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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敘与秦三姑二人救下了医治那纨绔的大夫,拿住来寻事的小混混带到医馆里头。贾敘便说:“这些人显见是幌子,没什么可问的。”秦三姑不搭理他,乃审了审。原来方才有人拿了五两银子去找他们,说是自己的儿子让这个大夫给治死了,心中怨恨,雇佣他们将大夫揍一顿出气。因那人容貌衣帽皆寻常,也委实没问出什么来。
大夫惊惶不定道:“我不曾医死过人的。”
贾敘“哦”了一声:“只毒死过人罢了。”
大夫登时变了脸,吓得扑通跪倒了:“我不知道那是毒.药……与我无干。”
瞧那架势贾敘就知他不是当探子的,乃问道:“收了多少钱?”
大夫涨红了脸,半晌喏喏的说:“三……三百两银子。”
“什么药?”
“人家给的,只不过是杀精的药罢了。”
“人家可给了缘故?”
“勾引他妹子,他妹子有了……”
贾敘挑眉道:“这个缘故,倒是与‘治死了他儿子’、‘揍一顿出气’异曲同工。”
秦三姑也听出来此人不过是雇来的,多半不知内情,不由得皱眉。
贾敘瞥了她一眼,站起来道:“这位大夫还活着,可见没人知道曲子是打哪儿来的,那歌姬有私心。送你一个消息。城外那一位,让你东家加强些戒备。”
秦三姑微微侧头:“有人想动他么?”
“只怕有人想杀他。”贾敘道,“缘故是他想勾搭人家侄女。虽还未曾勾搭到手,听闻那一位性子不好,跟哪吒似的,光勾搭便能惹得他燃起三味真火来。若是你东家中年丧子、一怒之下把木吒宰了,金吒哪吒定然改投西岐。”乃拿起脚来往外走。
秦三姑心中一惊,赶着问:“西岐在何处?”
贾敘头也不回道:“尚不知道。”
秦三姑追问:“何故如此大方送消息?”
贾敘已到门口,撂下一句话走了。“算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别老盯着我。麻烦。”
秦三姑想着那阵子使劲儿追查神盾局堵得他跳屋顶逃走,不禁莞尔。遂先打发人喊冯紫英去燕王府候着,自己接着审那大夫。
原来旧年秋天有个人找上门来,给了他三百两银子并一包药末子。说那纨绔每年到了这个时节都会偶感风寒,届时必要请大夫,让他设法将这个放到他的药里,乃是杀精的。这大夫本事平平,瞧不出来那是什么药,也没多想。并他自己因家贫一直娶不上好媳妇,尤其痛恨这些勾搭良家女儿的纨绔,便应了。
往年那一家寻的都是另两位大夫,偏那回他二人皆被人请走了,便请了这一位去。这大夫假意殷勤的亲去厨房瞧熬药,趁机将药末子搁在纨绔的药罐里头。谁知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忽然听说纨绔死了,吓得他心惊肉跳。幸而唯有头一次是这大夫瞧病,后头又换回了原先的大夫;纨绔也只吃了一回他的药,药方子亦平平,没人疑心到他头上来。虽暗自疑心那药末子并非杀精的,因下药的本是他自己,也闷在心里不吭声。
秦三姑摇了摇头,命人将此人收押,自己拿着口供往燕王府而去。
冯紫英已等候多时,听罢拍案道:“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王爷,如此看来竟是外人干的。”
司徒磐一听不是自己的儿子,心下便舒服了许多,笑道:“我是那等迷糊人么?”乃又道,“那个神盾局的人说‘没人知道曲子是打哪儿来的、歌姬有私心’,是何意?”
