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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犹豫娄锦察觉到了,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并不适合她来说。
萧郡公适时道:“皇上,羊老太爷毕竟年纪不小,我们大齐忠孝,如若羊云翔能代父受过,那便是皇上的仁慈了。”
娄锦低着头,殷红的唇角微微上翘,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皇上蹙了下眉,毕竟羊老太爷这番陷害,萧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也着实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耽误太多时间,便点了下头。
“小路子,拟旨吧。”
金黄的布匹从眼前掠过,娄锦扫了那圣旨一眼,目光落在了那被送出去的羊老太爷身上。
羊老太爷这番追杀,是他的意思?还是?
娄锦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若真只是羊老太爷的心思,那羊云翔如何,她也不想多做追究。
可若是有人指使……
毕竟萧匕安经过这番重创,她可不想再留下任何缝隙。
如今,她与万贵人只见尚未到剑拔弩张,不过也不远了。到娘孕产之日也快近了,只要娘生下孩子,她也无什么后顾之忧了。
小路子出去传了圣旨之后,娄锦便和萧郡公一道告辞。
这出了养心殿,萧郡公与她并肩走着,昏黄的烛光将他的侧脸打亮,那双黑亮的眸子看了过来,只深深看了娄锦一眼,便道:“锦儿,听你大伯母说你下个月就要去军营历练。若你不想去,我倒是可以让你和琴儿呆在家里好好休息。”
娄锦闻言一愣,那军营历练自然比不得国子监里头的安逸,可也不见得什么出生入死,这品学的成绩占了大头,她如何能不去。
“多谢伯父关心,这军营历练虽苦,可锦儿却不排斥。”
听得她这个回答,萧郡公也不免怪异。
大多富家子弟哪有人愿意入军营去伺候别人。军营里头光是汗臭味就能让人几天几夜都睡不好。
而娄锦竟一点都不怕。
是因为那国子监女子第一的成绩吗?
萧郡公皱起了眉头,国子监第一的成绩是与三皇子有关,难道她?
早已为三皇子与娄锦不过是传言而已,这会是真的?
不等他多做猜疑,便见着前方一个嬷嬷走了过来,朝二人行了礼,便朝娄锦道:“萧二小姐,奴婢受人所托,拿了一个东西给您。”
她走了过来,递上一包东西,尚不知那是什么,娄锦只觉得里头略有些沉。
这嬷嬷娄锦认识,是三皇子院子里头伺候的。
难道是顾义熙送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对嬷嬷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入了马车,萧郡公在一旁看着,他盯着娄锦手中的包裹,笑着问道:“要不然打开来看看?”
娄锦思量了下,把那东西打了开来,见着一些药,大多名贵,多是补身子之用。
有些祛风驱寒,有些化热解暑。
娄锦眉头舒展了开来,见着里头一张纸条,便打了开来。
原来三皇子被派遣去查一宗案子,这是昨日里,三皇子派人准备好的。
萧郡公眉头重重一跳,这灵芝乌黑,整株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息,他不免一叹。
三皇子好大的手笔!
见着娄锦眉眼温柔,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萧郡公双眼一闪,眼中精光流转而过,便闭眼靠在车壁上养神去了。
翌日一早,羊老太爷设计陷害娄正德一事终于传得朝野皆知。
朝野之中一片唏嘘。
其中细细想来,应该是和羊老太爷的爱女羊馨的死挂上了勾。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皇上命羊老太爷的儿子羊云翔替父受过,来坐这牢狱。
这乃是大齐重孝背景下,极为华丽的一笔。
农家房院里,几只鸡啄着米粒,肆意在草地上奔走,见着有人来了才让了开来。
主人家见着那抹碧青,便笑着迎了出来。
阿木放下柴火,拍了拍手,碎屑掉了一地,他憨笑道:“娄姑娘来了,快里头请。”
娄锦朝他一笑,“多谢阿木大哥收留,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当初娄姑娘救了我们一家四口,我们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呢。这点小事就别和阿木客气了,隔壁村的人一听闻见着了恩人,便要过来。我想到娄姑娘这还有个伤患,便谎称您回去了。”
娄锦点了下头,这阿木脑袋灵活,人很是不错。
“这药下去,烧是退了,怎么还混混沌沌的,眼见着都要日上三竿了,再不回去,爷爷会扒了我的皮。”
方瑶这一声,让娄锦没敢再耽误,掀开帘子进去,见着里头两人站着,一人躺着。
方瑶指着碗里的汤药无从下手,而左御风直接就用灌的。
萧匕安一脸乌黑,虽没有睁开双眼,可他发间脖子上都是药渍。
娄锦见着这模样,暗暗摇了摇头,这两人哪里是照顾人的料。
她笑道:“好了,快住手,匕安哥哥没有被人杀死也要被这水给呛死。”
左御风停下动作,方瑶转了过来,那目光一亮。
“事情办好了吗?”
