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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再遇啊,你且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睍莼璩伤”毕再遇应了一声,转身在近旁一把交椅上坐了,静待辛弃疾开口。辛弃疾沉默良久,却不说话。又呷了口茶,方缓缓道:“关于你和娥儿的婚事,娥儿的母亲很早便跟我提起过。当时我犹豫了很久,一直没有答复她。”毕再遇微感诧异,暗道:“我怎地不知。”辛弃疾咳嗽一声,,又道:“辛某自负一世英雄,可毕竟还是存了私念,生怕你钦犯之子的身份会牵累了娥儿。后来我虽想通了这一节,可比起一心为国,至死不言家事的岳元帅来,那却是天差地远了!”
把女儿嫁给一个被判为〝谋逆〞的朝廷钦犯的儿子,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毕再遇胸中感慨,正要开口,辛弃疾却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插话。自顾续道:“且不说我这所谓的‘英雄’比不得岳元帅,便是比起早已辞世的令尊,也是远远不及。当年秦桧杀害岳元帅,权倾一时,朝野上下,无人胆敢与之抗衡。唯有令尊敢于挺身而出,欲刺杀此贼。单此一举,便足以照耀千古,名留百世!”毕再遇听他提起先父,胸中为之一热,黯然道:“再遇出生至今,却未能聆听先父教诲,亦未能尽人子之道,每每想起,便心酸不已。”辛弃疾望了他一眼,摇头道:“再遇啊,你只要不负了令尊为你所取的姓名,便是尽了人子之道。你可明白?”毕再遇心中一凛,忖道:“父亲给我取名为‘再遇’,是希望我能再遇见一个像岳元帅那样的大英雄,做出一番像岳元帅那样的大事业!我如能追随韩丞相或岳父大人收复国土,父亲在天有灵,定当含笑无憾。”不觉起身道:“岳父大人教诲的是,再遇明白了。”
辛弃疾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复徐徐道:“当年我收甲南渡,一心盼望圣上能下诏出兵北伐,收复故土。但日月如梭,韶华似水,时至今日,我已苦苦候了数十年。数十年的光阴都过去了,可我这愿望不但没被冲淡,反而与日俱增,真可说是咄咄怪事。”一边摇头苦笑,一边续道:“现今韩丞相总算尚有北伐之志,我辛某人也总算看到了一线希望。”说到这里,却又收住了口,目视前方,呆呆地出了会神,方摇头叹道:“倘若韩丞相当真是一心为国,那自是最好不过。可我总觉得他存了私心,似乎为自己打算的居多。”过了片刻,却又摇头叹道:“我这话如说错了,那是最好。”
毕再遇亲见韩佗胄对待旧属日渐傲慢,又听吴曦亲口提过韩佗胄收受万两白银之事。如此贪恋财物,又不恤下属,似乎算不上一位胸怀若谷,心系万民的好丞相。可韩佗胄毕竟有大恩于己,自家也不好数说他的是非,只得摇了摇头,随着辛弃疾叹了口气。
辛弃疾站起身来,踱到窗前,幽幽道:“我先前总盼着新皇能有秦皇汉武的气度,能气吞*,一清华夏,重振我大宋雄风。可当日金殿上一见,方知自己毕竟是痴心妄想。当年大宋初立国之时,常与辽人交战,尚可称互有胜负。不料檀州一战受挫,便签下盟约,年年送于辽人大批金帛,以保辽兵不来侵犯。此举虽然换得苟安,却无疑于以金资敌,以养己患。时至今日,我大宋文恬武嬉,民风日弱。每年都有大批银两流往他国,吏治腐朽,自然国库日空。此次北伐一旦再遭败绩,军需散失,士气尽丧,我大宋便永无收复故土之可能。是以韩丞相若想北上伐金,必须慎之又慎,万万不可草率出兵!”
毕再遇亦起身道:“岳父大人,金兵虽说强悍,却也并非不可战胜。韩丞相若能举用您为主帅,主持北伐,金贼复何足虑。”辛弃疾回头淡淡一笑,道:“能率兵北上,我心中奢望已久。只是韩丞相似乎对我存了芥蒂,未必愿意让我领兵。”停了片刻,又道:“可惜你年纪尚轻,官职低下,不能坐镇一方,不然你便是韩丞相心中的绝佳人选。”毕再遇心下不解,大张了双眼,道:“韩丞相对小婿虽说格外看重,但也未必能比得过苏大人、罗大夫他们吧。”辛弃疾看着毕再遇,许久方道:“你勇力过人,精通兵法,又有过实战经验,与养尊处优的苏大人他们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胸中另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毕再遇年纪轻轻,胸无城府,特别易于控制。
毕再遇挠了挠头,道:“这一节小婿倒未想过。”辛弃疾复转回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沉吟道:“婚期过后,你便要着手练兵,带一支自己不熟悉的队伍,是没法子打胜仗的。韩丞相若出兵北伐,必然会让你随军出征。是时你记得把许俊和陈世雄两人带在身边。这二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正可做为你的助益。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只求但尽人事,纵然异日北伐成空,也总算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江北的千万万黎民百姓。”毕再遇心中感动,躬身应道:“岳父大人今日之言,小婿定当铭记于心!”辛弃疾回身微微一笑,道:“今日你赶了半天路,也乏了吧,这就回去歇息去罢。”毕再遇答应一声,又躬了躬身,方转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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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厮引着毕再遇来到卧房,自行退开。毕再遇和衣而卧,眼望房顶,却毫无睡意。辛小娥、耶律丹、辛弃疾、韩佗胄、吴曦、杨震仲……各色人等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住盘旋。独自发了会呆,忽翻身下床,推门而出。这时入夜已深,除了当值的兵丁外,府中并无他人走动。毕再遇也不识得路径,只是信步乱走,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府衙的花园之内。
花园中植满了牡丹、海棠、山茶、腊梅等物,更有一些毕再遇叫不上来名目的花草。四时花卉,无一不备,虽在夜间,仍是清香满园。毕再遇默默立了一会,花香入鼻,微觉清醒,放眼四下一看,心中却暗叫不妥。忖道:“辛妹的闺房不就在这园子前面么?我这时候站在此处,叫人瞧见了,还不起了误会?”正想举步走开,一座假山后转出了一人,娇声道:“再遇哥哥,是你么?”正是辛小娥。
辛小娥想到婚期将近,亦是难以入眠,已在花园内徘徊良久。听到有人走近,便缩身在一座假山后躲了。待看清来人是毕再遇时,禁不住心头狂喜,想要出声招呼,却又害羞,眼看毕再遇转身要走,这才现身相见。
毕再遇见是辛小娥,心中亦不觉一喜,走上两步,道:“辛妹,是你,原来你还没睡。”辛小娥垂首道:“心里烦得很,睡不着。”毕再遇走到辛小娥身边,握住了她的一只小手,道:“怎么?是谁惹得你不开心了?”辛小娥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还不全是因为你?到临安去了那么久,连封信也不写给人家,以后还不定怎么对待人家呢!”毕再遇看辛小娥神情黯然,全不似往日那般活泼娇憨,心下大感愧疚。温言道:“辛妹,那时候我只顾想着国家大事,却是疏忽了,实在对不起!”看看辛小娥低头不语,便朗声道:“不过辛妹你大可放心,日后我若再那般对你,便叫我在战场上乱箭穿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