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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正宁三年 索御史大夫府。
亭榭叠嶂,峰峦如画,青瓦疏离,莹然欲滴。廊檐下,两只翠羽黄翼的雀儿发出嘁嘁喳喳的叫声。
东厢暖阁中,雕镂花纹的情铜三足鼎云烟袅袅,散发出熏人欲睡的香气。一袭紫色缎绣衣衫的大夫夫人,斜坐在床沿上,轻轻哼着歌谣,轻摇着檀木榻上睡着的两个可人清丽的女孩。
“夫人,夫人,出事啦!”有个穿着翡翠色衫子的侍女,急匆匆地闯进来。她神色张惶,不经意间撞到门旁挂着的铃铛儿,叮叮当当的声音巨搅乱了房中的宁谧。
索夫人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值当这般大惊小怪?惊醒了沉睡中两位小姐,可怎生是好?”
这侍女名唤红笺,是索夫人心腹丫鬟。她面皮涨得发紫,眼中的恐惧不经意间又平添了几分:“夫人,皇宫里的人,已经包围了府邸,若是……”她的眼光不自觉地往木塌上移去:“若是他们硬闯搜府,恐怕关家小姐是藏不住的。”
凉意,陡然间涌上索夫人的心头,她勉强镇定心神,问道:“大人呢?”
“大人正与他们周旋。只是领兵之人,是皇后娘娘的父亲相国齐佳额敏大人,恐怕大人也顶不了太久。”红笺不无忧虑得回道。
索夫人的眉间,顿时笼罩了一层愁云惨雾,她沉思片刻,定定道:“既然如此,就说我当年产下的是双胞胎。反正她们自小不再南陵城中长大,从小未出过家门,二人眉宇间又有些相像,自然不会有人疑心身份的。齐佳额敏纵然是皇后的生父,又能奈我何? 况且宫中还有王贵妃娘娘庇护。”
索夫人话音刚落,索御史已然走进房中。他步履沉重,脸色微白,眼神复杂,仿佛郁结了很重的心事一般。他摇摇头说道:“夫人,齐佳额敏如今,典亲军掌诏狱。他此次前来搜府,明着说是要抓谋反乱党,事实上是想要了怜儿的命,斩草除根。他何等聪明,何等心狠手辣,你若是说两个女儿都是你生的,恐怕她们……”
索御史说到这里,眼角已然有些湿润:“恐怕她们两人都性命堪虞。如今索府已被团团围住,如何能去宫中央求贵妃娘娘的庇护?”
索夫人捉着索御史的衣襟,双手据力着,她颤声问道:“大人,你说怎么办好?你说怎么办好?”
索御史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转过脸去不看木塌上的孩童,说道:“事到如今,只能牺牲咱们的女儿,来保全怜儿的性命了。”
索夫人的身子陡得一震,整个人便如融化的冰雪一般瘫倒在地上。两行晶莹的泪珠儿,顺着眼角直流而下。她怆然泣道:“难道,真得要牺牲我们的女儿么?她才来到这世间八年……”
“夫人,我们还有英儿。若是怜儿出事,关氏一门的血海深仇,就永无沉冤昭雪的一日了。” 索御史僵着身子,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如利刃一般,生生割着他的心肠。关世宏与他亲如兄弟,为报他当年的点滴恩惠,他在所不惜。说完,他就去木榻上,抱起那个头稍微小一些的女孩,转身就欲往外走。
“大人!”索夫人的喊叫声,有些歇斯底里,却被生生压住:“我要再抱抱咱们的女儿。”
索御史微一犹豫,便把女孩递到索夫人手中。索夫人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女孩的衣裙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泪痕。她口中喃喃道:“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还这么小 ,娘对不起你,只有来生再续母女情分了……”
索夫人仍抱着女孩絮絮不止,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躁动之声。红笺把头探出门外瞧了瞧,惶恐道:“大人、夫人,那齐佳额敏恐怕已经强行搜府啦。”
索御史哽咽道:“夫人,来不及了。”说完,从索夫人怀中,把女孩夺过来,疾步走出门外。把女孩交到老管家简忠手中,强忍住悲怆道:“忠叔,难为你了。”
“放心吧。大人、夫人,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尽力保护小姐周全。”老管家有些浑浊的眼神中,满是坚毅之色。他说完,抱着女孩转身往后院去了。
索夫人悲难自禁,垂泪委地,只觉一颗心肠,在一瞬间化为飞灰,化为烟尘,就那么随着女儿去了。
直到她十岁大的儿子索文宣,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扯了扯她的衣襟,轻声唤道:“娘亲。”她才回过魂来,整个人竟像是大病一场般,一瞬间憔悴的不成样子。
暖阁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索御史眼中泪光闪烁,他的掌心抵着索夫人的掌心,强自忍着心中的悲恸说道:“夫人,那群强盗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来,你要振作起来。女儿已经走了,我们拼死也要护住怜儿。”
说话间,木塌上的女孩孩像被惊醒一般,哇哇梦哭起来。听闻齐佳额敏欲来搜府之际,索御史害怕她哭闹泄露行踪,便让她服下安眠以安然入睡。汤索夫人绝望的眼中,瞬间生出一丝暖意,生出一丝希望。红笺扶她站起身,洗去脸上泪痕。她把木塌上的女孩抱在怀中,轻声哼唱着童谣哄她入睡,当她如珠如宝一般。
这时,齐佳额敏已经带着十多名侍卫来到房前。齐佳额敏大踏步走进房中,冷哼一声道:“各位,对不住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交代的差事,老夫不敢不尽心。”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疾步跑来,低声说道:“启奏大人,方才索府的管家,怀中抱着一个女孩,骑马从后门硬闯出去了。”
“混账!”齐佳额敏的胡子上翘,喝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追?”那人忙诺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齐佳额敏斜睨了索御史一眼,面上满是冰冷与倨傲之色,别有深意道:“索御史,你府中居然藏匿来历不明的孩子,看来老夫是该和皇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了。”
索御史强行压制着心头的痛楚和愤怒,道:“相国大人想必也听到,藏匿女孩之事是管家所为。若是您必定要怪罪到下官头上,那么下官也只好奉陪,去请皇上评评理。”
“你!”齐佳额敏闻言大怒,却又无计发作,只能拂袖而去。带着手下的侍卫冲出索府,去追赶忠叔和女孩。
索御史手心攥的满是汗珠儿,眼见着齐佳额敏走得远,他只觉得身子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春日迟迟,暮影离离,暖阁外头的白残花开得正好,一簇一簇的压了下来,花朵儿如蜀机锦彩般惊艳。澹如的花香沾染了青草的苦涩,化作浓烈的气息,被春风送入暖阁中来,扑扑洒洒,熏的人满头满脸都是,别是一番断人心肠。
不知不觉间,大半天已经过去。
索御史与夫人心中俱是酸涩难言,他们举目相对,只觉长恨如波,绵绵不息;悲凉,攀爬满了心头,层层裹上心间,压得几
喘不过气来。
噩耗时傍晚时分传来的。
忠叔的马车,终于还是被齐佳额敏带领的侍卫追上。忠叔宁死不屈,连人带车一起翻入悬崖之下。那悬崖壁立千仞无依倚,人摔下去,定然会摔个粉身碎骨。
傍晚时分有些寒意微凉。千里暮云,层层叠叠,晚霞被晚风扯开,碎成大颗大颗的红泪。园中的梧桐树上,有一只寒鸦喑哑凄凉地叫了几声,展开乌黑的翅膀,扑棱着飞入长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