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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嫣听了父亲的话,和惜玉一起来到了地牢外面,等了许久,却是不见李承启出来。她不免狐疑:“爹爹跟宁安侯说些什么,要把我支开?”
“我猜,老爷定是要把小姐您嘱托给侯爷。”惜玉神情低落说了一句。
沈嫣不以为然。她蹙着眉头,朝地牢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地牢矮小的门后是狭长的甬道,令人不寒而栗。父亲问斩之前,她是否还有机会进去看看他?
“沈小姐……不,沈氏嫣儿。”正巧有事来牢狱的顾崇之从轿舆里缓步走了出来。他看着沈嫣,满面笑容,一边走近她,一边道:“你真是三生有幸啊,能得宁安侯爱悦。”
“是啊。”沈嫣笑了一下,“就是教顾大人失望了。没能借皇上之手,把我也一并杀掉,顾大人一定有些失望吧?”
顾崇之先是一惊,很快大笑起来,“没错,是有一点失望。”他摸了一下嘴边的小胡子,接着说,“我盼着你沈家人死绝,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所以这一次是你有意陷害家父!”沈嫣说的本是猜测之言,不想竟真有此事。她脸上尽显怒意,也不怕拆穿他,“皇上本只想先皇退居太上皇之位,你却背着皇上让一个叫秋娥的宫女对先皇下药!下药不成,你又用旁的方法害了先皇,把罪名嫁祸在家父和那些与家父一样蒙冤的老臣身上。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也灭你九族吗?”她看他的样子,凌厉而凶狠。
顾崇之听了,不免看一眼抬轿子的小厮,脸上颜色铁青。激动之下,他抓住沈嫣的胳膊,质问道:“这些都是宁安侯跟你说的胡话?”
“哼。”沈嫣冷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本有些紧张的顾崇之想了想,松开了抓着沈嫣的手,又是一阵大笑,“皇上已答应我,行了登基大典就封我为当朝丞相。你以为你们几句胡话,就能奈何得了谁?你一定不知道吧,”他贴近沈嫣耳侧,压低声音道。“在新皇发动兵变之前,就已经命我在先皇服食的丹药里做手脚了,新皇早有弑父之心。只是发动兵变之后软了心,我才帮他一把,好等先皇一死,把所有罪责都安在你父亲还有那些个与你父亲一样蠢钝的老臣身上……不过,老天也在帮我。不用我动手。先皇就在吃糕点时噎死了。哈哈!哈哈……这是天意啊。”
听及此处,沈嫣眉头紧蹙,心有愤慨,却也明白,别说是自己,就是再有哪个忠君义士。也是奈何不了他的。这个国家,已经落入奸人之手了。谁要出头指责,那等着他的便是一个“死”字。
沈嫣只得问顾崇之一句“为什么?家父与令尊年轻时便是好友。你却如何要如此对待家父?”
“我恨你父亲,以及所有我爹口中所谓的大忠大义之人!”顾崇之瞪着眼,样子有些可怖。他忽然伸手,捏住了沈嫣的脖子,有些下作地凑近她的脸。笑了笑说:“至于你,我先且让你活着。来日有机会,我再要你好看。还有宁安侯,焦怀卿,任何一个敢跟我作对,敢要挟我,敢跟我在皇上面前争宠之人,都得死!”
他说这个“死”字的时候,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了。沈嫣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只怕再被掐一会儿都要断过气去。惜玉见状,忙跪地求饶:“顾大人……您放开我家小姐吧……求求您……”
“顾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个时候,李承启从地牢里出来了。见顾崇之卡着沈嫣,他大步走上前,怒颜将他推开了。
顾崇之一个趔趄之后很快站好。他勾起一边唇角笑了一下,拍拍手道:“不过跟沈氏开了个玩笑罢了。”说罢他不以为意地往牢狱里走了去。
“你没事吧?”看着泪光满溢手抚颈项不无悸吓的沈嫣,李承启免不了紧张询问。
沈嫣摇头。
“你怎跟他起了争执?”