娄锦点了下头,抽出丝帕把萧匕安脸上擦了干净,再缓缓撬开他的嘴,把药一点一点倒了进去。
方瑶在一旁看着,见萧匕安这会儿下巴没漏,顿时愣道:“怪了,方才他还一口没喝下呢。”
娄锦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细嫩的手指朝着萧匕安腰间掐去,眼见着萧匕安眼珠子转了下,却还是没睁开双眼。
娄锦便道:“行了,我们就先回去吧,有人喜欢赖在别人家里,我们可与人家志不同道不合。”
就在娄锦离席那一刹那,萧匕安那俊野的双眼睁了开来,眼中跳着一簇又一簇的火焰。
“锦儿妹妹,好狠的心啊。”
方瑶几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娄锦尚未转身,方瑶便明白萧匕安原早就醒了。
顿时恼怒道:“好你个萧匕安,当我和御风是免费苦力啊,御风,他现在动不得,你久没有练习箭术了,这活靶子可遇而不可求啊。”
左御风一笑,便把腰上的长弓拉了下来。
萧匕安冷眼扫了过去,朝娄锦道:“锦儿妹妹素来狠心又奸诈狡猾,此番哥哥为了你险些害了性命,你就不能再照顾照顾我?”
方瑶听着,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好可怕。
萧匕安那双邪魅的眼眨了眨,再眨了眨,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方瑶唇角一阵剧烈的触动,脸色略是一白。
她可以告萧匕安谋杀!
娄锦微微侧过头来,略昂着头,目光一顺不顺地盯着萧匕安。
“这份情我记住了,可你的性命匕什么都重要,值不得如此。”
萧匕安缓缓坐了起来,张扬的眉目微微一闪,他毫不躲闪直直迎着娄锦的视线,四目相对,他的视线让人有一瞬间竟喘不过起来。
那仿佛是一种一瞬间就封锁大地,通天燎火,而那火势包裹之人竟是她娄锦。
“值不值得,我比你清楚。”萧匕安并不是傻子,他心中何尝有什么人比父亲更重要,可如今看来,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总有那么一瞬冲动,去覆灭这个世界。
娄锦心头略是一紧,萧匕安,没有什么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她明白死的滋味,更明白求生的本能几乎在这活着的当下,她也时刻不忘。
活着,才能改变一切。
死,便什么都没了。
“若是你死了,我不过是记住你一辈子,可我的生活里,不会有你,久了,你也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罢了。”
这话一出,便是方瑶左御风都是一颤。
这便是娄锦的想法吗?
太过直接,太过真实,真实地让人心头堵塞,甚是难受。
她的话宛若利刃,不假,人死了,伟大留在心底,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与你何干?
萧匕安深吸了一口气,怒喝了声,“知道了,我的命可比你金贵。”
闻言,娄锦笑了。
这话,自然比她金贵。
她转过头来看向方瑶和左御风,“准备一下,匕安哥哥中气十足,可以回府了。”
萧匕安额头上青筋暴跳,娄锦这丫头,当真是会把死人气活!
