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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再遇见过了辛弃疾,自回寓所休息.他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始醒来.
略略洗了一把脸,出得房门,转眼却见李贵愁眉苦脸,呆愣愣地立在屋檐下,脚边还放了一个食盒.毕再遇笑骂道:"李贵,苦个脸在那干嘛呢?赌钱输了不成?"李贵见毕再遇出来,忙换了笑脸,道:"哪是啊,我是给提辖送饭来了."说着将食盒提进房中,菜肴馒头一样样摆在桌上.毕再遇腹中正饥,当即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狼吞虎咽,片刻间便一扫净尽.这才抹了抹嘴,问李贵道:"你方才苦着脸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李贵把食盒收拾了,垂首道:"毕提辖,我......我要走了,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与提辖相见了."毕再遇一呆,问道:"走去哪里?"李贵道:"辛大人给了小的一封荐书,让小的回乡投奔吴挺吴老将军."毕再遇愕然道:"好端端地回川做什么?不想跟着辛大人了?"李贵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之色,道:"提辖还不知道么?辛大人就要被罢官了,所以他就提前给小的们安排了去处,就连赵方赵大人,也被调到襄阳去了.还有......"毕再遇听得辛弃疾将被罢官,脑中不由"轰"地一响,连李贵下面都说了什么也没听见.想到辛弃疾昨日只字不提将要被罢官之事,只是淳淳告诫自己要千万小心,不觉既感且佩."腾"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辛大人呢?他在哪里?"李贵道:"辛大人一早就动身上京去了,留了一封信让小的交给提辖."毕再遇急急道:"信呢?快拿出来!"李贵看毕再遇状甚急切,哪敢怠慢,忙自怀中取出信来,双手递与毕再遇.
那信封皮上火漆未除,既无姓名,又无落款.毕再遇随手拆开,抽出看时,只是一张短签.略云:"字谕再遇:某已返京述职,料来职位不保.然一人进退事小,国家事大,望汝勿生杂念,以扰金要务为重,日后自有相见之时也.又:现朝局未稳,你之身世尚不宜公开,恐反生他变.切记,切记!辛幼安即日."读完了信签,毕再遇登时明白,原来辛弃疾着他深入金境,不只是为了扰乱金人后方,还怕毕再遇的身世为人知悉,有避祸他乡之意.毕再遇感念之余,不觉为之哽咽.李贵见毕再遇忽然伤心落泪,不由大惊,忙道:"毕提辖,你怎么了?"毕再遇回过神来,揩干泪眼,将信签收入怀里,摇手道:"没事.走,我们到酒馆去喝上几碗,之后便要分手了."
两人到街头寻了一家小酒馆,进去坐了.方饮了三两碗酒,忽听门外车马声声,更有一个童音高声呼道:"再遇哥哥,再遇哥哥!"一听便知是辛小虎.毕再遇遁声望去,见街心正有几辆马车经过,赶车的都是帅府侍从,辛小虎正从最后那辆马车中探出头来,还在向他不住招手.毕再遇略一思索,便知是辛弃疾遣人送家眷返回带湖去的,忙放下酒碗,大步走近.
辛小虎叫停了马车,道:"再遇哥哥,我们要回家去了,你知道么?"毕再遇点点头,看四下里并不见有兵卒随行,便问道:"怎么没人护送?"辛小虎道:"有的,有的,爹爹叫我七叔带人送我们回去,七叔让我们先走一步,他一会儿就赶来了."毕再遇听到是辛佑之亲自带兵护送,这才放心,还待再问,却看轿帘掀处,露出了辛小娥娇若芙蓉的面颊,此刻正双目定定的望着自己.他忙退后一步,施礼道:"辛小姐,你好!"辛小娥微微点头,却不回答,伸足碰了碰辛小虎的小腿,辛小虎立即大声道:"再遇哥哥,不如你也一起送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毕再遇闻言一愕,挠了挠头,踌躇道:"这个么,我就不必去了吧......辛大人临行前令我去办一件要务,今日便要动身,不敢耽误了时日.而且,有辛佑之大人亲自带人护送,沿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辛小虎听他说完,回头对辛小娥道:"姐姐,再遇哥哥不肯,哪怎么办?"辛小娥闻言大羞,俏脸生晕,伸手"啪"地在辛小虎头上打了一记,回头怒视毕再遇,厉声道:"你要去哪里?办什么差事?"毕再遇平日里碰见辛小娥,都是三言两语,从不敢与她长谈,更没见过她发怒,此刻不免一惊.退后半步,寻思道:"大人派我去金国做细作,这等要事,怎可在大街上胡乱说起?"正在迟疑,却见辛小虎双手抱头,苦着脸道:"再遇哥哥,你快说啊,不然姐姐又要打我了."果不其然,辛小娥纤手一杨,又在辛小虎头顶拍了一记,斥道:"别插嘴,一边去."毕再遇连忙道:"大人差我......差我去襄阳去间襄阳府统制杨震仲处送信.此乃军务,耽搁不得."心中却道:"军国大事,不可泄漏,只好先骗她一骗了.况且我确实要路经襄阳,也不算完全骗她."