“他顾崇之,早有害我父亲的心思。”沈嫣望着顾崇之的背影,于心中咬牙切齿。很快,她又看向宁安侯,告诉他:“顾崇之适才说,日后会要我和你,还有表公子等任何敢与他作对的人,以及在新皇跟前争宠的人好看。”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提醒李承启有个防备。
“走吧,日后再跟他斗。”李承启说着引沈嫣到车驾旁,要带她回侯府。
“你拿什么与他斗?”沈嫣看着他,是不信任,也是一种希望。
“总有办法。”李承启说罢先行上了车。
车内平静了心绪的沈嫣,自然询问李承启,自己的父亲跟他说了什么。但李承启并不详说,只道是谈了一些跟二皇子生前有关的事。她蹙了眉,倒没有追问。
“令尊还说……”李承启顿了顿,不无试探接着道,“如果安阳平不回来找你,就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了。”
沈嫣没有做声。这一次,她没有那样坚决地说,安阳平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话。
“你说,没有大家,便无小家。”她说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那大周……大周将来,会怎么样?”她看着李承启,小心地问着。
李承启很有些意外,向来只追逐小家幸福和个人安稳的她,今次倒跟自己提起了家国之事,实在有趣。他不禁发笑,反问道:“你竟也关心大周的命运?”
沈嫣窘然红了脸,但她还是坚持问完自己想问的问题:“大周还有救吗?”
李承启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才发现自己小瞧了她。大周是否有救这样的问题,岂是寻常女子问得出的?只这一句疑问,便足以说明,她早已看清了大周的局势,比起许多沉浸于无知中的人,她看待这个问题,要深邃得多。
“你认为呢?”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期望再能听到她的惊人之语。
沈嫣却是摇头,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道:“所以我才问你。”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李承启方才说,“如今朝廷,像顾崇之这样的白蚁太多太多,如若不祛除,那大周江山,迟早会有土崩瓦解的那一天。”
“可是,”沈嫣接过李承启的话,“新皇本身就是那蚁中之王。想要祛除……”她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想要祛除,有两条路可走。”李承启却毫不顾忌,索性道。“一,另立新君;二,改朝换代。”
沈嫣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她被自己吓到了,也被李承启吓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他议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题。而令她半天不能平复心绪的是,从李承启的眸子里,她看到的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是,他似乎有着某种打算。但在他的牵引下,她也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有第三种可能,被南昭吞并。”
听言,李承启先是吃惊。忽地朗声大笑,欢喜地看沈嫣,“原来我还不够了解你。”
沈嫣知道,自己作为一介女流,本不该议论这些。李承启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再正常不过。她嗤笑一声。“你们男人,总以为女人目光短浅不知天下事。其实并非如此,我们只是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更加不想去谈论罢了。”
“那你今日如何与我谈起?”
沈嫣低眸看自己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淡声道:“忘了吧。”之后,她进入到自己的妄想中:如果现在有一名贤明的君王登基,如果现在就有人跳出来造反,如果南昭的军队现在就打到宁安城来,那该有多好?如果这些如果能够成为真实,她的父亲兴许可以保住性命。
只是遗憾,她再清楚不过,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如果,都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
时间过得飞快。大周百姓陪着皇室走过了先皇的大丧,又迎来了新皇的登基大典。脱去身上的素然,宁安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换上了靓丽的衣裳。
而于沈嫣来说,每一天日出日落,都是那样的可怕,因为,父亲和那些无辜的亲人就要被问斩了。
数着可怕的期限,问斩之期竟然就是明天!沈嫣怕极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蜷缩在床上,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见任何人。
看着外面的天渐渐变黑了,她更加害怕——她不想看到明天的到来,她宁愿自己是个痴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这种等待至亲至爱之人死去的感觉……谁能懂?
天亮了。
太阳升至正午了。
听着屋外惜玉和二虎的哭声,沈嫣却再也无法落泪。她的泪,已经在这几天流干了。她跪在地上,一手抚着胸口,心痛得快要死去。她张着的嘴、扭曲的脸颊,都昭示着她在哭,可她,偏偏连哭泣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哭什么哭?你们竟敢在侯府里为谁哭为谁戴孝?”屋外,焦怀玉的声音残忍而尖锐。她拔去惜玉头上的白花,狠狠地丢在地上,还上去踩了一脚。
她是跟焦氏一起来看沈嫣的狼狈相的。
“表小姐……老夫人,我们老爷今日问斩了,我跟二虎……”惜玉一边哭着,一边求焦氏,“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来人呐,将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拖下去,杖责二十板子,然后关进柴房!”焦氏毫无怜悯之心,喝声下了命令。
这时,御香苑明间的大门打开了,沈嫣着一袭大红衣裳立在了门口。秋风吹起她如血一样的长裙,让她看起来更显肃然。
焦氏和焦怀玉等人见到她,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