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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龚鲲回家去了,许久不曾有音讯;倒是龚三亦自京中来信,拿着长辈的身份替他将他与元春的事儿定了。元春知道龚鲲心里有人,起初惴惴了数日,后也想开了,只作诸事不知,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贾琮听了他爹的“容貌说”,心中迟疑要不要告诉元春。想了许久,悄悄说与探春商议。
探春闻言立时摆手:“万不可告诉大姐姐!免得平白心生芥蒂。”
贾琮道:“只是大姐姐迟早也要老的。”
探春瞥了他一眼:“二姐姐出阁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贾琮托着腮帮子道:“翼之是自己人,我不愿意以势相压。”
探春戳了他一手指头:“当清楚的时候糊涂。你只想想,大姐姐但凡没入宫当是个什么身份?”
贾琮辩道:“义忠亲王若没倒台,翼之身份也不低啊。”
“假使义忠亲王这会子在位,他也不过是先太子太保的侄孙。”探春道,“他两位叔公皆没有爵位,假的那位詹峰还有自己嫡亲的孙儿,他只能算个外八路的亲眷子侄。纵然龚三亦比他更有才些、保不齐还更有功些、并与翼之更亲近,议婚之时却不看这些的。再说,大姐姐若非受家族所累,也是当娘娘的坯子。”
贾琮不禁点头,嘟囔道:“这倒是真的。”况荣国府这等人家养的女孩儿,自小金尊玉贵,纵然上了年岁也决计不会忘记保养容貌,落不到黄脸婆那份上。他遂不再纠结此事,看着探春道,“等大姐姐出阁,挡在三姐姐跟前的挡箭牌便没了。我爹就该盯着三姐姐了。”
探春端着茶盅子施施然道:“你替我顶着。这会子我没功夫也没心思,等哪一日我遇上可心的人想嫁再说。”
贾琮一躬到地:“遵命!尚书大人。”探春莞尔。
另一头,贾环收到王子腾的军报,水溶恐怕在打贾兰的主意,吓了一跳,忙袖着那信去寻龚三亦商议。龚三亦扫了一眼道:“这般小事也来问我?自己对付去。”回头只命石秋生背书。
贾环可怜兮兮趴在石秋生案头:“秋生,我失宠了~~”弄得石秋生心神不宁。龚三亦一怒之下将他轰了出去。
石秋生待背完了书,小心翼翼向龚三亦道:“先生,不如帮帮环三爷……”
龚三亦道:“你莫管他,连这么点子事儿都抹不平我也白了教导他这么些年。”老头儿说着嘴角悄然翘了起来。
石秋生垂头应“是”,仍悄悄瞟了几眼门外。
龚三亦瞧了他会子,正色道:“秋生,来日你离贾琮远些。”
石秋生一愣。
龚三亦叹道:“早年环儿也是你这个性子……你瞧他如今那德行!常言道,近墨者黑,贾琮就是那块墨!”乃咳嗽几下,命他接着背下一节书。
石秋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背书。
贾环遂又撤身去了柳氏木材行。朱桐算是秦可卿带的学徒,暂住在此处。柳湘莲已将盘龙山交给葛樵,自己在木材行管管账,没事围着媳妇儿乐呵呵转圈子。秦钟因他姐姐有了身子,也时常跑过来。故此贾环来的时候他们四个都在。
虽然都与秦可卿时常见面,贾环与秦钟两个这些年却极少得遇,乍一相见还有几分客气。贾环瞧秦钟个子也高了、眉眼也俊朗了,慨然道:“啧啧,当年那个秦小官人简直是另一个人!”
秦可卿拉着秦钟的手道:“自打我与二郎成了亲,二郎见他身子弱,时常逼他绕着宅子跑,还逼着他吃饭……”
说的秦钟臊了,晃了晃秦可卿的手:“姐姐别说了!”贾环与柳湘莲齐声大笑。
秦可卿又道:“他也大了。眼看就是过年,转过年关去也该替他访一门好亲事了。”
秦钟愈发涨红了脸,跺脚喊:“姐姐!”
柳湘莲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
秦钟愈发臊的扭过脸去。
贾环忽然“哎呀”了一声,众人都看着他。他道:“方才你们说秦钟哥哥当娶亲了,我便盘算了一下四亲八邻可有什么合适的女子没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年岁大略也相仿。”
秦可卿大喜:“是谁?!”