辛小娥哼了一声,还待要问,却见辛佑之率了十余军卒,自后快马而来,当即收声,放下了车帘.毕再遇如蒙大赦,不由松了口气.转身与辛佑之寒暄几句,目送大车渐渐行远,方始回头.但他哪里可曾料到,辛小娥的一颗芳心,却尽在他身上缠绕.
辛夫人一行沿途走了一天,当晚在道旁一个小镇上寻了一家客栈,权且安顿下来.用过了晚饭,辛小娥便与母亲同房安歇.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然辛小娥一颗心却情思如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微一合眼,毕再遇的勃勃英姿便如在目前.苦闷之下,<<诗经>>里的一首古诗油然跃上心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辛小娥一双俏眼睁的大大地,仰望屋顶,寻思道:"想来写诗的人也是这般心情吧,若非相思入骨,愁怀难遣,怎写的出这样的字句来?"听得母亲呼吸匀净,知她早已睡熟.左思右想,相思之苦实是难当,当下一咬牙齿,披衣起身.悄没声的结束停当,包了些衣物盘缠,自己惯用的柳叶刀也背在身后.正欲出门,回首看了看母亲,略一思索,拔出柳叶刀来,借着窗外月光,在桌上划了:"母亲在上:女儿外出一游,不日即回,勿以为念.女娥字."收刀回鞘,又看了母亲一眼,悄悄溜出房去.
来到马厩,细看四下无人,便解了一匹马,牵着出了客栈.她生恐给人发觉,不敢就骑,复牵着走了数十丈远,方跨上马背.心中暗道:"他既说要去襄阳,我便往襄阳去寻他好了."月光下辨明了方向,一扣马刺,那马一声长嘶,遁着大路,波剌剌地去了.
毕再遇别过李贵等一班友人,回寓所收拾了包裹,提了黑铁刀,背了百练钢剑,到马厩骑了自己的青聪马,便出了潭州城.回望城头"辛"字大旗,心下感慨不已,暗忖:"此番一去,深入金人腹地,不知何年何月方得归来?"他长于黄山脚下,学于衡山高峰,在潭州的时日虽短,但辛弃疾重之爱之,与赵方等一般豪杰又相交颇深,昼则校场演武,夜则围炉论道,早将潭州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一般.今当离别,自然感慨系之.驻马良久,忽地仰天长啸一声,掉转马头,径往襄阳而去.
不几日,便到了襄阳城下.是时已近除夕,城中百姓家家张灯结彩,以迎新春.街头人潮涌动,颇有几分喜庆之象.毕再遇寻个旅店安顿下来,想起自己的黑铁刀太过显眼,不欲再携之入金,左思右想,说不得,只好去存放在襄阳府军械库里.当下向掌柜问明了军械库方向,提着黑铁刀便出了店门.
走不多远,便是襄阳统制府大门.毕再遇暗忖存放军械这等小事不必禀于杨震仲知道,在门前立了片刻,正欲走开,却见街对面一个面白如玉,蜀冠锦袍的年轻人正缓步走近.那年轻人手中折扇轻摇,神采飞扬,直如玉树临风,模样甚是俊雅,俨然一翩翩佳公子.毕再遇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人物,一时竟瞧的呆了.
这年轻人正是辛小娥装扮而成.他当晚离了母亲,日夜兼程,往襄阳疾赶,竟比毕再遇还早到了两日.到了襄阳,第一件事便是四处打听有没人见过一个"手提一柄粗大黑铁刀,背携长剑的年青人."料想毕再遇的黑铁刀甚是惹眼,一问可知.哪知道连问了数十个人,竟无一人知晓.没奈何,便去询问统制府前的守卫.刚好询问的正是上次曾收取过毕再遇的黑铁刀的那名守卫.毕再遇的黑铁刀沉重非常,那守卫印象颇深,听了辛小娥的问话,便道:"是不是上次和一个叫陈亮的书生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辛小娥闻言一喜,连连点头道:"正是他,正是他!"那守卫却摇头道:"最近没见过.他那黑铁刀沉重的很,如果见了,我一眼便能认的出来."辛小娥无奈,便安顿好了住处,自家却整日守在统制府门外,专候毕再遇到来.她又怕两人见面后觉得尴尬,便特地扮做了男装,毕再遇和辛小娥见面不多,又从不敢正目视之,此刻一见之下,竟然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