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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琮他们都想知道前些日子宁国府那出戏可得用了没有,偏无处打探,正烦恼呢,忽有一日往苏铮府上念完了书,听老头儿随口说:“翰林院终是要修缮了。”
贾琮忙问:“翰林院的房子不好么?”
苏铮道:“年久失修,偏朝廷竟连这么点子钱也拿不出来。幸而前些日子四王爷与六王爷偶尔路过进来逛了逛,见之大悲,竟是拿出私房钱来替我们修屋子!我素来以为四王爷贪财、六王爷好武,唯有七王爷是个一心爱读圣人书的、偏他又穷些。如今好了,四王爷本是个财主,这么点子钱他只怕不在话下。”
贾琮好悬没蹦起来,回头向贾环幺儿对了个眼神——贾环笑咧了嘴、幺儿却淡然微笑:“倒是件好事。”贾琮心中暗赞扬幺儿演技提升了。
苏铮笑捋着胡须道:“趁机将那些书理一理。”
贾琮登时想起林黛玉列给他的书单子来,羡慕道:“听闻翰林院藏着许多古书,若能去看看就好了。”
苏铮笑道:“你好生念书,来日考上庶吉士便能来看。”
贾琮撇嘴道:“那得多久啊。说起来,要不趁年前,让各位大人每人带几个得意的儿子孙子侄子弟子去做义工去,大人们长脸、我们孩子长见识还能认得朋友,岂不好?”
苏铮一愣:“什么做义工?”
贾琮笑道:“就是亲自动手白干活不要钱。例如翰林院要整理书库,雇佣些寻常干活的小子们,只怕他们手脚不轻、若是不甚弄坏了古本呢?不如就让翰林院的各位大人领着各自家里的小子来干这个。虽是白做工、却有意思的紧。且大家都是念书人,对书必是细心的。”
苏铮闻言一想,是了,各位翰林都领着得意的弟子、子侄凑在一起整理书籍,倒比寻常的文会活泼些,也可瞧瞧各家有何新鲜人物儿,颇为有趣,不禁连连点头。
贾琮又说:“只是不能乱,须将谁做什么从开始就分好。不在做多做少,保证将书册整好才是。”
苏铮因笑问他:“依着你看,该当如何?”
贾琮想了想,苦笑道:“此事若要安排妥帖也有许多注意事项,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苏铮眼前一亮:“你且慢慢说来,或是写出来也成。”
贾琮连连摆手:“不干!我还想默默无闻十几年呢,除非先生肯替我顶包。”
苏铮全然听不明白:“何意?什么替你顶包?”
贾琮解释道:“若先生觉得有趣,想起这个头儿,弟子服其劳嘛!实话对先生说,这种事儿弟子我有些天赋,回头替你细细写份条案出来,管保让您满意。只是别让人知道那些主意都是我出的,恐怕被人当天才盯上。”
苏铮瞪了他一眼:“又吹牛。”
贾琮道:“真的不吹牛,回头先生瞧了定然夸我。只是圣人如今已有五六个皇子了吧?近日还新添了许多娘娘,只怕来日他的皇子数目不比老圣人少。我如今才这么点子大,皇子国舅爷那么多……谁知道多年后有没有义孝亲王、义礼亲王呢?”
苏铮倒吸一口凉气,不禁细细打量了贾琮半日,叹道:“当日如海说你绝慧,我竟还未曾察觉。”
贾琮撇嘴道:“我只不喜欢麻烦罢了。”
苏铮又瞧了他一眼:“罢了,你先说来听听,有什么法子。”
贾琮这会子已将思路理清楚了,道:“头一件,先生须得同各位大人商议,将那些藏书清理成什么样子。各色书籍如何安放,须得有个详尽的细则,细到不能有第二种顺序。”
苏铮不甚明白,挑了挑眉头。
“例如,先将书籍以经史子集等大类分了,再分些小类。连小类都一样的书里头,再依书名的字数来排小类——”贾琮遂将后世常用的“以姓氏笔画排序”换到书名上了。
他说的还算清楚,只是太枯燥了些。苏铮听完想了半日,又问:“还有么?”
贾琮道:“须得定制些插在书架上的、隔开各色分类的、极为明确的木签子。例如‘史---宋史---评注---六字---首字七划’。做签子的钱哪位王爷想来是肯出的。”
苏铮道:“翰林院倒不至没这点子小钱。你这法子虽清楚,只是麻烦,另外恐怕各位大人不惯。”
贾琮道:“整理的时候麻烦,日后寻书极容易,何不一劳永逸?既用着比从前方便,管保立刻就习惯了。由俭入奢易在这上头也是一样的。”
苏铮捋了捋胡须赞道:“你这小子最擅触类旁通。”又问:“那义工是做什么的?”