方瑶略是抬头,看了眼娄锦,那股求生的意志来自于哪儿?锦儿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大齐,人多宁愿死地光荣,好留名青史。
可娄锦的想法截然不同。
许是方瑶的目光过于灼热,娄锦笑着牵起她的手。
“表姐,活要活地绚烂多彩,才不枉往后的长久于地下,便是化为白骨森森,我也无知无觉。”
方瑶怔住了,她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娄锦的这句话几乎成为了她心中最为坚定的一个信念。
左御风望了眼娄锦,心中暗叹,这样的女子心智成熟强大,有太多人不能承受的东西。
而,她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这话,他也曾经听爹说过类似的,而爹在朝堂混迹多年,才有了这番领悟,没想到娄锦竟也有了这想法。
娄锦留下了一笔银子给阿木夫妇,之时,这笔银子放在了他们的米缸里,或许得等到一个月后,他们才会知道,家里突然生财了。
告别了阿木夫妇,娄锦便带着乔装成小厮的萧匕安回了萧府。
路上,方瑶呵呵笑道:“呀,还不知道匕安哥哥变成小厮还像模像样的,怪不得他人说,人靠衣装啊。”
方瑶这话不过是调侃萧匕安罢了。
虽是着着一件极为普通的麻布衣服,可穿在他身上,依旧不掩他那卓然嚣张的傲气。
他身姿颀长,挺拔的身躯,如诛神雕刻的五官俊美不凡,娄锦在想,萧县公虽也长身玉立,英姿过人,可也生不出这样的妖孽。
当然,她一早便知道萧匕安的身份有些特殊,而萧家却没人提及他的身世,萧郡公更是护着他犹如亲生。
萧匕安的父母到底是何模样。
料说这世上她见过的俊男不少。
武世杰风流倜傥,左御风玉树临风,萧匕安邪肆狂傲,顾义熙如莲谪仙。
骑在马背上的娄锦挑了下眉头,不觉暗暗叹了口气,萧匕安和顾义熙的姿色便是女子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若非娄锦自己也生地不差,这日日见着美色,心脏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她想到这,笑了笑。
萧匕安见着娄锦朝他看了两眼,他低下了头,暗暗思量,难道这刁妇喜欢他穿着这麻衣的样子?
他额头一跳,摩挲着这麻衣,咬了咬牙,想着让管家给他多做几套。
娄锦若是知道萧匕安此刻所想,定会笑地前俯后仰。
刚在暗叹美色,怕是不久就要陨落了。
乌嬷嬷早听闻消息,已经私下安排人做事,娄锦进来之时,倒也没碰上什么人,这就把萧匕安送回了屋子休息。
乌嬷嬷喘了口大气,这会儿娄锦回屋,她朝外看了眼,便把门关上,这才朝娄锦道:“小姐,老奴跟了您之后这心脏强地都不用吃药了。”
好在匕安公子没事。
娄锦坐了下来,她兴味地望着乌嬷嬷,静静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乌嬷嬷见着她累了,这才指着实木圆桌上的药。
“小姐,这是昨儿个夜里您交给我的药,我给您熬了,快喝了吧。”
那青花瓷碗中的药颜色不生,呈褐色,娄锦微微睁眼,便道:“他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乌嬷嬷知道这是三皇子送的,便笑了笑,递上碗。
道:“小姐,三皇子这药定是他自己配的。据闻皇室里头也有一两人懂得药理。”
“哦?”娄锦听着新鲜,好似从未听闻过。
乌嬷嬷点了下头,“老奴以前听公主说过,皇室之中每一辈都有人炼制迷药。据闻先祖以前炼制了忘忧仙水,好似能忘记烦恼,重新开始呢。”
娄锦喝药的手一顿,她记得在杂书中略有提过,这东西也没有任何记载,也不知道如何炼制,难怪会成为皇室秘药。
乌嬷嬷只随意提了下,便守在娄锦身侧,报告了这两日发生的事。
“小姐,娄城已经自首了。”
乌嬷嬷想起一早的消息,见娄锦喝了药,便递上帕子,娄锦一边擦嘴,浓密的睫毛一抬,“皇上如何处治?”
乌嬷嬷笑了起来,“治了他不敬之罪,已经被押送到天牢,据闻还是和羊云翔隔壁牢房呢。”
这两家终于可以狗咬狗了。
娄锦放下碗,心中微微一动,若是羊云翔聪明点,应该明白,主控之人乃是萧府,中间若是还有内幕便要老实说了。
若无,她也没这个心思去救他们。
“娄府那可有消息?”娄锦打开榻上的一个小桌子,里头抽出一本医书,漫不经心问道。
“恩,据闻藏空相士已经去宽慰娄阳了,洪娘子那传来消息,藏空让娄阳搬离京城,娄阳好似还想做最后的一场挣扎。”
最后的挣扎?
