹越离谱。待她走到一家布店说给老板娘听,可巧有位农妇在买布,登时也凑过来说:“我知道这个公公!”
饭店老板娘一瞧她通身的打扮并那黑乎乎的脸,显见是山里人下来换盐米、扯二尺布的,嘴巴一拧鼻子一歪,嗤道:“你上哪儿知道去。”
那黑脸农妇道:“那公公可是脸上有两颗极大的黑痣?”
饭店老板娘不禁凑上前:“正是!”
黑脸农妇眉飞色舞道:“他前几日来过我们村,就在我们家借住了两日,还有个男人与他在一处。”乃低声道,“我还听见那男的说,谭家定下的四姑爷是老八的人,旧年冬天到的漳州给谭默做幕僚,就是光禄寺少卿李大人的三公子,翰林院周大人的学生,成亲后会来龙岩主持矿上之事。只怕他知道何老墩藏在哪里;不然,依着他的身份,娶个郡主何妨?哪里瞧得上区区知府家的女儿!还是个姨娘养的。那个公公就问,这谭家四姑娘可有什么古怪么?那男的说,她老子哥哥都是矿上的头目,来龙岩名正言顺、不会惹得旁人并何老墩生疑。”说完她不说了。
两个老板娘都问:“还有呢?”
黑脸农妇讪讪的道:“后来我男人喊我烧水……”
“哎~~”两个老板娘都极失落。
饭店老板娘遂又不辞辛劳将这黑脸农妇的话再传了一遍,半分没瞧出来这农妇与那公公长得有点像。到了黄昏时分,全县城都知道了。何老墩自然也知道了,心知肚明自己的行踪让不止一家王爷察觉到,愁得一夜未眠、不知如何是好。
次日,他到铺子里上工,有个大嫂一大早欢欢喜喜来买画儿。老板顺口问了一声:“大嫂仿佛有喜事?”
那大嫂正有一腔的话想说与人听,忙笑道:“委实是喜事!大大的喜事!”乃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家里穷,养活不得这许多孩子,没奈何将我五弟送了人。谁知那户人家好狠的心肠,竟把我弟弟卖与了人牙子!”说着眼泪掉下来了,哽咽道,“可怜那孩子才七岁,日日替主人家担水、劈柴,手上全都是泡。”又哭了会子,说,“旧年听说他趁跟着管事去泉州办事的功夫,逃上了艘渡海的船,死活不知。”乃又眉开眼笑,“昨儿已得了他的信,他在台湾府大佳腊开了四亩荒地,如今已正经拿到了良民户籍,过几年有了积蓄便回家来探亲。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老板忙说:“委实是喜事!亲人久离散,忽有了音讯,胜过他乡遇故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弟弟必有大大的出息,来日做个大财主!”
那大嫂笑得合不拢嘴,向老板行了个万福:“谢您吉言!”乃一气儿买了二十几张好画走了。
何老墩虽一直在旁不曾搭话,心中却动了动。天下大乱,哪里都不安生。老八不必说是晋王了。晋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既遣了人大费周章的来龙岩,想必诸事皆已查明。躲怕是躲不过的。偏如今少说还有一路王爷追查到此。万一他们两家动起手来,少不得连累老父母并姐姐姐夫一家。不如也去台湾府避避。听说那头有许多作坊,依着自己的手艺,可得衣食无妨。
遂打定了主意,回去告诉父母姐姐,他要上台湾府求事业去。他父母急的了不得。老头子拄着拐杖骂了半日、老婆子摸着眼泪哭了半日,不许他走;偏他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走不可、且走得急。他姐姐没法子,只得替他赶了两套新衣裳、收拾了些干粮上路。
何老墩如逃命般急忙忙赶了一日的路,晚上投宿客栈,解开包袱竟在里头寻着了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子!这么多钱他姐姐不敢私给。不必说,他姐夫偷偷塞的。何老墩顿时红了眼眶子,向着龙岩方向拜了拜:“我何二柱来日有了出息,必好生报答姐夫。”
另一头,因漳州事了,林黛玉贾维斯带着谭家的厚礼起兵泉州。泉州早得了消息,开城相迎、请贾将军赴宴。因泉州富庶、本不是台湾府的主要移民来源,遂只驻兵三日,每日命人荷枪实弹上泉州码头转悠,扬威给人瞧。三日后登船而去,泉州知府亲来码头相送。
回到承天府,郑潮儿领着十几位福建官员已来了七八日,正与贾琏、龚鲲等人谈判呢。事情终究还是在僵在逃奴上。这些老爷们哪个家里少得了庄子、奴才?死活不肯答应放逃奴渡海。
林黛玉听罢皱眉道:“一点子小事怎么办了这么许久?”乃问道,“出兵前咱们不是研究过一个条约么?拿出来让他们签字。这回来的都是福建军政两面最要紧的官吏,加上巡抚黄文纲,能说了算。”
“他们哪里肯签嘛!”贾琮撇嘴道,“那般老东西可不好对付了,张嘴就是坑。”
黛玉瞥了他一眼:“没用,只会哄人。”
贾琮哼道:“你行你上啊!”