贾环笑道:“你们可别说我拉郎配啊!就是薛大哥的堂妹,薛家的小姐姐,不知你们见过没有。家里也算可靠,模样极俊,又有才学,听说诗写的极好。”
贾环一壁说,秦钟一壁想挣脱秦可卿跑出去;秦可卿死死捏着他的手不给跑,思忖道:“前两年见过一回,那会子虽稚嫩,委实是个好模样儿。她多大了?”
贾环道:“我只记得比我姐姐小,我姐姐今年十六来着。”
秦可卿点头:“年岁倒是相当。环儿,你说她诗写的极好,替我弄首来瞧瞧?”说着扭头看了秦钟一眼。秦钟憋红着脸低喊了一声“姐姐!”
贾环道:“此事只是我突发奇想,回头得去跟刘大哥商议。还不知这会子她议亲了没。”
柳湘莲插话道:“从前你们都说薛大傻子与刘霭云热乎不了两年,这都几年了?我瞧着他二人竟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意思。”说的众人都笑。柳湘莲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口里还说,“你们别笑,薛大姑娘眼看明天开春就要出阁,薛家那些事儿谁管?”
贾环道:“我已问过了,刘大哥说还是薛大姐姐管着。”
柳湘莲惊道:“莫非要拿薛家那么些产业给她当嫁妆不成?”
贾环道:“如今暂没人好接她那摊子事物。从前她没干过不知道;自打她接手薛家以来,陈年旧账清理一空不说,硬生生将薛蟠那坐吃山空的产业扭亏为盈了,人手安置也极妥当,下头的人都服她。另换个掌柜一时访不着。再有,我瞧薛大哥哥对蒋子宣那满意劲儿,保不齐他们几个都商议妥当了,来日要从薛大姐姐家过继个儿子。上回我去他们家吃酒,刘大哥与薛大哥一道迎出来,那架势跟主子似的。”
柳湘莲笑道:“他可不就是薛家的主子么?”
贾环道:“刘大哥是个极妥帖的人,心思又细、行事又稳。若非已得了什么底细,他不会在薛家那般模样。从前他极少去薛家的。”
秦可卿道:“只是薛大爷他母亲肯答应么?”
贾环哼道:“如今的薛大哥,他母亲管的了么?再说,且不论刘大哥掌着薛家海货产业这些年,单是他那群票友薛家都惹不起。”
秦钟本在旁垂头装死,闻言忍不住说:“我有同窗便是刘大家票友,怎么跟疯了似的!凡有谁说半句刘大家不好他便跳起来与人争执。”
贾环道:“不止于此。他可是救了许多朝臣及亲眷的。若没有他,兵困皇陵时那些小官并诰命们保不齐都能饿死一群。亏得他是个戏子,不然,不论贤王还是小圣人都断乎留他不得。且不说薛姨妈,纵是薛大哥自己都未必有他本事强。”
朱桐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这会子也插道:“刘大家领票友送饭那事儿实在闻所未闻。但凡身份高些,哪怕是个土财主,这事儿也必不能成。唯有他是下九流的戏子,那曹大通才敢放他进去。却不知他从何处想来的?该不会是旁人的主意吧。”说着瞥了一眼贾环。
贾环笑道:“这个却是我的主意,然曹大通放他进去倒不是因为他是个戏子。”遂将当日他与曹大通交涉并后来出点子让他独携天子一人突围细细说了。
朱桐恍然:“原来太上皇被掳是你的主意。”
贾环道:“不过是为了我老子早日脱身罢了。再说,那会子还有旁的法子么?纵没有我,最终仍是那般。”
朱桐眼神动了动:“我与太上皇有家仇也罢了,怎么你和琮三爷从来都是一副不把天家放在眼里的模样?”
贾环忙说:“哪里不放天家在眼里?姓司徒的我们都从没藐视过一个好么?只是他与我爹相比,纵然我爹有种种不是也终归是我爹,司徒家跟我们家非亲非故。”
秦可卿顺着话接道:“朱先生之意乃是,世人皆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头。”
贾环拍掌道:“我堂堂一个知道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演化过程的聪慧少年,若还天地君亲师,岂非太对不起马克思先生?又不是愚民。”
朱桐怔了怔,苦笑道:“依着这话,我若一心忠于义忠亲王岂非就是愚民了?”
贾环道:“那倒不是。你这是惯性,就是牛顿先生所说的那种惯性。”他遂念到,“惯性,是物质固有的力,是一种抵抗的现象,它存在于每一物体当中,大小与该物体相当,并尽量使其保持现有的状态,不论是静止状态,或是匀速直线运动状态。”又望着朱桐道,“由物及人,理儿是一样的。你父是义忠亲王的人,依着家族惯性,你自然也是义忠亲王的人。除非有外力加于你、改变你的心思、状态。”
秦可卿微笑说:“你与琮儿便是外力么?”