捧着书的玉手捻住书页,摩挲出一抹沙沙的声音,娄锦微微一笑,“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他要真有这个胆子,倒也不算晚,我虽不敬重他,但也可以不继续追究。”
娄府几条性命,有陨落在她手上的,也有死在别人手上的。
说到底,自作孽,不可活。
到这一步了,若是娄阳敢,她倒是不怕。
大可以让萧郎带娘出去游玩一段时日,等孩子出生了,这消息也淡了。
娄锦抿唇一笑,便道:“听闻三皇子去查案了,皇上貌似也不过问。”
乌嬷嬷点了下头,“三皇子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去相国寺,不知道是不是与小姐在相国寺险些出事有关,这事也着手两年了,到现在还没什么效果。”
娄锦闻言,心中一震。
他记得,顾义熙当初入了相国寺调查,回来之时受了点伤。
这相国寺哪里来的胆子?
她微微蹙眉,当日在相国寺内,她闻到一股味道,竟已经浑身无力。堂堂一个国寺,竟有这些个肮脏害人的东西,也难怪三皇子会着重调查。
如今已经是盛夏时分,炙热的骄阳炙烤大地,便会在树荫底下,依旧是一缕风度显得异常珍贵。
这热,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就凌驾在四周,国子监学子们,各个身穿薄衫,崇阁上准备好了湿帕子,课上课下,热的时候便擦一下。
饶是那些喜欢浓妆淡抹的小姐们,也没敢往脸上再涂抹些什么。
就怕这热汗一出,香汗淋漓是好,可这脸上就如那五彩石,变化多端也甚是可怕。
还未上课,崇阁里已经有不少学子已经到了。
紫晓和一众女子站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子笑道:“紫晓姐姐的皮肤真好,这看着什么东西都没抹呢,白里透红,与那蜜桃一比,更是甜呢。”
紫晓笑了笑,她并非什么都没抹,不过是奶奶派人从雪域带来了雪莲炼制而成的膏,这一抹几乎就让皮肤白嫩自然。
当然,这种东西,她没必要告知。
“你的皮肤也不错,平日里多喝点茶,一定也能白嫩可爱。”
众人看了过去,那女子卸下妆容,皮肤略是红肿,这哪里是什么好的面皮啊?
几人不禁对那女子哄笑了声,那女子涨红了脸,看紫晓的目光便是一阵怨毒。
马上就要下军营训练了,她倒不信,那样的风吹日晒,还能保留这样的姿色?
此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紫晓寻声看去,见着娄锦为首的三人走了过来,脸色便是一紧。
娄锦今日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细白天鹅般的脖颈,脸上脂粉不施却透着白净和光泽,阳光照耀在她白腻如脂的脸上竟如那光入水晶,一下子晕染出极为绚美的白晖。
要说这世家子弟,或者天下男人,谁不喜欢见你卸下妆容的模样。
人道淡妆总胜过浓抹,而娄锦这毫无妆容,却胜过那些昔日里涂涂抹抹的女子强了何止数倍。
自然,娄锦的年岁还小了点,可她今日高绾起头发,碧青的薄衫很是清爽,她又素来喜欢广袖流仙裙,与那些女子素服腰身,窄袖细腰不同,她的衣服多有一种飘然欲仙的视觉错觉。
众人不免盯了娄锦好一会儿。
若只是娄锦如此便也罢了。
方瑶和萧琴站在娄锦两侧,方瑶素爱绯色,脂粉未施的脸上自然红润,皮肤白皙的她与娄锦站在一起,艳若桃李。
而萧琴这一身月白色云天水意图留仙裙下,已经烘托出了一抹极为淡薄的仙意。
三人站在一起,真真很是养眼。
江子文上来之时,见着三人也不免笑了下,“快入座吧。”
娄锦几人入座,不少女子对她们三人投来一阵又是嫉妒又是艳羡的目光。
江子文看了众人一眼,见萧匕安也来了,便笑了笑。
“后天,我们众学子就要入军营训练,若有谁熬不得苦,大可现在提出退出,品学的成绩恕老夫无法给大家填上。”
场面一片寂静,倒是有人哼了声,“夫子,就算我们请假不去,这品学课也可以在别的方面加分。”
江子文扫了他一眼,“我只知道坚持和勇气是在未来人生路上必不可少的东西,我不能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都博爱世人,如娄锦一样为百姓祈求皇恩,但,这最起码对自己负责的事若是没什么勇气去做,思政这一门便一零分计算。”
娄锦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由得看向江子文,夫子,您到底是要捧我还是想杀我?