贾琮道:“分类。每位大人守着一个大案子,案子上排着那些分类的木头签子。我们这些小的们负责将书分送到相应的那位大人案上去;各位大人负责查验我们是否分错了类,不记快慢多少、只记对不对。咱们又不是干活的小子!”
苏铮连连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待各色书籍都分类好了,各位大人列好自己案上的书单子,依着顺序报到先生这儿来。”
苏铮闻言一笑,这便是将他放在领头的位置上了。
贾琮接着说:“先生身边留几个写字快的,不拘哪家的孩子,依序将书名誊录一遍。誊录好了,各位大人便领着‘自家的孩子’——前头分类的时候乃是不拘谁家的一齐上——将这些书并签子一道,安置到事先定好的架子上。书架子也须贴好编号,如,某屋甲号书架、某屋乙号书架。最后誊录目录。”
苏铮一面缓缓点头,一面抓着胡须思忖了半日。
贾环在旁忍不住提醒:“先生,手轻些!那是你自己的胡子。”苏铮扭头瞧着他,贾环道,“我恐先生把胡子揪下来。”
苏铮瞪了他一眼,因吩咐道:“琮儿去与我写个细则来。”
贾琮应了,又叮嘱道:“先生若不肯替我顶包,随便说是谁的主意,只别说我的。”
苏铮哼道:“你先写去,若当真极好再说。”
贾琮谄笑道:“先生,到时候领着我们去呗~~”
苏铮假意道:“你太小些,我只领着他两个去。”
贾琮皱了皱鼻子道:“罢、罢,先生若要哄我,便说单领着幺儿哥哥去便是,环哥哥才大我一岁!没有你这样的,连哄人都不认真。”因欢欢喜喜的告辞了。
贾琮前生虽是做技术的,也须日日开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回去依葫芦画瓢整了一篇“项目立项书”出来,目标、方案、进度、负责人、指标清清爽爽,次日还拿去给林黛玉过目。
黛玉也从不曾见过这等法子,抓着他问了半日,叹道:“你哪里学来如此简洁的法子。”
贾琮笑道:“跟人学的,只是不便告诉姐姐那人是谁。”
黛玉瞧了他一眼,问道:“我欲誊一份下来琢磨,可使得?”
贾琮道:“姐姐随意。”
林黛玉便将那立项书抄了一份留下琢磨。过了会子,探春来瞧她,见了此物极为惊奇。黛玉想着,贾琮既然肯留给她,想来是不预瞒着他姐姐的,便说给探春听了。探春忙也录了一份,一时又请迎惜二人来一道相看。
这日下午,神盾局五个人聚会,贾琮便将此立项书拿出来大家商议讨论,实则乃是趁机给他们瞧瞧这种后世的法子。
旁人瞧了都赞叹半日,唯有刘丰一眼看明白了,指道:“头一件当是查清楚书册的数目、架子的数目、人的数目,你没写上去。”
贾琮道:“早呢,这个不过是给苏先生看的。此事还须得他去使力气。”
刘丰道:“然此事为头一件,务必添上。”
贾琮想想也对,果然拿起炭笔来添上了。
刘丰又道:“只怕有些书许久不曾翻动,上头有积灰。大户人家的少爷许多极娇气,见了这样的恐会不适。故此事先须得打发人大致清扫一回。”
贾琮皱眉道:“本来就是去做义工的,那么娇气不要来好了。”
刘丰道:“此事你说了不算。计人头个个勤快的很,要干活他们立时娇气了,你的人头便没法子计准了、事情也不便安排。”
贾琮嘟嘟囔囔的又添了上去。
刘丰接着往下说,一气儿说了十几条,偏条条在理。忽然,他闭了嘴。
贾琮还握着炭笔等呢,忽然没声儿了,茫然抬头看着他。半日才问:“怎么忽然不说了?”
刘丰道:“说完了。”
贾琮撇嘴埋怨道:“说完了打个招呼好么?”因又递给幺儿,“你瞧呢?”
幺儿拿起来从头细细看了一回,道:“极齐全,只是书架子不能排满,恐日后有新书要加入进来。”乃传给贾环小溪依次看了,几个人商议了会子,又修了几处细节。
贾琮回去重新誊录整理了,特抄写一份使123言情将送给林黛玉去,问她可有修改没有。黛玉闻言笑道:“难为他想着。”因将三春都请来又商议了一回,也各有想法。
如此,一份立项书在两处传来传去好几回,终于定稿。次日,他们三个一齐交给了苏铮。
苏铮大惊,问道:“琮儿,这是你做的?”
贾琮道:“大伙儿一道商议的,我哪里想得出这么齐全来。”
苏铮自然以为是他们三个商议的,不禁连连点头:“好、好!”又叹道,“若是朝会上各位大人也如你们这般……”
贾琮咧了咧嘴角:“各位大人各有权柄好处,我们几个本是一体的么。”
苏铮一怔,苦笑道:“此话倒也不差。”因又从头细看了一回,道,“我倒是不能替你顶包的。纵然这里头的法子我能想着,你这种写法我却是想不出来。谁教你的?”