贾环摆手道:“非也非也。既是心念之变,也当以心念之力。牛先生马先生才是外力。我与琮儿并柳二嫂子皆是媒介。至于能不能改变朱先生所思所想,就看能量了。看看是天地君亲师的惯性更强些,还是牛先生马先生的变力更强些。”
朱桐面色有了几分纠结,呆了半日,撂下手中的册子道:“我出去走走。”
贾环笑嘻嘻挥手:“祝你溜达愉快。”
朱桐的背影才刚转出外头的大屏风,贾环伸了个巴掌到秦可卿眼前,秦可卿与他“啪”的一击掌,贾环欢快的说:“配合默契!耶!”
秦钟道:“你二人方才说的话仿佛极有道理,我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秦可卿笑道:“我们暗暗捆绑了概念,将义忠亲王与天地君亲师捆在一处,将咱们与牛先生马先生捆在了一处。你自己回头细细想想,当能想明白些。”
贾环道:“亏的义忠亲王已输已死且无男丁存世,故而没有什么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的人比旁人好拐些。”乃又一拍脑袋,“险些忘了,我今儿是有事同你们商议的。”便将贾赦来信拿给秦可卿柳湘莲两口子瞧了,愁眉道,“如今我们家的女孩儿都在南边,男丁也唯有兰儿可以算计。我有许多法子可对方水溶那厮,只是无法去根,对付了他还有旁人。我爹又是那么个性子,还不算老祖宗、二太太。”
秦可卿含笑道:“既已先知道了,便容易的紧。政公的病还没好吧。”
贾环揉太阳穴吐气道:“岂止他,老祖宗二太太都病的动不得。我就奇了怪了,平白做了一个白日梦,清醒了就该明白才是,怎么他们都跟塌了天似的。”
秦可卿思忖了会子道:“既这么着,不如再送他们一个白日梦,让他们再做一回,总能撑几年。再醒的时候总该明白了。”
贾环眨眨眼:“未必。”
秦可卿道:“再不明白可以再送一个,横竖白日梦不花钱,一直做无妨。你照着大姑娘那个如法炮制试试,保不齐有用。总比一直病着强些,也好不让旁人有机可乘。纵哄他们一辈子何妨?你们家也不用他们做什么,不惹事即可。”
贾环默然半日,强笑道:“嫂子说的是,哄他们一辈子何妨,又不指望他们做什么。”遂又磨蹭了会子,告辞回府。
贾环立在荣禧堂门口踌躇许久,终是闭目低声长叹,往贾政屋里去了。一进门,两个新鲜姨娘并周姨娘都在,唯独没有赵姨娘,不禁好笑。乃咳嗽一声,金钏儿忙起身笑招待他坐。贾环先给贾政请安,又问了问金钏儿他今日如何,最后方拱手道:“各位姨娘,我有些要紧话要回老爷,还望暂避一时。”三位姨娘立时鱼贯而出;贾政本来闭目躺在炕上,闻言也睁开了。
贾环坐到炕沿上向他老子低语道:“从好几处得了信儿,来源皆十分可靠。许多人家——各色都有——俱在盘算谋兰儿为婿。”
贾政双眼“铮”的亮了:“什么人家?!”
贾环道:“几乎各家王爷都有这个盘算;异性王里头,南安北静两家已确实了。他们不姓司徒,倒是比旁的王爷安全些。”
贾政一骨碌坐了起来,捋着胡须道:“虽不姓司徒,谁知道他们可投靠了哪家不成?万一不靠谱呢?兰儿还小,不着急,等他大了再说。”
贾环只垂着头,眼睛盯着炕沿:“老爷说的是,还是老爷通明事理,我竟不曾想到这一节。”
贾政笑了起来,晃了晃脑袋:“你才多大点子,何尝经历过这些。你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些。”
贾环又堆笑着奉承了几句,告辞出来。
不过两三天功夫,贾母贾政王夫人皆病好了,一个个喊贾兰去关怀夸奖了半日;贾母王夫人还将他搂在怀里摩挲许久,赏了不少好东西,又再三叮嘱他好生念书。贾兰迷迷糊糊的全然不知出了何事。
回到院中问她母亲,李纨道:“既然赏了你你便好生收着,老太太老爷太太疼你也是好事。”
贾兰哼道:“前阵子给宝二叔买通房的事儿平白的骂了你几回,膝盖跪青了一片,娘忘了我可没忘。”
李纨闻言低眉一笑,并没劝他不要同长辈计较,只喊素月拿点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