她撇了撇嘴,却脸不红气不喘道:“夫子过奖了。”
便是方瑶也忍不住落下三条黑线,脸皮太厚了!
江子文点了下头,“还有异议的吗?”
这会儿,还真没人敢有所异议,要知道,一门成绩不及格就无法从国子监毕业,一年又一年这样念下去,好的官位都被人家用上了。
女子们更等不起在这儿耗着,所以即便是为了毕业,众位学子也是全力以赴。
这也是为什么,在大陆上不止大齐一个国家,而偏偏大齐人才辈出。
江子文并未直接开始授课,而是朝崇阁下望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众人都察觉到他这一动作,都有些疑惑。
直到一声笑声从那楼梯处传了上来,江子文才笑了笑,迎了上去。
见着来者,娄锦微微敛目,窦公和平国公竟然来了?
做什么?听课吗?
想到娄城入了监狱,窦夫人回了窦公府,他可是来算账的?
娄锦倒也不惧怕,只想着平国公一道来,这两只老狐狸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
江子文转了过来,“今日两位国公是来旁听本夫子上课,你们可莫要丢了国子监学子的脸面。”
闻言,下方众人一阵唏嘘。
两位国公爷来了,这里头不少人蠢蠢欲动,国公爷在皇上面前地位尊贵,若是让两位国公爷看上,收为门生,那倒是个不错的前程。
紫堂和紫晓见着窦公来了,都有些紧张激动。今日,那是要好好表现的。
窦公的孙子紫堂在国子监中成绩不弱,又生地英俊,自然不少人倾心,不少女子打算乘着这个时候卯足了劲好让窦公看上自己,好做了人家的孙媳妇。
平国公家中子弟众多,但并不从政,从商的居多,据闻已经有人介入羊家的经济血脉。
不少人也跃跃欲试了。
江子文把所有人的表现都收入眼底,想来这次两位国公的到来会让这些学子生出几分认真来。
娄锦眨了眨眼,方瑶和萧琴都拉了娄锦,低声道:“锦儿,他们两人来此做什么?
娄锦笑了笑,”许是来看热闹的,老人家,日子久了无聊。“
便是冷静自持的萧琴唇角都止不住一抽,娄锦这丫头!
方瑶扑哧一笑,她可没什么兴趣给老头子演戏。
上课之后,崇阁里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只能听到江夫子的说话声和身后两位国公喝茶时,那杯子之间敲击的声音。
声音虽不太大,在众位学子的耳朵中却一下一下比江子文的声音更能侵入耳朵。
”老夫子道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敢问这世上可真有鬼神?“
江子文一问,不少人都笑了出来。
这便是在上面的掌权者和百姓的不同之处了。
掌权者明白的知识和道理诸多,而百姓们不懂,上位者以鬼神论来辅助统治,这些世家子弟自然明白,这天下哪里来什么鬼神。
便说这各家各院哪里不沾染血腥,若早有鬼,怎么不来索命?
江子文见众人笑了,而娄锦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眸朝他看来,那目光很是幽深,就只那一眼,便让江子文周身一寒,诡异地很。
”娄锦,你说说。“
点名娄锦,娄锦翻了个白眼,江夫子这眼睛是定在她身上不成?
