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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卖炒瓜子的人直肆无忌惮地吆喝,“不好吃,不要钱”。
俩人儿便跑到那摊子上,各自抓了好几把瓜子,直嚷着“不好吃”,拿衣服兜着瓜子就跑。
随后,还买了香甜的糯米团,糖炒栗子,冰糖葫芦……这几两银子便能买到一大堆的食物,竟是比皇宫里的山珍海味还可口。
所以,墙头上,有看,有吃,有说,有笑,半点不寂寞。
暖儿吃着香甜的糯米团,瞧着一对儿男女甜蜜并肩,在那圆鼎香炉前,凝重地齐齐拜下去,被糯米团甜醉的小脑瓜,激起一阵涟漪逆。
“袭,糟啦!我们好像错过婚礼啦!而且,忘了买嫁衣呐。”
“呃……不是好像,是真的!”嗑瓜子的呼延袭,转头寻找天空里的太阳,却见那东西竟不知何时,跑到了西边去,“我们死定了。”他含混说着,差点吞了瓜子皮鼷。
暖儿却还舍不得丢掉手上的糯米团,又咬了一口,忙扯呼延袭腰间的钱袋。
“你快看看还有多少钱?够不够买嫁衣的?”
“我们还是先去找嫁衣吧,如果不够,就偷一件!”
两个小家伙刚商量妥当,却被什么可恶的东西挡了眼睛。
不,不是只挡住了眼睛,而是罩住了头——是黑布袋。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城隍庙神佛的面,竟——持质掳劫?找死!
“暖儿?!”
呼延袭凶悍地挥打挣扎,满襟的瓜子从墙头上撒下去,哗啦如雨,糯米团,糖炒栗子,夹杂其中,滚落满地。
墙头下,几个乞丐飞扑过去争抢……
暖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人夹在腋下。
因对方猝然飞身坠地,她被颠得胃里一阵翻搅,刚吃进去的冰糖葫芦、糯米团,差点吐出来。
“袭……救我,袭……”
茫然的黑暗里,闪烁着点点星芒,是透过黑布绵密的网格,投射的细微光线。
斑驳的光影里,城隍庙越来越远,路人们侧目,冷漠地瞧着她,那眼神,与看一只被鹰抓了的小鸡崽没什么差别。
大片乞丐扑在那墙头下,只顾了争抢糯米团……
那炒瓜子的人,嘲讽冷笑,“这两个小贼该死!若是清炖,别忘了分我一碗汤。”
暖儿恐惧地忍不住嘶叫,想象力丰富的小脑瓜里,浮现自己和呼延袭被肢解、清炖成汤的一幕。
这里不是京城,不是皇宫,没有护卫巡逻,也没有官员执法,死一个人,似踩死一只蝼蚁。
她看到抱着的呼延袭的,是一个身穿褐色橙花锦袍的女子,呼延袭的手脚随着她的步子,一颤一颤地,全无意识,似已然死过去……所幸,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和脉搏。
小小的暖儿这才明白,为何父皇日以继夜地制定那些律法,为何他在皇宫、在凤影宫,在她、哥哥和母后所经的每一处,摆下那么多护卫……
自幼被捧在掌心里,骄纵习惯了。
这前所未有的绝望,以及腰腹的窒痛,都是从未经历过的。
她惊惧,更怕死。
本能地踢踹挣扎,丢了糯米团的小手,化为锋利的狼爪,挥打对方的身体,撕扯不停。
“袭,快醒醒……袭……”
后颈上一阵钝痛,娇小的身体也瘫了下去。
路旁的房顶上,一抹出尘脱俗的白影飘然落下,目送着那一对儿男女掳劫了两个孩子过去,无奈地叹“这样贪玩,多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
靖周大营内,南赢王的婚礼,并没有因为两个小娃儿的捣乱,而违逆圣旨。
吉时将至,新娘子末药,一身红绸中衣,静候于自己的寝帐内,只等礼服前来。
梳妆台上的红烛,跳跃着火苗,隐隐不稳,她怔怔看着那火焰,没有修剪烛芯。
她没有外出,也没有派遣宫女去查探动静。
这似一场天意。
没有了礼服,那撼天战神,便有了思忖婚礼是否该继续的时间。
她这样普通的女子,说到了不起的一点本事,不过是精通医术,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配得上他,他若拒绝这场婚礼,合情合理。
另一座寝帐内,陌影一袭明黄的凤袍礼服,因近日大喜,难得添了浓妆,额上红宝石的华胜低垂在眉心,映得凤眸剔透深邃,艳美惊心。
严怀景正在一人多高的镜子前,被两个小厮俯视着整理红纹黑袍。
束腰广袖,金色的虎首护肩,显得肩宽腰窄,贵雅不凡,若非他气韵太过静冷沉郁,几乎难辨年龄。
从镜子里看到进来帐帘的女子,他心头微窒,“迤逦”两个字到了唇边,终是没有唤出口。
他凝眉深吸一口气,迅速扬起唇角,转过身来,“影儿,你怎么过来了?外面百官送贺礼,你该陪着玹夜一起招呼他们。”