秦三姑道:“那大夫是个寻常人,杀起来极容易,偏这会子还没死。依着那人的意思,幕后之人不曾疑心纨绔与歌姬之死会引得人起疑,遂并不曾杀大夫灭口。”
司徒磐仍不解。
冯紫英道:“以琮儿的护短性子,动了苏姑娘便足够惹得他火冒三丈,不论曲子如何。二殿下固然不知道曲子的来处,幕后之人亦不知道,否则必能推测出东窗事发后怡红院会查到这纨绔头上来,也定然会杀大夫灭口。这会子才匆匆杀人,只怕是我开棺验尸引得他们起疑了。那歌姬保不齐是二殿下的人,怡红院那琴娘当是她使人杀的,为的是夺她初奏之曲,再谎称是自己所作献上去。”
司徒磐哼道:“老二得了歌姬的曲子,又谎称是自己所作,拿去撩苏家那丫头。”
秦三姑忽然道:“不对。歌姬不是二殿下的人。”因思忖了一阵子,抬头道,“王爷,府中怕要细查一番。”
司徒磐举目瞧着她。
“四年前那歌姬使同党杀了琴娘夺曲子,又设法借由旁人之手转献给二殿下。二殿下金尊玉贵,想来不会要歌姬的曲子。再有,我听过那曲子。初听淡然,再听婉转,听久了则有沧桑飘渺之意,绝非寻常歌姬粉头能作的。琮儿说那是一位绿林老前辈所作,倒是正合了曲风。故此献曲子的另有其人。二殿下若知道是歌姬所做,也必早早灭口。”司徒磐冯紫英俱点了点头。她接着说,“四年之中幕后之人并未杀歌姬纨绔,我猜他原先是预备等二殿下宣称曲子是他自己所作之时,再让他二人出来揭穿,给二殿下一个没脸。”
司徒磐哼了一声。
“只是二殿下在苏家上风处已奏琴四年,这事大约在旧年秋天被幕后之人知道了,深觉此事可利用,遂改了计策。二殿下奏的曲子若是自己所作,较之是他从旁人处得来的,引诱之意便更明些。为了以防万一,先杀了听过曲子的纨绔,免得来日他或是偶然听得曲子,出来说那不是二殿下所作。而歌姬是他自己的人,犹豫半个月仍是杀了。可见那人极为谨慎。杀他二人不过是步闲棋,平白的不会有人将二殿下之事牵连到他二人头上去,故此那大夫就用不着杀了。他再设法送那女先生入苏府,在苏姑娘跟前遮遮掩掩的揭出二殿下来。环儿琮儿知道了必然起疑心。因为那是王爷之子,不敢明查,只能暗访。倘或二殿下当真遇刺,这黑锅他二人就背上了。纵然王爷肯信他们,王妃爱子如命,也必容他们不下。”
良久,司徒磐缓缓点头:“算计得倒是不错。”又问道,“苏家丫头的女先生是何时换的?”
秦三姑道:“旧年腊月,先前的女先生因母亲病重辞去,荐了如今这一位,那会子便已定下了。”顿了片刻又道,“他们杀那纨绔用的是下药;今儿欲杀大夫乃是乱中下暗器,可见他们手中没什么实在的武功高手,不然用不着雇那群市井无赖。没人知道二殿下会在南边胡来,也没人知道他会去城外。”
司徒磐又哼一声。
“他们倘若有心暗害二殿下栽给琮儿,须得早早的得在二殿下四周布置人手。故此,府内并二殿下身边的人须得查查。”
冯紫英瞧着她道:“还有么?”
“大略只想到了这些。”
冯紫英含笑道:“你差了我一着。他们若在二殿下身边埋了人手,必是跟着去了城外,并不在府内。”遂卖了个关子,悠悠的饮了半盏茶,方说,“莫忘了,女先生在苏姑娘跟前卖弄曲子是年后的事,二殿下已去城外了。他们埋的人若在府内,显见无法下手,定会更改计划、先命那女先生按兵不动。”
秦三姑点头道:“委实如此,这一节我没想到。”
冯紫英得意道:“他们唯独不知道曲子竟是怡红院出来的。亏得那歌姬一时私心,不然倒是不好对付。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乃向司徒磐抱拳道,“王爷,臣请细查二殿下带去城外的人。”
司徒磐这会子心情畅快,含笑道:“亏得有了二卿。”
秦三姑抢着说:“冯大人公务繁忙,我去查。”冯紫英乃问何故,她道,“倒没别的缘故,我想先查出来,不给神盾局赚环儿另外那一半的银钱罢了。”
司徒磐笑道:“倒是歪打正着将你那个伙计查了出来,也算他们有些本事。”
秦三姑哼道:“若非刘公公死了,他们也未必查的出来。”又叹道,“那事儿,知不知道也无碍。横竖他如今已没了上司,成了一枚废子,没什么用了。”
众人默然片刻,司徒磐摇头道:“老二若不是将旁人所作的曲子占为己有,哪有这事。”又问,“苏丫头那个女先生?”