窦公和平国公都朝娄锦看去,那目光透着七分兴趣,三分打量。
”信则有,不信则无。“
江子文笑了笑,”那你信或不信?“
娄锦歪着头,一双柳眉微微一挑,”我信。“
众人一愣,娄锦是那白痴不成,鬼神之说不过是来欺骗下层民众罢了。
”原本是不信的,后来看着偌大的娄府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信了。“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突然想起娄府的诅咒,可怕的东西。
娄城入了监狱,娄阳孤军奋战,这场面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众人不由得沉默了。
娄锦只笑了笑,便低下头去。她说过了”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世上哪里来的鬼神,娄府能如此,不过是认为罢了。
然而,命运的轨迹在她重生之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上天给了她重生的契机,改变这一切的不过是四个字”事在人为“罢了。
窦公和平国公都凝视着娄锦的背影,这个姑娘短短一句话,便让一些家族子弟脸色顿变,她只扫了一眼,便可明白哪些人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而这些人还未使家族蒙上阴影,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改邪归正。
下课之时,娄锦正在收拾书本,见着那翠色的木栏杆上一只巴掌大的狗蹲在那,朝她看了过来。
娄锦笑了起来,这不就是顾义熙的狗阿狸吗?
她走了过去,阿狸也不躲闪,只在娄锦靠近的时候飞了起来,窜到娄锦肩膀上坐稳。
显然,它已经不排斥娄锦了。而且,还生了几分喜欢之心。
娄锦受宠若惊,暗叹,”你这畜生改性了。“从母的改为公的?
阿里撇开了头,对娄锦这自以为是的想法十分不齿。
若不是主子一天到晚想的念的都是这只母的,它耳濡目染,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见到娄锦便也亲近了不少。
”你主子呢?“
娄锦从书桌上拿一个桂花糕出来,递给了阿狸。
那桂花糕味道特别香,阿狸双眼一亮,接过就肯了起来。
奈何娄锦的衣襟上全是碎屑。
窦公和平国公见人四下散了,只留下紫堂兄妹,方瑶萧琴和娄锦五人,便走了上来。
紫晓并不喜欢宠物,见着娄锦肩膀上的小狗,皱眉道:”你怎么喜欢养这种宠物,一身怪味。“
正吃着桂花酥的阿狸动作一顿,那桂花酥放下,对着紫晓张牙舞爪。
奈何它一直巴掌大狗,这番动作做下来,还是显得又萌又呆。
紫晓嗤笑了声,便道:”这畜生还能知道我在说它?“
畜生这个词,娄锦可不喜欢别人用。
她与追云一道之时,用这词亲切地很,可他人说来,却不见得了。
”我能道畜生,你不能,它唤作阿狸,若你这两个字都不认识的话,滚回去念你的私塾。“
少有的嚣张!
娄锦这段日子被惹地有些毛了,她隐忍不发,不表示所有人都可以欺到头上来。
她看了眼窦公,眼下,她非常清楚窦公的意图,就算刚开始有些疑惑,多番试探下,窦公的态度着实可疑。太子妃?
今日这般无状,也好让窦公看好,她并不是什么太子妃上选。
紫晓被娄锦这样顶撞,一口怒气上来,还未出口,便接到娄锦冰冷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几分警告,小小年纪这样的气势,却让她一时间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阿狸显然很喜欢娄锦气势。
这和主子多像啊。
霸气侧漏啊!
它朝娄锦拱了拱,就要往娄锦怀里钻去。
娄锦脸上一红,阿狸果然属公的!
窦公和平国公都是一愣,娄锦方才的气势让二位国公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狠厉的气势,这种模样与当年的太后如出一辙,他们二人眼眸一闪,都朝娄锦笑了起来。
方瑶和萧琴见着娄锦那样,都略有些紧张,娄锦是直接朝窦公的孙女发飙,窦公不会对娄锦如何吧?
没想到,窦公这一笑,顿时让二人陷入了僵硬。
开玩笑?