贾琮想了想,此事乃是九人合谋的,便取了个谐音说:“那位先生姓纠。”
苏铮一愣:“哪个纠?”
贾琮道:“纠思心以为纕兮。”
苏铮瞪眼:“胡说!那个字做姓氏念作‘缴’,谁能念错自己的姓儿?”
贾琮恰不知道这个,只得装傻道:“我亲瞧见他书上的私印便是这个,喊了他一二年的纠先生他也没说不对。”
苏铮忙问他:“印上都是些什么字?”
事到如今贾琮唯有硬着头皮瞎掰了:“那红印唯有一个纠字尔,旁边拿墨笔写着九郎。”
苏铮想了想,猜道:“想来他行九,‘纠’怕是他的名儿罢了。”
贾琮忙说:“是了,还是先生聪明,大约就是如此。”
苏铮瞪他道:“人家教了你一二年,你竟连先生姓氏都不知道!”
贾琮正色道:“他若想告诉我、我喊错的那会子便说了;日日任我喊他纠先生,足见并不想让我知道的。何苦来非打听人家的*。”
苏铮一想也对,叹道:“你小小年岁,倒是透亮。”因又细问那纠先生样貌年岁性情籍贯,如今在何处。
贾琮想起了上辈子他们公司的项目部经理,便依着他的情形一一说了。又道:“纠先生乃是川中一带人,因京城不易居,旧年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仿佛在吴越一代寻到了东家。”
次日苏铮便拿着这个去翰林院寻同僚商议,乃编排自己在茶楼偶遇了一位先生,不肯通报姓氏,只说名纠行九。闲聊之时那人听闻苏铮是翰林院的,又闻翰林院近日欲借修缮屋舍整理书籍,便随口提议此事,并当即写了这个篇子。
同僚皆觉得有趣。谁家没有几个或得意或喜欢的儿孙弟子?平日不过是熟识的几位同僚好友知道罢了。若此事可行,便能带了来给众人瞧瞧,也可替自己挣些颜面。又或是自家孩子有些傲气,让他们见识见识人外有人也是好的。只是他们大都颇为瞧不上这位“纠先生”,乃因其措辞极简、毫无文采之故。有人笑道:“不过是个帐房先生之才,难怪在京中呆不下去。”
这里头难免有投靠了各位皇子王爷且颇有些眼色的,口里只说此事有趣,特寻苏铮将那“翰林院义工立项书”誊录了一份,并纷纷向他打探那纠先生。苏铮心下暗暗知道他们各怀鬼胎,然他也极赏识纠先生,有心举荐给今上,只是不知人在何处。若有人能替他将此人寻来京中,想必会去瞧琮儿那小子;有那小子帮着,他也不怕让旁人先撬走了。遂将贾琮所言悉数细细说了。
那几位转头都各自捎给他们主子瞧,举荐此人“虽文采寻常,却是个难得的实干之才、行事细致周到。”不过数日功夫,诸位皇子王爷大都收到誊录的立项书并举荐,皆赞赏此人大才,个个叹朝廷不识人,暗自使人往吴越寻访“四十七八岁、爱酒好茶、略有秃顶发福、恐与商贾为幕僚清客的川中布衣纠先生”不提。
那“翰林院义工立项书”渐渐在京中传开,圣人也得由慧妃的弟弟呈上来了一份,极为赞赏,特宣苏铮去细问了一回。苏铮唯有依着贾琮的话再添油加醋信口雌黄罢了。因没人疑心苏铮胡言乱语,竟是连圣人的探子也一道坑了。
这日贾琮下了学才回到屋里,红.袖迎上来接过她弟弟手中的包袱,口里道:“爷,方才外头来人回说,有位姓龚的先生寻爷呢,一直在后门哪儿候着。”
贾琮一愣:“多大年岁?”
红.袖道:“说是二十出头,颇为清瘦。”
贾琮点点头:“那我不换衣裳了。”因唤紫光去请他进来。
紫光认得龚鲲,不多时便领了进来。龚鲲依然穿着那日的青衫,向贾琮轻施一礼。
贾琮赶忙还礼,笑道:“怎么来了这里呢?寻常又不是见不着。”又喊红.袖上茶。
龚鲲道:“有要事但寻三爷耳。”
贾琮便是一怔,龚鲲平日可都是喊他琮儿的。忙向红.袖使了个眼色,让她领着人出去。
龚鲲见贾琮屋里的丫头小子们得了个眼色便行动起来,且极利落,出门、关门、守门,显见时常干这个,不由面上含笑。乃回身向贾琮深施一礼:“布衣詹鲲,字翼之,岭南人氏,愿随三爷鞍前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