黛玉道:“我明儿就上,把条约拿来我瞧。”
龚鲲立时捧了条约送上去,并附上一叠厚厚的册子:“这是我们最初拟的条约,这是后来润色过的,这是会议记录。”
黛玉摆手道:“会议记录不用,明儿烦劳贾维斯将军陪我一道去与福建来人议事,其余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龚鲲忙不迭的作了个揖:“辛苦林相!下官那儿事儿还多着呢,先走了。”
黛玉随口道:“龚大人辛苦。”龚鲲忙脚底下抹油溜了。
其余几人有样学样,纷纷说了几句客套话,每人行了个礼哗啦啦全跑光了,只剩下相爷钦点的贾将军老实呆着。贾维斯抱拳道:“军师可有吩咐。”
“无事。”黛玉道,“晚上早些歇息,明儿让这帮官老爷签约。”贾维斯遂安心回去了。黛玉略改了改条约细则,吩咐下头的人依着馆阁体一式七份誊抄好,并请贾琏签好名并盖好手印与台湾知府大印。
那头吴小溪悄悄问贾琮:“你猜林相爷预备如何跟他们谈?”
贾琮扮了个鬼脸儿:“谈个头!她才刚耀武扬威一番回来,还肯同这帮人坐下来谈判?指定是武力威胁的。”
吴小溪道:“前几日刘丰让你来硬的,你怎么不答应?”
贾琮悠悠的说:“这种历史性的时刻,还是给林姐姐做主的好。须得让她多露几个要紧的脸。她终究是女子,若不玩几次硬的,来日如何震慑天下?”人家是真·天人下界呢,小弟我是贴牌的。
“我说么,你何时变得这么客气讲理了。”吴小溪耸耸肩走了。
次日,林黛玉陪着林海用早饭。林海叹道:“玉儿,奴才与田庄乃大户人家之本。台湾府收纳逃奴,恐遭惹来天下人为敌。”
黛玉含笑道:“爹爹放心。台湾不过一小岛,左近有两广、福建,人口皆不少。纵北边那些王爷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们会想着,这么小的地方,纵填满了也用不了多少人,轮不到他们治下有奴才逃过来。”
林海仍愁着眉,半晌又道:“还有一句话,我都说腻了。你年岁实在不小了……”
黛玉苦笑道:“爹,女儿如今实在没空成亲。”林海张了张嘴,终摆手叹气。黛玉一时也无可安慰,只得胡乱塞了些点心,换衣裳走了。
她乃骑马先到潇.湘馆与贾维斯回合,二人稍作商议,直奔驿馆。龚鲲昨晚上便打发了人过去告诉郑潮儿等人,明日来议事是这二位;郑潮儿连夜与众人商议如何应付,想了三四套法子。只没想到全然没派上用场。林军师与败军之将议事之规矩是——不议事。
将福建诸位来谈判的官员请到驿馆会议室,上了茶点,大伙儿打躬作揖寒暄几句,林黛玉乃命人捧了条约本子上来道:“这是我们拟好的福建开放港口条约,还望各位大人略看看,签上名儿盖上官印与手印,再拿去请黄大人也签上名儿,中午大伙儿可以一道吃顿酒宴。”
福建诸位官员打开一瞧,立时嚷起来:“岂有此理!林军师,你们欺人太甚!”这条约里头有一条明晃晃的写着:凡得了台湾岛户籍者即为自由民。换句话说,但能渡海的奴才便可脱了奴籍。
林黛玉含笑问一位嗓门大的官员:“这位是张大人?”
那人咳嗽了一声:“不错,老夫张存志。”
林黛玉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请张大人带头签了吧。”
张存志拍案道:“老夫岂能签下……”话未说完,立在林黛玉身后的贾维斯举起手中的西洋火.枪瞄准了张存志的脑袋。张存志登时呆了。
林黛玉云淡风轻道:“张大人不签也容易,只是脑袋上要开朵花儿了。”
屋中顿时寂然片刻,郑潮儿忙站起道:“有话好说,何必动刀枪。”
黛玉笑道:“可不么。签完了条约,有话好说。郑将军,”她明眸一转,“要说的话,上回小女已同郑将军说过了。莫非郑将军忘记了咱们上回说过什么、以为我与贾将军去福建游玩了一回?”郑潮儿哑然。
林黛玉瞧着张存志道:“我倒数十下,张大人若还没签字,贾将军就请开枪。”乃正坐了,端着架子绷着脸数道,“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一”字尚未出口,贾维斯手指头动了动,吓得张存志忙喊:“我签我签……”
林黛玉微笑道:“多谢张大人。”
张存志已冒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签了第一份,黛玉笑指道:“辛劳张大人了,此条约乃是一式七份的,还请再签六份。”
有了火.枪,谁还讲道理?一式七份的条约眨眼便签完了。黛玉瞧了瞧,无误,乃也一份份的签上自己的名字“林黛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长长出了口气,盖上手印。
黛玉遂向诸位福建官员行了个礼:“我这就命人送去给黄大人签字盖印——听闻程将军请他来承天府喝茶之时,他身上带着官印的。”
郑潮儿满脸苦笑,张了数次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多时,黄文纲也在软禁之院签了名、盖了官印与手印。这合约便正式生效了,史称“福建台湾开放港口与自由移民条约”,简称“福台条约”。因这是封建王朝第一份官方承认奴隶解放的文书,后世史书将“福台条约”签订的这一日定为古代史与近代史的分水岭。“福台条约”原稿后分别存入国家档案馆与国家博物馆。
后世高中历史考试中常有一题问曰:
因时任台湾知府而在“福台条约”中将名字签在林黛玉之前的是:(___)
A:贾敘;B:贾琏;C:贾赦;D:贾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