陌影把托盘放在桌案上,很想扯动唇角,却奇怪,今日明明是大喜日子,她竟笑不出。
“恐怕暖儿和袭儿不能准时回来了,我备了两套礼服。父王若真的决定成婚,别让新娘子空等,若是不想成婚,女儿愿意代劳,去通传一句。”
她曾等待了三年,深知等待的滋味儿不好受,而挣扎于抉择,更是痛不欲生。
“婚礼闹成这个样子,已然无法收拾,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既然如此……您这身礼服,太过冷肃,不太合宜,还是穿大红的吧。”
严怀景摆手示意小厮们退下,他兀自又整了整衣领,含笑审视过自己,才转身面对着女儿。
“为父早已过了当新郎的年纪,还是穿得舒服些的好。”
他走到桌旁,把那套男式吉服从托盘上拿开,把女式的摆在中央,整理好边角,一手拿起托盘,一手拍了拍女儿的肩。
“我亲自去给末药送过去,也好让她安心。”
“父王,还是我去吧!婚礼之前,新郎新娘不宜见面的。”
“这场婚礼,总要有一个人开心,还是我去吧。”
那帘幕呼一下飘起,宏大的寝帐内,独剩下陌影一人。
她忽然明白,父王虽迎娶别的女子,还是因为,太爱欺瞒他二十多年的凤迤逦。
他迎娶别的女子,是不想让他心爱的女子,挣扎于两个男人之间,左右为难,他要成全她得到儿子的心愿,要成全她和呼延协曾经幸福的百年。
如此醇厚、包容、宽阔如海的爱恋,是她此生不能及的。
或许,正因如此,才注定,来生里,凤迤逦为他伤心欲绝,与他再无缘当一对儿恩爱夫妻。
陌影怔然独坐良久,模糊的泪花里,依稀又看到那坐在落地窗前,面对满院梅花落泪的女子……
肩上落了一只暖热的大掌,惊得她盈满眼眶的泪花,滚落腮畔。
眼前一片明黄腾龙锦袍微动,奢华地冷光明灭耀目,她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抬头,仿佛前一刻不曾哭过。
百里玹夜因她伪装坚强的模样,不悦凝眉,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轻抚她粉腻的脸儿,“怎一个人在这里哭?妆都花了!”
“我只是……一时难过。”说话间,鼻翼还是酸楚难抑,一开口,声音抑制不住地哑了。
“你是孕妇,若伤心难过就对我讲,不要闷在心里。”
她点着头,依在他怀里,双臂环住他健硕的腰。
“我不该阻止他们的。早知他躲着不见她,还是因为爱她,我该帮他杀了呼延协。”
“你若真的杀了呼延协,害凤迤逦难过,他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他温声劝慰着,修长的指,勾起她的下巴,从她手上拿过帕子,给她按擦眼下的泪痕,细细地,生怕给她擦乱了脂粉。
从前不觉得她有妆容多美多艳,也不喜欢女子浓妆,面目全非。
因那段误会,她那一阵子不拘妆容,不穿他给的衣袍,不戴他赠的发簪,每日连与他见面,都懒得梳头整妆,他适才明白,女为悦己者容,并非说来听听的。
所以,她此刻这样明媚娇艳的样子,显得尤为美丽。
“影儿,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在他心里,他早已认定,是他亏欠了凤迤逦一个儿子。”
“他怎会这样想?”
“身为男人,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便是他的错。这是不争的事实。恐怕,这些年,他比任何人都煎熬于那段痛。所以,他想让凤迤逦能得到宽慰,想成全她。”
煎熬过三年失去妻儿的日子,百里玹夜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爱而不得,又无法和好如初的滋味儿。
陌影这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事实太浅薄。
“原来,我竟是局外人,多言半句都是错的。”
他俯首在她唇上轻吻,“答应我,再不准为这件事伤神。”
“嗯。”她赖在他怀里,不想挪动,也不想出去见任何人。
那些参加婚礼的官员们,此刻定然都在嘲讽她,爹娶妻,娘改嫁。
如此赖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呼吸,被他暖热的体温熨烫着冰凉的指尖,她才感觉安稳。
两人静静地,谁也没有说话,如此静呆了片刻,仿佛时间一晃,就过了大把。
外面礼乐响起,新郎新娘正待拜堂,寝帐里,显得尤为寂静。
陌影只得站起身来,打起精神,挽住夫君的手,随着他走出父亲的寝帐。
“对了!你过来找我,可是我们的暖儿有消息了?”