秦三姑道:“环儿问过苏姑娘,两个女先生乃是故友,且新的这一位亦在大户人家教琴多年。只怕是被人哄了。既已惊动他们,倒是可以拿来审审了。”
司徒磐“嗯”了一声。因想着秦三姑仿佛有意同神盾局较劲儿,便成全她一回,让她去城外见司徒岧;并命冯紫英去审那女先生。
秦三姑站起来兴致盎然的要跑,恰在此时,有冯紫英的手下进来回道,苏澄那教琴的女先生方才乘马车去苏家上课,半道上惊马而死。司徒磐冷笑一声:“倒是与四年前那琴娘死的一模一样。”
冯紫英忙道:“这是要开始灭口了,城外的人须得快些拿住。”
司徒磐立命人快快去城外关司徒岧的院子,将他从府中带去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并抓来细审,又命多派些人马加强那头的戒备。
另一头,贾环得知女先生死了,赶忙跑去小花枝巷问贾敘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贾敘与施黎正对着下棋,见他来了摆手道:“且等会子。”
贾环无奈,在旁傻愣的等着,口里嘀咕:“亏的我耐得住性子。若是琮儿,非把你们这棋局搅了不可。”
贾敘淡然道:“嗯,还是环儿性子好。”接着下棋。
贾环悻悻的道:“夸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贾敘只作没听见。
结结实实等他二人下完了,贾敘将棋子一掷,才说:“那女先生并不知道司徒岧在苏家外头弹了四年的琴。她从前也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定亲之人悔婚,后来便高不成低不就。她父亲死后,因为她琴弹的好,为了养家糊口,做了教琴的女先生。仍是在旧年秋天,因亡父忌日,她去烧纸时偶听有人奏琴,便是那首流光飞舞。”
贾环道:“奏琴的想必不是司徒岧。”
贾敘道:“奏琴的是位四十余岁的先生,儒雅不凡、新近丧妻。那曲子便是奏给他亡妻听的。”
贾环撇嘴道:“这男人简直是替她量身定做的。”
贾敘点头道:“那位齐先生遂与她勾搭上了,时常在偏僻之处相会。一来二去,齐先生渐渐有了娶她为妻的心思。”
贾环哼道:“老婆刚死就勾搭上旁的女人,这齐先生能是什么好东西?”
贾敘笑道:“她都二十六了,得了这么个男人已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反倒是那齐先生说他是读书人、又与亡妻情深,须得守一年的‘妻孝’。女先生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因齐先生自身亦贫寒,她遂依旧出门教琴挣钱。”
贾环眨眨眼:“那她奏流光飞舞给澄儿听只是随手为之?”
贾敘摇头道:“非也。自打入了旧年腊月齐先生便再没露面,女先生十分焦急。偏这会子有个齐先生的朋友忽然到他们常常相会之所去寻她,说齐先生亡妻家里察觉了他二人之事,大怒,已把他抓走关起来了。女先生遂赶往五城兵马司报案。这等破事他们哪里会管?况且也没头没脑、连个名姓住处都没有,人家怎么破案?遂骂了一顿将她打发走了。女先生实在寻齐先生并他亡妻家不着,急的了不得,可巧那朋友又来了。说是齐先生做的曲子好,他亡妻之弟听了想夺为自有,预备开春之后在一个什么要紧的游园花会上弹给贵人听。女先生无计可施,急的团团转。那朋友便给她出了一计。让她将那曲子奏给苏姑娘听,又拿外头有趣的事儿勾她。待到那小舅子奏琴给贵人的那一日,诱苏姑娘跟她一并溜出门去逛花会,当场揭穿那小舅子,并求贵人救出齐先生。”
贾环闻言怔了半日:“那……她就答应了?”
贾敘道:“答应了。”
“好蠢!”
贾敘道:“这女子显见是精心挑的,在许多教琴的女先生里头挑一个蠢的并不难。”
贾环想了想:“那幕后之人玩这个是为了什么?将澄儿诱出门去?”
贾敘道:“苏姑娘若是个傻的,诱出门去将事情闹大自然更好。若是个机灵的岂能不告诉你?但凡能惹得你起疑心、去查那曲子,人家自有法子让你知道曲子就是司徒岧奏的那首。”
“知道了又怎样。”贾环皱眉道,“冯大哥不是早知道了么。”
“他不是没告诉你么。再说人家定计之时乃是旧年秋日,那会子冯紫英还没查这些呢。”贾敘指了指自己空空的茶盏子,贾环忙讨好的替他添茶。贾敘饮了口茶接着说,“女先生、齐先生皆不要紧,要紧的是让你们几个知道司徒岧在打苏姑娘的主意。那会子司徒岧还没作死呢。”
贾环“哦”了一声:“如此说来,是司徒磐的其余三个儿子干的。”
贾敘点头:“如今看来,当是如此了。”
施黎也指了指自己的茶盏子道:“也替我倒一盏。”
贾环性子好,果然也帮他倒了一盏。施黎饮了口茶笑道:“不让你白白倒茶,这是你谢谢我的。若非我昨夜连夜审了这个女先生,她今儿就被灭口了。”
贾敘也笑道:“她一死,此事司徒磐就查不明白先后因果,咱们才好做手脚。”
贾环想了想,皱眉道:“不知缘故,横竖总觉得有什么我该想到的事儿没想到。”又想了半日,实在想不出来,叹道,“罢了,以后再说。”又说了些闲话走了。
他走了不多时,施黎凑到贾敘跟前含笑道:“五爷,那女先生是我杀的。”
贾敘随口道:“我知道。你不动手也有人动手的,何必着急。”
施黎道:“倘若他们慢了一步,让司徒磐抓走就不好了。他们杀那个大夫不是没杀成么?”
贾敘笑了笑:“你的性子还是急了些,须得再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