娄锦几乎也要跳脚了,只朝二人行了个礼,便道:”锦儿还有事,请窦公和平国公自便。“
方瑶和萧琴跟着娄锦走了出去。
紫晓气得脸色发紫,与她那名字是越发般配了。
出了崇阁,娄锦才觉得这儿空气舒服地很,不像里头压抑着一团乌云,让人难以忍受。
”阿狸,你家主子呢?“娄锦再次问道。
阿里却躲在娄锦的怀里,一副睡着的模样。
娄锦笑了笑,正要往清心楼的方向走去,却见着迎面走来之人。
还是那熟悉的一张脸,再次见到,他的脸上并没有以往的痴恋,那双眼中不知道是不是经过岁月的沉淀,带了些悲伤沉痛的色彩。
他依旧风流潇洒,可这种风流已经被一种稳重所代替。
娄锦站在他的对面,面上沉静,不卑不亢。
他走上前来,目光落在娄锦身上,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目光,有伤痛有不舍,有很多很多连娄锦都无法解释的东西。
他递上了一张红色的纸,上头写着”请柬“二字。
经过娄蜜的死,和高阳的身残,他明白自己背上背负的是什么,以往的自己放纵地过了,而现在,他必须得承担起男人这二字。
所以,他凝视着娄锦,好几个月没见了。
他很想她。
若是重来,他一定倍加珍惜锦儿的情,便是再多诱惑,用他现在的心境,如何都打动不了他。
而此刻,他拥有的只有认命和伤痛两个词。
”锦儿,我和高阳的婚宴,你一道来。“
话到最后,竟隐隐有着颤抖。
没人听到他心里的哭泣,那种一种被生生剥离的痛。他宁愿就和娄蜜一样,就那样死了,或许,余生就不要经历这样的痛楚。
他有太多不甘心,现在都只能化为悔恨和痛。
高阳太需要他了,他对高阳更多的是感激,然而,这个时候,他别无选择。
那个梦,那个纠缠了他许久的梦。
一次一次让他从睡梦中痛醒,午夜梦回,他能感觉到肺部深深的痛,和心脏剧烈的揪疼。
那个鲜血淋头的女子哀怨地望着他,恨他的叛变,恨他对她说出那句,”娶你为妾也是一样的“诸如此类的话。
他明白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这个梦是预示也要,是警告也好,当他回头,那儿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他顿觉得苍天之下,镜湖偌大,却只有他一人。
依旧是桃林深处,却只有他的心空空旷旷。
上天能许他一个重来吗?
他摇了摇头,对着锦儿,眼眶通红,却没有泪水滑落。
他送来请柬一是应高阳的要求,二是为自己的半生荒唐,落下最后的帷幕。
娄锦愣了下,这一次竟没有任何心结。
武世杰的眼睛告知了她一切,那种痛楚的,后悔的,最后都化为宁静的目光,告诉她,她与武世杰的恩怨,都化为灰烬了。
”恭喜你,武哥哥。“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么唤他了,再次唤出来,竟如八岁那一年,纯真自然,毫不做作。
武世杰微微一怔,心头顿时惊涛拍浪,翻天而来的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没什么事,比后悔更让人痛苦。
他哽咽了声,应了声,”恩。记得要来。“
话一落,他便转身离去,先是缓缓走着,接着越发快了,直到那拱门过后,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他……“方瑶怔忪在那,她方才像是见到了武世杰转身之事眼角的泪。
娄锦沉默着,把那请柬打开。
心头却很是平静,摩挲着这厚实的纸页,娄锦笑了笑,”武哥哥,希望你待高阳好些。“
萧琴在一旁看着,心头无比震惊。
武世杰就这样割舍了锦儿,他那样的痛连站在一旁的她也能感受得到。
她不敢相信,如果有一个男人这样背叛了自己,她是不是能有娄锦这样的豁达,就这样放他一马?
让他与别的女子双宿双飞?
她几乎得不到回答。
方瑶叹了口气,”他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锦儿,你会让他记住你一辈子,也会后悔一辈子。他往后的日日夜夜没有一日不会在后悔中度过。我看他痛彻心扉,心里都有些震动。“
他们二人当初如何,方瑶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到了这一步,除了喟叹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萧琴陡然明白,诚然,武世杰的痛将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人生之苦,第一便是求不得。
她摇了摇头,这种感觉,她何尝没有?
娄锦摇头,”这不见得,高阳对他的心意,已经让他改变了不少,这和我当初认识的武哥哥一样,可贵着呢。“
方瑶白了她一眼,让武世杰改变的人是你,与那高阳什么关系。
娄锦笑了笑,顿觉得心肺很是舒畅,便道:”这天气热得很,一会儿我们去游湖,顺道把外公那只鹰拿出来玩玩。“
或许这一趟出去能有点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