他微眯绿眸,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视线,看向聚在礼台下微妙低语的人群,大手宠溺拍了拍她挽在手臂上的柔夷。
“别担心,有暗卫保护他们。凤纯也带了人跟着去了。”
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丫头太散漫贪玩。
“所幸,我早备了吉服,否则,今日可要闹了大笑话。”
因严怀景是长辈,所以,今日的婚礼,百里玹夜与陌影以晚辈的身份,在礼台下的席位观看,只百里尺素坐在主位。
栾毅穿过大片席位,不小心踩到一个东西,听得哎呀一声,他忙挪开大脚,疑惑地低头一看,原来是呼延明月。
这丫头不好好呆在爹娘身边,竟如此四肢着地,猫儿似地乱爬乱挤,全无半点淑女仪态。
他把小丫头捞起来,她却小脸惨白,周身惊颤,一双眼睛慌乱地难以定神,竟似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亏心事。
栾毅本就不喜欢这丫头,也懒得追究她为何在地上乱爬,他大步流星,抱着她,直接走到呼延清歌和沈芊芊面前。
“看好你们的女儿!”
说完,他把小丫头塞到呼延清歌怀里。
“去做什么了?身上怎有股子怪味儿?”
“没……没做什么。”
呼延清歌失望地盯住怀中言辞闪烁的丫头,转身便把她塞给沈芊芊。
“一会儿婚礼结束,你就带她回京。”
沈芊芊不耐烦地把女儿揽在怀里,嗅到她身上一股子乡野之气,不禁狐疑,她却没有忘了回应呼延清歌,“知道了。”
而那边,栾毅直接走到百里玹夜面前,弯腰,低声禀报,“凤迤逦和呼延协昨晚就已返回血魔皇宫,并没有派兵前来阻挠。”
陌影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期望凤迤逦永远别再出现,却又期望她能来看一眼台上对她痴情无悔的男子。
礼台上,大内总管高唱,“一拜天地……”
她终是忍不住问,“栾毅,他们都知道今日婚礼?”
“是,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心在瞬间冷得刺骨,她握紧百里玹夜温暖的手,怕自己周身都凝成冰,本能地贪婪吸取他的体温。
“栾毅,多谢你帮我去看一眼!”她若亲自去看,只怕少不得又要震怒。
栾毅忙低下头,避开她泫然欲泣的玉颜,俯首道,“这是臣应该做的。”
百里玹夜对他颔首,“去你的位子上坐下吧,刚才栾昊到处找你。”
栾毅朝帝后行了礼,才返回自己的椅子上,一坐下,栾昊便问,“父王,你可给我抓到了豹子?!”
“没,改天。”栾毅大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一会儿,爹陪你去抢喜糖吃。”
小家伙顿时蔫茄子般垮了小脊背,却还是嗡声嗯着,“好吧。”
*
暖儿被滚滚地沸水声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窗外朝阳和暖灿烂。
这已然是新的一天。
而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帝王大营,而是,一座奇怪的厨房。
褪色的木窗,是倒着的,更奇怪的是,周围的锅灶,桌案,橱柜,竟都是倒着的。
“暖儿,你终于醒了!”
听到呼延袭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就见一根大绳索从横梁上垂下来,倒吊着呼延袭,他凌乱的发丝垂下去,几乎要浸在黑铁锅里滚滚的沸水之中……
暖儿终于明白,自己也正被倒吊着,而她的双腿双脚,早已经失去了直觉,只在绳索晃动间,脑子晕晕的。
“袭,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嘘——”
厨房外,有女子抱着大堆柴进来,整个本就拥挤的厨房,顿时显得更加拥挤。
那大堆柴禾丢在锅灶前,她便在锅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打开锅灶的铁门,又加了柴在两口大锅下。
“你们挺能睡的。终于醒了?!”
暖儿惶恐地喘息不止,就怕自己的尖叫,愈加触怒这穷凶极恶的人,小嘴儿一下不敢张。
呼延袭打量着女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持我们到这儿来?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们?!”
女子这边走到案板前,切了葱丝,姜丝,备了八角,盐巴,一并丢在大锅里,她又拿勺搅了搅,丝毫不在意锅子上方两个小娃儿恐惧的尖叫。
“也罢!就让你们死得明白。”
女子说着,又坐在锅灶前,添柴。
“我是这村子里做嫁衣最出名的。有个小丫头给了我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让我等你们来。她还说,我若等不到你们出现,便可抓了你们回来,煮了吃掉!”